01
1644年12月,李自成和多尔衮在潼关打得火热的时候,南京水西门外,来了一个奇怪的和尚。
之所以说他奇怪,是因为他到了南京以后,不像其他和尚一样去庙宇里烧香拜佛念经,而是站在水西门外大喊自己是明朝的藩王,保护崇祯帝来南京即位了!
这下子围观的人可都来了兴趣,水西门外满是看热闹的群众。有些爱起哄的人趁机跑上去问和尚:“崇祯帝不是已经死了吗?你说崇祯来了,他人在哪儿呢?”
和尚听了,用手指着南京城外停泊在秦淮河畔的船只说:“陛下就带领精兵埋伏在船舱里。他对南方官员私立皇帝的行径非常不满,此番南下,就是要剿灭弘光伪政权,严惩这种不忠不孝的行为!”
人们顺着和尚手指的方向看去,河边果然驳满了船只,隐隐的好似充满了杀气。
由于朱由崧同志之前又选妃又捉蛤蟆的,在群众中的名声很臭,老百姓对其恨之入骨,不免又开始怀念起崇祯时代的生活了。这会儿听说崇祯帝要回来即位了,个个高兴得跟过年似的,坐等看朱由崧闹笑话。
码头上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也传到了朱由崧的耳朵眼里。朱由崧吓得魂不附体,生怕崇祯帝真来南京即位,自己就当不成皇帝了。他不敢马虎,当下,派南京城防官员把江畔的船只全部集中起来检查,看看崇祯帝是否真的在里面。
结果官员跑去搜了半天,回报说船舱里根本没有崇祯帝,也没有和尚所说的什么精兵。
朱由崧接到官员的回报,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到非常的气愤!这和尚竟敢拿皇帝开涮,胆子不小啊!盛怒之下,命诚意伯刘孔昭将和尚抓到刑部,由京师提督赵之龙严加审讯!他朱由崧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货色,胆敢犯下这大逆不道的欺君之罪!
刘孔昭是明初功臣刘伯温的后代,到他这辈虽说没什么大本事,但抓人的效率还是可以的。他接令后,立马带着士兵闯到水西门,将铁链往和尚脖子上一套,请吧您嘞!
面对审讯,和尚显得十分镇定,很明显是早有准备,对赵之龙的问话对答如流。
赵之龙先问:“大胆和尚,你是何人,竟敢妖言惑众,快对本官从实招来!”
和尚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回答道:“贫僧法号大悲,为齐藩宗室,蒙先帝厚爱,受封齐王。汝不过为京师提督,区区从一品官,岂敢在本王面前造次行事!”
赵之龙一听,大惊失色,心里说不能这么倒霉吧,这和尚竟然是个藩王?看他这架势,要是真冒犯到了这位爷,就算不会掉脑袋,自己在藩王那边儿多半也挂上号了。
见鬼!怎么让我赶上这么一个倒霉差事!
不过,赵之龙在体制内混久了,早就混成了老油子,不可能蠢到听大悲和尚的一面之词,就相信他这是个藩王。不管和尚是不是藩王,案子都还得继续审,如今皇帝正在气头上,不审怎么向上交差?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赵之龙无奈之下,也只能一面上奏朝廷核实和尚的藩王身份,一面硬着头皮审了。
“大师既为齐王,为何遁入空门,削发为僧呢?”赵之龙不愧久经宦场,一看对面不好惹,立刻变得恭敬起来了。
和尚见赵之龙服软,竟然有些兴奋,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说:“想我受崇祯帝册封,成为齐王,本想在京城尽享人间富贵。谁知天不佑我,李自成作乱陕西。崇祯帝预感到京师迟早得保不住,因此命我先行去往南京避难。我到南京后,得知京师沦陷的消息,担心若李自成南下,自己作为藩王会受到牵连,这才遁入佛门,想要寻求佛祖庇护。”
赵之龙听了,不动声色地问道:“那大师既然决定礼佛,为何又突然还俗,在水西门外声称先帝未死,且已到南京呢?”
