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业给冯幺打电话的时候，冯幺正在午睡，他以为是骗子。因为电话里说，楼下邻居反映他家每天半夜都有高跟鞋走来走去的嗒嗒声，还有小孩在地板上弹玻璃弹珠的清脆的跳动声，不堪其扰，忍了他不是一天两天了。上去敲门抗议，始终没人开，这才找到物业投诉。

这又是什么诈骗的新套路？冯幺没等对方说完，“麻烦您走点心，我特么住一楼啊大哥，我楼下只能住鬼……另外，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成功人士，你送我的老婆孩子两件套啊。”说完就要挂电话，对方急忙说等等，您是不是冯幺冯先生，风度花园一期一号楼404的业主？

这么一说，刚把电话从耳朵旁边拿开的冯幺又贴了回去，一叠连声是是是。

当时回迁分了一大一小两套，风度花园那套是小的，一室六十来平，简单装修，空房无家具，冯幺也试着往外租过，只不过附近拎包入住的便宜房源有得是，偶尔有问的又出价太低一来二去不够麻烦的，后来索性闲置了。

这样一来，物业转达的楼下业主投诉让冯幺有点丈二和尚，挂掉电话后，他决定立刻去看看。

除了地板瓷砖上一层厚厚的灰，连个脚印都没有，怎么可能有人制造噪音。冯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转了两圈，说不上哪里不太对。

农历七月的午后，此时还在中伏，门窗一直紧闭，照理说就是个高温大棚，冯幺冻得打了两个喷嚏。而且，他总觉得身后有人喃喃细语，猛回头好几次，啥都没有。想想不能白来混一身鸡皮疙瘩，冯幺去到楼下敲开门，客客气气跟人家简单说明了下情况，并邀请人家上楼参观了空房子。

其实是冯幺不敢一人在那屋里呆了。

当天晚上，冯幺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手里牵着一个穿白色小裙的女童敲开他现在住处的门，两人都用长发完全遮住了脸看不到五官。女人幽幽地说，自己离婚后就和女儿相依为命，结果骑电动车从幼儿园接女儿放学的路上被大货车双双卷入轮下命丧当场，两人的脸都被磨没了，货车逃逸至今。如果找不到肇事司机，他们母女无法魂归三千里黄泉，所以她们一直在找寻。

冯幺颤声道，我只有C1驾照，开不了货车，不是我。

因为漏风，那女人呼呼笑了两声，遮挡脸的头发微微摇动，她说，在阳间总也要找个栖身地，在您房子里借住有一段时间了，现在才知道您是屋主，多有打扰了。冯幺说没事没事，你俩尽量半夜别出声就行，物业老找我受不了。女人点头默许，接着说，现在知道房东是您了，我来交下房租。以后每个月您记得随便哪天找个彩票投注站买张刮刮乐，就是我付的房租。

冯幺说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俩随便住，不用给钱。女人听了似有不悦，把脑袋伸到冯幺面前问，你什么意思，性别歧视还是物种歧视？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要我证明给你看看。接着就要撩起头发。

吓得冯幺快尿了，一叠连声按您说的办。

那两人转头飘走了。

要是让那女人把头发成功撩起来，估计冯幺半夜就醒了，幸好他反应快，得以在刺眼的阳光里醒来，记起了梦里女人交房租的事。

就在小区门口的投注站，他先拿了张十块的刮刮乐，又问老板，有便宜的不？

在老板鄙视的目光里他接过价格五块的刮刮乐和找回来的五块钱，刚要刮，他决定赌一把，他跟老板说，你信不信，我手里这张票至少能刮出五百往上。听这话，老板嘴里的茶叶都喷出来了，大早晨的几个菜喝成这样。

老街坊老哥们儿们都给做个见证哈，他要是这张五块的票刮出五百往上，我个人再贴他五百。要是刮不出，你，对，就是说你，给我一百就成，干，还是不干？

当然干。

在众目睽睽下，冯幺刮出一千五的时候，吃瓜群众们沸腾了，投注站老板脸绿了，连抽了自己三个嘴巴子，给冯幺扫码付款五百元。

冯幺自己心里也是暗暗震惊的，自己那房子行情价七八百顶天了。

姐姐真讲究。

第二天，第三天，冯幺分别又换了两家投注站去买刮刮乐试试，果然再也不中了。

收了半年房租，冯幺经营的建材生意受房地产低迷的影响，破产了。折腾个一干二净，还有贷款还不上，那笔贷款是用现在住的大房子抵押的。

冯幺本来想租个房子住，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只能硬着头皮去小房子里跟租客姐姐说明情况。

当天晚上，没有脸的阿飘姐姐就托梦来了，让冯幺给她点时间再找找别的地方，找到就搬。冯幺说，那我先把家具放进去不妨碍吧。飘姐说，放。

一堆破烂家具把小房子塞满，唯一值钱的就剩下个双开门大冰箱了。

没过几天，飘姐跟住在三十元一晚上的小旅馆里的冯幺说，找到新地方了，让冯幺放心回去住。

飘姐的信用没得说，冯幺回去一试，屋子里果然一点也不阴寒了。

冯幺还在网上买了个好评榜第一名的灵魂探测器，满屋试了试，都是绿灯。晚上躺在单人床上，想象飘姐和女儿曾在这里生活的种种，冯幺感慨，当人不易，当鬼也不易。

为了糊口，冯幺开了网约车，路边撒了泡尿，转过来看见个投注站，冯幺习惯性走进去，开始刮的时候才突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房东了。继续刮，回个本也好。

挂出来三个一样的灯笼，中奖金额五百元。

冯幺后来特意记着试了试，每月都有五百元。没想到，鬼比人知恩图报。

每天深夜收车，从冰箱里找宵夜的冯幺就容易想起无脸的飘姐母子，不知道她们身处何方，找到肇事逃逸司机了没有。

直到来年夏天的某个周末，冯幺终于还完了外债。约了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儿来家喝酒，这哥们儿看见沙发上的灵魂探测器感觉新奇，拿在手里反复研究。冯幺一边从厨房往外端菜一边说，别玩了，从冰箱里把冰好的啤酒拿出来开喝。

哥们儿拎着灵魂探测器打开冰箱门的一瞬，那机器红灯爆闪，警报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