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5月17日下午，刘少奇的追悼大会在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会场外，天安门广场上，虽然没有人组织，也没有人维持秩序，却井然有序地坐着许多人，静静聆听着扩音器中，传出的会场内的声息。

会场内，万人礼堂座无虚席，但除了悼词、哀乐、雄壮的国际歌声，再没有别的声息，没有人流泪，也没有人痛哭，仿佛刘少奇临终前的沉默，传染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是人民大会堂自建成之后第一次举行万人规模的追悼会。礼堂巨大的舞台上，垂吊着写有“刘少奇同志追悼大会”的横幅，中央竖立着数米高的巨大刘少奇遗像，两侧摆放着青松翠柏。

图丨刘少奇追悼会会场

遗像下方的高台上，摆放着覆盖鲜红党旗的骨灰盒，骨灰盒下放着刘少奇亲属敬献的花圈。高台两侧站着持枪的礼兵，舞台上和大礼堂内墙边，摆满了中央领导和各界送来的花圈。

在哀乐声中，一万多人低头默哀，行三鞠躬礼，邓小平代表中央致悼词。追悼会结束之后，在治丧委员会的恳请下，刘少奇的亲属们中止了守灵，将盛放刘少奇骨灰的灵柩，留给了忠诚的人民解放军战士守卫。

然而，刘少奇的亲属却始终放不下一件事，那就是刘少奇的遗愿是否能被满足。

早在1956年，刘少奇就郑重嘱咐王光美，自己去世之后骨灰不保留，像恩格斯一样撒向大海。后来刘少奇还在不同的场合，多次表达过这一愿望。

图丨刘少奇和王光美

按理说，刘少奇沉冤昭雪之后，遗愿应该得到满足，然而直到追悼会结束之后，这一遗愿是否能够实现，如何实现，刘少奇的亲属们都不得而知。

自从将刘少奇的骨灰接回北京，放进设在人民大会堂的灵堂后，亲属们开始轮流守灵，并约定一直守到将骨灰撒完为止。

但是，当追悼会结束，守灵不得不中止，刘少奇的亲属只能在无边的焦虑中，继续不安地等待。

经过一整夜漫长的等待，有关方面仍然没有拿出明确的解决办法，有人焦虑，有人痛心，甚至有人想出筹钱租船，自己出海去撒骨灰。

图丨陈云向王光美表示慰问

第二天上午，中国革命博物馆派人找到刘少奇的亲属，提出将刘少奇的骨灰存放在博物馆，让更多的人铭记那一场与刘少奇紧密相关的悲剧。这是一个很诱惑人，但也无从考虑的要求。

中午时分，刘少奇的亲属得知一个令人惊讶、震撼，却又难以确信的消息：刘伯承在得知刘少奇骨灰未能如愿撒向大海后，主动面陈中央，请求将这一任务交给人民海军执行，以满足故人和全国人民的心愿。

在场听到这个消息的人，无一不为这英烈之举而激动落泪，内心祈求希望不会是一个谣言。

没过多久，海军司令部给刘少奇家打来电话，称一位海军参谋长已经在路上，前往家中联系具体海葬事宜。

图丨王光美脸贴在刘少奇骨灰盒上

很快，三名海军军官来到王光美家中，证实了之前得到的消息，并转达了刘伯承对刘少奇亲属的慰问。经过商议，海军方面提出安排四艘护卫舰和四架战机护航，起航时鸣放21响礼炮，500名海军官兵在码头列队迎送。

刘少奇的亲属觉得这一方案有些大，毕竟周总理和其他领导人撒骨灰，都是少数工作人员和家属子女为主，悄悄地撒，不惊动群众。但青岛市政府和海军都不同意，他们说：

“这次活动是国家元首级别的丧事，为什么不可以多动员一些群众，让他们参加一下国家大事的活动呢？”

三名海军军官离开之后，刘少奇亲属接到中央的正式通知：已同意由海军执行撒骨灰任务，具体事宜和措施由海军方面酌定。

图丨王光美手捧刘少奇骨灰在回京的专机上

那一晚，刘少奇亲属整夜未眠，除了难以平复的激动心情外，更多的是讨论由谁来为刘少奇送行。

在接回刘少奇的骨灰时，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偌大的飞机只坐了6个人，其他人都没让去。如今要送刘少奇最后一程，全家人都希望能去，刘少奇的女儿刘亭亭大声地坚持：