和尚缓缓解释道:“那是因为我前往南京的目的,就是南下探路,好在北京城失守后接崇祯帝来南京避祸。昨夜我正在禅房中休息,忽见一人穿夜行服,翻窗而入,对我说崇祯帝已经到达南京,命我翌日清晨前往水西门迎接。我不敢怠慢,因此来到水西门,向民众宣布崇祯帝到达的情况。”
赵之龙一边听,一边用脑袋飞速地思考着。
此前,他已经得知河边的船只内并无崇祯帝身影的密报,这与大悲和尚所说并不相符。
如果大悲和尚所言为真,那官员们找不到崇祯帝的唯一可能就是崇祯帝带人离开了船舱。可皇帝带着一大堆侍从和士兵,想要转移必定会闹出很大动静,但河边没有人马大规模转移的迹象,这个推断并不成立。也就是说,崇祯帝只可能待在船舱里。
可现实是,崇祯帝并不在船舱里,以此推测,只有一种可能。
大悲是在说谎!
如果大悲是在说谎,那么他能谎称崇祯帝在船舱里,也就可以谎称崇祯帝未死。
按照这个思路,大悲藩王的身份也可能是编造的!
想到这里,赵之龙如醍醐灌顶,心里已明白了七分。
这个大悲,多半是个冒充藩王的骗子!
但是这一切,都是赵之龙个人的猜测,缺乏直接的证据。比如崇祯帝不在船内这件事,大悲完全可以解释成只是听黑衣人所说,具体的他也不知道,皇帝行踪不会随随便便透露给别人,然后搪塞过去。
以崇祯的性格,这种事他也不是办不出来。
那大悲到底是不是藩王呢?他说的又是否属实呢?这成为目前赵之龙要解决的最主要的问题。
对付这种有备而来的人,旁敲侧击温水煮青蛙是不管用的。既然出手,就要一击致命!因此,赵之龙决定下一剂猛药,来试探试探大悲到底是不是藩王。
“既然大师说自己曾为齐王,且久居京城,那必然和京城里的官员很熟络吧。如今朝廷里有很多南下的京城官员,不知大师是否愿意和老友们叙叙旧。”
和尚听后愣了一下,略微显得有些慌张:“不了,本王既已为僧,自然应尽断前缘,了却尘世之相,不好再与故人相见。”
赵之龙心里暗自发笑。真是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你都了却尘世之相了,还跑到水西门聒噪什么?不去和故人当面对质,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藩王?不如明说了,今天你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
赵之龙扳起面孔,对和尚说:“如果大师不愿相见,又有谁能证明大师是齐王呢?实不相瞒,适才我已奏报皇帝,请人查阅先帝所封藩王名单,其中可并没有齐王。”
和尚听了,明显变得更加慌乱了,目光下意识地躲闪:“哦,那个,虽然崇祯帝封我为齐王,但因为我当时没接受,所以后来又改封我为吴王了。”
赵之龙一挑眉毛:“没接受?皇帝册封,你说不接受就不接受?什么理由啊?”
和尚语塞了:“理由是那个……呃……”
赵之龙乘胜追击:“不管是吴王还是齐王,只要你曾经在北京生活过,北京的官员们就一定认识你!怎么样,敢去见南下的京官吗?看看他们认不认识你这个藩王!”
此时的和尚,已经吓得脸色苍白,连大气都不敢喘,赵之龙明白,自己的猛药奏效了。
“你可想好了,再不说实话,就要按欺君之罪处置,是要砍头的!”赵之龙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
和尚终于撑不住了,光头上冒了一圈的汗,连声说道:“说!说!我全说!我根本不是什么藩王!”
原来,和尚本姓朱,15岁时就在安徽出家。虽然剃了发,但和尚却没有看破红尘,总是羡慕皇亲国戚那种入则美女出则车马的奢靡生活,想着若能体验一把,死也值了。
如今天下大乱,和尚自以为机会来了,开始动起了歪脑筋,想假扮藩王,过几天人上人的生活。本以为如此乱世应该没人关注他,谁知这么快就被人识破了。
真相大白,赵之龙也是松了一口气,心说得亏不是藩王,不然自己恐怕真得翻车了。他把茶一饮而尽,厌恶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和尚,不耐烦地招招手,命令道:“来人,把和尚压下去,让他在供词上签字画押!”
按理说,和尚招供认罪,证据链完整,这起闹剧应该也就收场了。
但事实果然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
02
第二天,赵之龙刚刚来到府衙,就听见狱吏向他报告,说大悲突然翻供了,拒绝在供词上画押,还嚷嚷着要见赵之龙。
翻供了?搞什么名堂?赵之龙皱了皱眉,疾步走向关押大悲的牢房。
果然,大悲翻供了,而一审讯,赵之龙惊得连冷汗都下来了。
赵之龙之所以如此惊恐,是因为在审讯中,大悲说了句本不该从他嘴里说出的话:“潞王恩施百姓,人人服之,该与他作正位!
翻译过来就是:你朱由崧是什么王八蛋啊,也配当皇帝?赶紧让位,让更受百姓爱戴的璐王当皇帝。
对于璐王这个名字,我想客官们应该不会感到陌生。我在《课本里没有的南明(2)》中提到过,璐王曾经作为东林党的候选人,与朱由崧争夺过皇位,虽说后来其失败了,但朱由崧仍对他感到颇为忌惮。
令赵之龙不解的是,大悲和尚为什么会提到璐王?这里面干璐王什么事?
看样子,这起案件,比想象的要复杂啊。
带着这些疑问,赵之龙火速将情况上报给了朱由崧。朱由崧找来马士英和阮大铖,三人开了个小会,最终都认为大悲是璐王派来的奸细,来为璐王即位制造舆论环境。为了查明大悲的身份,朱由崧下令将大悲打入大牢,传谕赵之龙、冯可宗与蔡忠三堂会审。
而审讯的结果更是让人疑惑,大悲受尽酷刑,死去活来,愣是一口咬定自己与璐王并不认识。之所以说出“璐王当立”这样的话,只是受到了正义的感召,仗义执言而已。
赵之龙、冯可宗与蔡忠用尽一切办法也没能撬开大悲的嘴,眼见大悲都快让人打死了,也只得叫狱卒找来郎中为大悲医治。三人则私下凑到一起商量起了对策。
三人商量了什么,史书上没写,不过从他们后来上奏给朱由崧的奏折中依旧坚持认为大悲是个骗子来看,他们可能也意识到大悲和璐王真的没有关系。要知道,受尽酷刑却仍不招供的只有两种人,一是意志坚强的人,二是的确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很明显,大悲属于后者。
看样子,这个案件也就只能以定性为“欺君”结束了。
但好戏,才刚刚开始!
03
第三天,大悲又翻供了!
这次,大悲又声称自己确实是个骗子,前期之所以翻供,是因为礼部侍郎钱谦益曾在夜间来到监狱找他,告诉他只要他说出“璐王当立”这样的话,就会有人来搭救他。
大悲为了活命,也就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赵之龙三人不知道大悲这次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一时也不敢把供词呈交给朱由崧,生怕皇帝陛下生气了把他们仨也收拾喽。进退两难之际,狱吏突然报告,说兵部尚书阮大铖亲自来监狱了。
三人慌忙起身迎接,就看见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头子,颤巍巍地迈过牢房的门槛,走进了牢房中。牢房里的恶臭使他一直用手帕捂着口鼻,直到看见赵之龙三人,才把手帕拿开,哑着嗓子问:“这大悲说实话了吗?”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起禀道:“大人,这大悲又翻供了,晚辈实在难以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
阮大铖点了点头,一边咳嗽着一边走到案台边,拿起桌上的一张纸问道:“这就是大悲的供词?”
三人答道:“回大人,这就是大悲的供词。”
阮大铖杵在那里默默地将供词看了一遍,突然一拍桌子,把赵之龙三人吓了一跳。就看见阮大铖瞪着眼,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滑出来了,下一秒破口大骂道:“钱谦益,你个逆贼!皇上待你不薄,你竟然敢怀有二心,真是罪不容诛!看我不将这份供词上交皇上,严惩你这个吃里扒外的逆贼!”