“能去的、想去的都去！本来就不让送爸爸，我们自己再这样卡着不让去，就没人送了！”

说着说着，刘亭亭竟然哭了起来。面对女儿这一番大喊大叫，王光美只好先退一步，让大家都先跟着去，到了机场如果没人阻拦，就都去吧。

5月19日一早，七八辆汽车组成的灵车队列从人民大会堂出发，一路疾驰驶向飞机场。虽然大家如愿能够前往，却又不禁担心机场是否会出现很冷清的场面。

图丨刘少奇灵车开往机场

当车队快要抵达机场时，激动人心的场面出现了：道路两旁的空地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大小车辆，两名警察和两名解放军战士指挥着车辆，维持着现场秩序。

这些人都是自发赶来为刘少奇送灵的，因为没有得到批准，无法进入机场，只好将汽车停在远离机场的地方。

当灵车队列开进机场后，专机已经等候在候机楼旁，候机楼里里外外挤满了赶来送灵的人们，随处都能听到阵阵低语，和被压抑着的哭泣声。与送别的人们一一握别后，刘少奇的亲属捧着骨灰盒登上了飞机。

在机舱门口，刘少奇的儿子刘源忽然转身，将手中的骨灰盒高高举过头顶，大喊道：“永别了！”

一句话，让机场顿时响起了愈扬愈高的痛哭声。

图丨刘源手捧父亲的骨灰

飞机点火启动，缓缓滑向跑道，机场上送别的人们挥手告别，还有一些人随着飞机追着，跑着，直到飞机离开跑道，昂首飞向天空……

上午10时，载有刘少奇骨灰的专机降落在青岛附近的海军机场上，两列水兵从飞机舷梯一直排列到接灵车前。当灵车开动后，飞机跑道两旁的士兵左手托帽，右手行军礼，向疾驰而过的灵车致意。

在前往军港的道路两旁，聚集着许许多多肃立的人群，有的胸前戴着小白花，有的臂上挽着黑纱，虽然有众多警察和海军官兵极力维持，但灵车还是被涌来的人群堵住，不能前行。

王光美见此情形眼含热泪，摇下车窗探出车外，向周围的群众致谢。不少群众纷纷跑来，希望与王光美握手表示哀悼，但为了安全考虑，海军官兵及时将他们了下来。

图丨群众肃立向灵车致哀

当灵车驶入军港，与军舰舰身长度相当的海军军官队列早已排列迎候。负责执行抛撒骨灰任务的，是我国自行设计、建造和装备，同时也是我军当时最先进最大的战舰。

原本这艘军舰不驻扎在青岛，是特意调来执行撒骨灰任务的。

军舰汽笛长鸣，缓缓离港，所有海军官兵行致哀军礼，海港上所有工人和机器都停止了工作和运行，大家就地肃立，目送军舰驶向大海深处。而送灵的亲属们则排成一排，向岸上肃立的人们三鞠躬致谢。

当军舰行驶到预定区域，准备进行撒骨灰时，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下起了丝丝细雨。21响礼炮轰鸣之后，刘源打开骨灰盒，王光美最后一次亲偎骨灰袋，然后缓缓打开袋子，看见洁白如雪的骨灰，顿时泪如泉涌。

图丨王光美亲偎骨灰袋

在黄海大公岛附近，王光美撒下了第一把刘少奇的骨灰。其他亲属轮流抓一把骨灰，撒向了大海深处。

人们尽管强忍着眼泪，但还是压抑不住哭出了声。有人哭喊着“留一点吧”，但刘少奇已经借着活着的人们的手，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将自己的躯体和大海融为了一体，成为了大海的一部分。

撒骨灰仪式结束后，军舰变换着队形快速返航。原本不平静的海面逐渐舒展开来，雨也渐渐变弱。在几名海军军官的引领下，刘少奇亲属在甲板上缓缓而行，参观着这条军舰。

当海岸线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天空突然放晴，阳光透过云隙洒向海面，犹如引路的航标一般。当军舰停靠在码头上，天空已经完全放晴，天空中几乎找不到一丝云。

图丨王光美和亲属将刘少奇骨灰撒向大海

正如邓小平在刘少奇的追悼会上，严肃地对王光美说：“是胜利，是喜事！”在撒骨灰的几个小时之内，天气竟然如此变幻，也许只是巧合，却和人们的意愿如此贴切。

以至于后来人们得知这一奇特的景象时，都不约而同地想象：难道真的是天亦有情，天亦有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