在贡献了一场浮夸的演出后,阮大铖抓着那份供词,飞也似的离开了监狱,只剩下赵之龙三人站在原地凌乱。
啥情况,这就信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阮大铖就上书朱由崧,表示朝廷里有逆臣,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你的王位。朱由崧一听吓得酒醒了一半,忙不迭地问阮大铖这些逆贼都有谁。阮大铖回复说目下还没有查清楚,请给他些时间,很快就能给朱由崧一个答复。
04
作为“南渡三案”中最先发生的,也是最有意思最扑朔迷离的“大悲案”,它的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其实,“大悲案”表面上看就是起简单的骗子行骗,但实际上,它是继争夺首辅之位后,东林党和马阮党在朝堂上的又一次大规模正面交锋,实打实是一场党争!
或者说,“大悲案”一开始确实只是一场行骗案,但东林党和马阮党都想将其演化成一场政治案件,以打击朝中的政敌。
而先下手的,无疑是钱谦益率领的东林党!所以大悲才会有翻供的反常举动。
在排除璐王篡位的嫌疑后,阮大铖立刻意识到,这定是朝中有敌对势力针对朱由崧,想要借所谓的民意逼朱由崧下台,即使没法让朱由崧下台,也要让他惹一身骚不好收场!
用屁股想也知道,能干这种事的人,一定是东林党!
可能有客官会说等等等等,东林党当时拥立的不是桂王朱常瀛吗?
这里解释下,其实钱谦益本来的打算是拥立璐王,只不过由于史可法采取了折中原则,考虑到史可法势大,也只得同意了立桂王。反正只要不立福王就可以了。
眼下,史可法遭到马阮二人排挤,被赶到江北督师,朝中的东林党自然全听钱谦益的,因此,钱谦益才会重提立璐王的打算。
阮大铖虽然知道这是钱谦益在搞鬼,但奈何没有证据,只能干瞪眼。不过阮大铖后来还是想明白了,你钱谦益能威逼利诱大悲和尚为你做事,我阮大铖就不能?
这恐怕就是大悲最后一次翻供的原因。阮大铖要的就是一个理由,如今他有了理由,又得到了皇帝的授权,早已摩拳擦掌,想要把东林党一网打尽,一雪在北京的耻辱。
为此,阮大铖把自己关在家中不吃不喝好几天,呕心沥血,最终完成了一部大众通俗读物《蝻蝗录》,书中瞎编了史可法、钱谦益等一众东林党人的累累罪行,保证让人看了热血沸腾,恨不得生食东林党人之肉。
除了瞎编罪行外,阮大铖还没忘记为这部书增添一些恐怖色彩,具体表现就是在书中列举了所谓“十八罗汉,五十三善才童子,七十二圣贤菩萨”,把东林党人说成是秘密结社的地下组织,无时无刻不在垂涎朱由崧的皇位。能不能吓住老百姓另说,反正能吓住朱由崧就可以了。
书成后,阮大铖大概是嫌写的还不够详尽,又搞出了《蝻蝗录》的第二部《蝇蚋录》,把逆贼的名单增加到了“八十八活佛,三百六十五天王,五百尊应真”,基本囊括了朝中所有的东林党人。
写完后,阮大铖几乎第一时间就把这两本书上呈给朱由崧,并大量印发,企图在舆论上再压东林党人一头。此时的阮大铖,可能已经在幻想钱谦益史可法等人跪在地上向他求饶的场景了。
然而令阮大铖没想到的是,两本书和奏章呈上去,宛如泥牛入海,几天过去了都没有消息。阮大铖忍不住一打听,很震惊的得知这些玩意都被内阁首辅、马阮党的首领马士英扣下了,两个字,不批。
阮大铖突然一种被背叛了的错觉,他气冲冲地前往马士英家,想质问马士英,为什么这么袒护东林党人。
他不知道的是,在马士英家,还有一个比他更愤怒的人在等着他……
“你是不是傻?把人都杀了,那活谁来干?你?还是我?不过了?”阮大铖刚进马士英府邸,就被马士英骂了个狗血喷头。
此时,阮大铖才幡然醒悟过来,也是,之前自己光顾着复仇了,还真没往这方面想。
可事情都闹到这个地步了,已经和钱谦益撕破脸了,下一步该咋办呢?阮大铖求援似的望着马士英。
估计这会儿,马士英活剥了阮大铖的心都有了。他看着阮大铖求援的眼神,苦笑了一声说道:“没别的办法了,只能结案了事了。”
几天后,大悲和尚被绑缚刑场,腰斩处死。“大悲案”就此草草收场了。
虽然“大悲案”结束了,但东林党和马阮党的斗争还没有结束。紧随其后的,就是“南渡三案”中的另两案:“伪太子案”和“童妃案”。
05
由于和“大悲案”相比,“伪太子案”和“童妃案”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加上我实在是不想把这篇推文写的那么长(一个字一个字敲很累的,不点个赞忍心吗),所以,咱们简单聊两句就可以了。
先说“伪太子案”吧。
1644年十二月,鸿胪寺少卿高梦箕的奴仆穆虎南下的途中结识了一位少年,两人目的地一样,就决定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晚上睡觉时,穆虎惊奇地发现,少年所穿的内衣(不是内裤)上,竟然织有龙纹!
这可了不得啊,能在衣物上织龙纹,少年的来头一定不小。于是,穆虎连忙起询问少年的身份。
少年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表示,自己就是崇祯帝的长子,大明太子朱慈烺!
此话一出,给穆虎惊得够呛,连忙跪地上磕头。少年和蔼地扶起穆虎,又得知穆虎的主人是鸿胪寺少卿高梦箕,就请求穆虎带他去见高梦箕。
高梦箕见了太子,也很是吃了一惊。但由于自己常年在南京,没见过太子,也不敢确定少年就是太子。高梦箕深知如今朱由崧掌权,必不想太子还活着,担心走漏风声惹来麻烦,因此安排人将少年带往苏杭一带暂且躲避,等时机到来再向群臣说明此事。
谁知,少年到了苏杭,却一点都不老实,一天到晚在大街上乱窜,见人就说自己是太子,还露出织有龙纹的内衣作证。一传十十传百,苏杭一带的人都知道少年的事了。高梦箕眼见事情隐藏不住了,只得将少年带入了皇宫。
当然,最后证明,少年不是太子朱慈烺,是假冒的。曾在京城当过差的卢九德,以及太子讲官王铎在见过少年以后都相当肯定的表示,少年长得与太子是相似,但并不是太子。朱由崧也懒得和伪太子废话,直接将少年往牢里一扔,刑具一上,少年就招了。
原来,少年本名王之明,是驸马都尉王昺之侄孙。假冒太子的动机也是为了行骗。
至于“童妃案”就更扯了,一童姓女子假冒朱由崧的妃子,跑来南京与朱由崧相认。朱由崧就算再糊涂,自己老婆还是认得的。而且童妃的话漏洞百出,说什么“东宫”、“西宫”,朱由崧当时就是个藩王的儿子,哪有资格搞什么东宫西宫。明显这女子就是骗子。当下把女子投入牢狱,重刑折磨而死。
和“大悲案”一样,“伪太子案”和“童妃案”也都是政治角逐的产物。而且我们不难发现,东林党的策略一开始就将矛头指向朱由崧。从“大悲案”中大造“璐王贤明”的舆论,逼朱由崧让贤;到“伪太子案”中编造一个伪太子否认朱由崧即位的合法性;最后到“童妃案”中干脆用“童妃”的命来欺骗人们相信宝座上的朱由崧不是真正的朱由崧,是马阮党找来的傀儡。可以说,东林党为了自己的利益,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前两案好歹还装模作样地找人编词,“童妃案”直接人也不找了,词也不编了,就算漏洞百出也无所谓了,破罐子破摔呗,反正能不让你朱由崧过安稳日子就行了。说白了其实就是恶心人!
表面上,东林党搞的所谓“南渡三案”并没有成功,皇位还是朱由崧坐着。但实际上,经过这么一闹,朝野内外,乡野民间,都开始流传着诸如“朱由崧囚禁太子”、“朱由崧只是个傀儡”一类的说法,这直接导致朱由崧的威望大大下降,朝廷的凝聚力也大幅削弱了。无休止的党争使得本就低下的行政效率进一步恶化,当时清廷已经击溃了李自成,并开始准备南下,扬州的史可法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几次上书朝廷,希望能着手准备抵抗,但弘光朝廷的官员们忙于内斗,对史可法的警告充耳不闻,最终酿成了大祸。
06
1645年年初,史可法安排有意北伐的四镇总兵、兴平伯高杰进军河南雎州,作为阻碍清兵南下的第一道防御屏障。
高杰抵达雎州城附近的时候,突然得到了一条消息,说雎州守将许定国已经降清,并将两个儿子送到清军大营做人质。
高杰的部将们劝他趁早行动,灭了许定国,占领雎州。但高杰不是很愿意与许定国兵戎相见,毕竟雎州城也算坚固,真要开战,就算能赢也得元气大伤,这是高杰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眼下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迷惑许定国,先稳住他,再寻找机会解除他的武装,用和平的方法招降他的部下。再不济,也得想办法往雎州城里混几个内奸,真要攻城,也能帮着从里面打开城门,减少部队的伤亡。
高杰想的很好,但却漏算了一点,那就是许定国为人的性格。
许定国这个人啊,做事很少迟疑,属于那种说干就干的主。他既然已经决定降清,而且担心高杰收编他的部下,即使高杰方面还没表露任何迹象,他仍旧决定先下手为强,除掉高杰,迟则生变!
1月12日,许定国在雎州宴请高杰,说是要增进一下双方的友谊,以后才能精诚团结,合作共事。
有部将劝高杰,说这就是鸿门宴啊,去就是送死。你要是真想去,我们就跟您一起去,许定国要是敢搞小动作,就送他去见阎王。
但高杰太轻敌了,他认为自己还没有表现出要吞并许定国的倾向,许定国应该还蒙在鼓里,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为了不刺激许定国,高杰不仅不让他的士兵进城,还只带了300亲兵前去赴宴。
然后就是诸葛亮擒获孟优的那一套,置酒宴,妓女劝酒,酒里下药,迷倒,然后大开杀戒,高杰和他的亲兵一个都没跑出去,全被杀死在雎州城里了。
第二天,高杰的士兵见主公没回来,担心高杰遭到不测,一窝蜂地冲向雎州城。半路又遇到了从鸿门宴中侥幸逃脱的河南巡抚越其杰,听说主公惨死,一怒之下,直接攻城。许定国不是对手,匹马过河降清去了,高杰部攻下雎州以后,很快也暴露了匪兵的真面目,他们将雎州城洗掠一空后扬长而去。
高杰死后,史可法为了安抚高杰军,亲自前往军营料理善后事宜,并上疏请封高杰长子高元爵为兴平世子,外甥李本深为提督,部将李成栋为徐州总兵,换句话说,就是在法理上保证高杰的亲属仍能掌握原有的兵马。高杰的部下听闻此事后,对史可法充满了好感。如果不是史可法,高杰的地盘可能早就被黄得功他们瓜分了。高杰的夫人邢氏更是感激涕零,在听说史可法忙于国事还没有子嗣的时候,主动提出请史可法收高元爵为义子,让高元爵称史可法为义父。
应该说,这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尤其对史可法来说,这么做基本就掌握了高军的控制权,以后做什么事情也好办的多。
但出人意料的是,史可法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也很可笑。史可法觉得自己堂堂读书人出身,不屑与造反出身的高杰为伍(高杰原为李自成部将,后因与李自成的小妾邢氏偷欢,担心被自成发现,这才脱离了义军接受招安),觉得如果收高元爵为义子会降低自己的身份,让人不齿。
但邢夫人已经提了要求,史可法总不能不答应吧,因此,史可法费尽心思,最终选中了江北兵马粮饷提督高起潜做高元爵义父。
你姓高,人高起潜也姓高,而且也是个不小的官,这么一看,倒也挺合适。
但邢夫人母子觉得不行,而且很生气。倒不是恨史可法嫌弃他们娘俩,主要是这高起潜吧,他是个太监!
是的,你没看错,书呆子史可法竟然让高元爵拜一个太监为义父,这不是明摆着侮辱人吗?咱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心的。
而高杰的士兵们听说史可法竟然找来一太监当主子的义父,也是感到很不平,觉得史可法诚心欺负人家孤儿寡母。
就这样,史可法因门户之见,错过了收服高军最好的机会。时人编了首歌谣,嘲讽史可法的迂腐:谁唤番山鹞子来(高杰绰号翻山鹞),闯仔不和谐(闯仔指黄得功)。平地起刀兵,夫人来压寨,亏杀老媒婆(指史可法),走江又走淮,俺皇爷醉烧酒全不睬。
雎州之变后,史可法备受打击,失魂落魄地跑回了扬州,此后再没提出任何有关北上的想法,彻底沦为了待宰的猪羊。
07
1645年三月,当“伪太子案”、“童妃案”闹得满城风雨之时,除了马阮党和东林党,还有一个人也开始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了。
这个人,就是世镇武昌的大军阀,宁南侯左良玉!
之前南京官员们选皇帝的时候,左良玉本以为凭借自己雄厚的兵力,南京那帮人怎么也得来问问自己的意见,因此摆出一副老大的架势,坐在武昌静等南京的使者自己前来。
可谁知,南京那帮人悄没声息的就把事办完了,左良玉同志一顿苦等,末了就等来一封加官进爵的诏书,定策之功让人家拿走了。左良玉除了从宁南伯晋升为宁南侯,别的啥都没捞着。
左老前辈很生气,这帮晚辈后生这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可还行!因此,人家一开始甚至都不打算承认南京的弘光政权。后来是湖南巡抚何腾蛟还说歹说,才让这位大爷勉强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但左良玉不死心啊,虽然人在武昌,但心里想的一直都是南京。他就像一个精密的杀手,默默地将自己隐藏起来,静待最佳时机的到来,然后一击毙命。
时机很快就到了。
“伪太子案”发生后,左良玉单方面宣布自己接到了太子的密诏,要求他带兵前往南京,讨伐不臣的弘光政权。与此同时,李自成率大顺军残部进入湖北,接连击败左良玉军。左良玉担心自己留在湖北和李自成硬碰硬会磕个头破血流,不划算,干脆放弃湖北,带上所有的士兵南下。
3月23日出发,4月1日进抵九江,随后九江之变,江西总督袁继咸被左军俘获。接着,4月4日左良玉病逝九江,部将们推举其子左梦庚为首领,继续南下。
祸不单行,同一时期,清军主力也从浙北入浙,直扑南京。
对于先对付左梦庚还是先对付清军,弘光政权说是采取了哪头急就先对付哪头的策略,所谓“上游急,则赴上游;敌急,则御敌”。但实际上,明军主力几乎全部被马士英拉去对付左梦庚了。史可法这会儿倒是难得清醒,意识到与左梦庚相比,南下的清军才是劲敌,因此专程跑回南京,想向弘光帝陈述抗清的主张。可惜马士英担心,若左梦庚攻破南京,自己首辅的位置将不保,因此极力阻止史可法面见皇帝。史可法在宫外等了半天,接到的不是皇帝接见的指令,而是让他回扬州的圣旨。史可法见形势危急,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只得登上燕子矶,“南面八拜,恸哭而返”,回到了扬州。
这一次,清军集合了雄厚的人马,兵分三路南下,以中路的多铎部为主攻。4月13日,多铎部渡过淮河,轻易击败了淮河南岸为数不多的明军,于17日进抵距离扬州二十里处,18日兵临城下。
当时,驻守扬州的,只有总兵刘肇基部和何刚的忠贯营,兵力相当薄弱。围城前,史可法曾令原高杰部汇同刘良佐部一起来扬州支援,谁想两部官兵见清军势大,二话不说直接投降了,不仅不帮史可法守城,还帮着清军攻城,可以说狠狠插了史可法背后一刀。
很多野史里说史可法率扬州军民死守扬州十余天,给予了清军极大的伤亡,这其实是很不正确的。事实上,扬州之战,仅仅持续了两天而已。一方面,围城的清军实在太多,多铎又在潼关之战中尝到了红衣大炮的甜头,这次特意带上了红衣大炮来对付城墙高峻的扬州;另一方面,城内的守军,既有史可法、刘肇基这样死战不降的硬汉,也有甘肃总兵李棲凤、川将胡尚友这类畏战先降的软骨头。两方一对比,明军明显处于劣势。
21日,李棲凤等人曾打算胁迫史可法投降,遭到史可法严词拒绝后,即率本部兵马出城降清。史可法毫无办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四千多人大摇大摆地走出城门。
24日夜间,清军在发布最后通牒后,正式开始攻城。数十门红衣大炮瞄准城墙上的一个点猛轰,将城墙轰塌,当晚的火光把天空都映红了,守城士兵也损失惨重。
比及天明,清军大批人马从缺口冲入城中。弓箭手在前,用弩箭射杀残损的守军,步兵紧随其后,牢牢地占据了缺口,并与最后的守军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混战中,刘肇基、何刚、扬州知府任育民等相继战死,史可法眼见城已破,报定与城共存亡的决心,抽出剑就要抹脖子。卫士们冲上前去夺下他手中的剑,簇拥着史可法离开城楼,想要夺路杀出,不巧正遇着一队清兵。史可法眼见自己冲不出去了,担心其他士兵们遭到清军杀戮,遂昂然上前,大呼“吾史督师也”!清军一拥而上,将史可法反剪了双手,作为俘虏押往清军大营。
25日,扬州陷落。几日后,史可法不屈遇害。
多铎攻下扬州城后,为了杀鸡儆猴,震慑南京,竟以扬州居民不愿归附为名,下令军队屠城!清军连续在城中烧杀劫掠10日,才开始派遣知县治理扬州。而在这惨无人道的10天内,80万扬州居民惨遭杀害(《明季南略》中认为死难者为40万,我这里采纳的是《扬州十日记》里的说法),大街上,到处都是死尸和被轮奸女人的尸体,曾经繁华的扬州城在短短10天内就变成了一片废墟,史称“扬州十日”。
清朝统一以后,大兴文字狱,企图掩盖“扬州十日”的暴行。但是,无数仁人志士用他们的生命,捍卫了历史的真相。石达开兵败四川的时候,四川总督骆秉章曾派一个名叫朱诒孙的人劝降石达开。结果石达开一听他的口音,知道他是扬州人,就开口问道:“你是扬州人,可曾读过《扬州十日记》吗?”朱诒孙一听,立刻窘迫的脸都红了。这足以说明,即使是在清廷高压的文化政策下,《扬州十日记》等重要的历史记载仍被保护了下来,并在近代得以重现于世。
“扬州十日”作为满清征服汉民族过程中最大的暴行,其中,虽然有一大批汉兵参与,但归根到底也是多铎的刻意为之。甚至于在攻破南京后,多铎还拿“扬州十日”炫耀,说什么“攻城屠戮,妻子为俘”、“抗拒不降,维扬可鉴”。多铎的残忍冷酷,在“扬州十日”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但是,这几年的很多清宫剧,却将多铎描绘成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风流倜傥的王爷。真不知道这些编剧还有何脸面,面对80万无辜遇难的扬州百姓。
(《美人无泪》剧照,张天阳饰多铎,剧里面说多铎在扬州从明军手中救出一个汉人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