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属于军队的国家,简述罗恩军事改革与普鲁士总参谋部

恒鼎谈历史 2024-11-25 02:28:53

1806年10月14日,普鲁士王国在耶拿-奥尔施塔特一役中被法军打得落花流水,这场战役同时还彻底摧毁了普鲁士从腓特烈大帝时代起苦心经营60余年的陆军。更确切地说,这场会战之后的普军,除了尚保留编制、军服以及各个步骑兵团的番号名称之外,其余一切几乎都被法国人彻底摧毁了。

自从腓特烈大帝于1786年驾崩之后,普鲁士的军事体制越发僵硬老化,军队缺乏有力的领导者,士兵缺乏足够的训练。这支暮气沉沉、武器拙劣的军队,在18世纪末法国大革命后所对阵的,却是一支经受了革命考验的全新军队。在图林根州的战场上,虽然普鲁士的兵力远胜法国军队,但依旧不是拿破仑与他的大军团的对手,保守的普军蒙受了前所未有的大惨败。战败所带来的灾难性后果与紧随其后的耻辱,将在之后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如同梦魇一般萦绕在所有普鲁士乃至德意志军人的心中。

旧军制崩溃之后,一支新生的军队在灰烬之上浴火重生。新军队中涌现出一批像格尔哈德·冯·沙恩霍斯特、奥古斯特·冯·格奈泽与冯·布吕歇尔这样耀眼的新兴将星。在他们的领导下,普鲁士的军事力量重新振作,在1813-1814年的解放战争中再度与法军进行殊死决斗,最终在1815年的滑铁卢战场上取得胜利。

让我们回顾拿破仑时代普鲁士军事改革的始末:耶拿战败后,普鲁士被迫在1808年9月8日与法国签署《巴黎条约》,条约不仅割走了普鲁士的大片土地,也将普军的总兵力削减到42000人。这次惨败揭露了普军内部改革的必要性与迫切性。1806-1813年,军事改革的灵魂人物沙恩霍斯特创造了一套被称为“预备役制”的全新兵役制度。这套新制度规定,平民必须在军中接受数个月的高效军事训练,以此成为预备役士兵。

1812年,普军在保持条约规定的4.2万人兵力的同时,还在实际上凭空多出将近25万多名接受过军事训练的预备兵。这些预备兵被统称为地方民兵,他们训练有素,具备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怀,立志将拿破仑与他的大军团逐出德意志的土地。这些爱国民兵在解放战争中为德意志民族的独立事业付出了极大的牺牲,并为普鲁士最终战胜拿破仑贡献了力量。在此之后的45年时间里,地方民兵部队一直是普鲁士军队的中坚力量。

解放战争爆发后,普鲁士又在1814年9月3日进行了新一轮兵役制改革,要求每一名身体健康的男性公民在20-23岁时必须在常备军中服役3年,23-25岁时转入常规预备役,25-32岁成为地方民兵的“一级征召兵”,33-39岁转入“二级征召兵”。在年满39岁之后,他们会被统一编入国民军,其人数并不会统计入常备军。常规预备役士兵与地方民兵的年龄则为17-49岁不等,这是普鲁士最后动员的预备役部队。在拿破仑战争时期,普鲁士王国的力量最弱小,人口只有1000多万。然而,这套有效的兵役制度使普鲁士能在战时召集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在和平时期,普军士兵会在民间进行生产活动,国家无须额外消耗军费来维持这些民兵预备役部队。根据统计,自1830年起普鲁士陆上军事力量的构成如下:

虽说账面人数达到53万人之巨,但陆军在战时实际只能紧急征召大约34万名可堪一用的士兵。普军各兵种的实际规模也是一笔糊涂账:在战时,二级征召兵与国民军会额外征召一些部队用于戍防港口、要塞,以及保护通信线路。之后的改革又将普鲁士公民的3年常备军服役期缩短为2年。但在1852年之后普鲁士再次恢复了3年兵役制。

此外,普鲁士陆军还根据行政区划设立了8个军区,分别为:东普鲁士、波美拉尼亚、勃兰登堡、马格德堡、西普鲁士、西里西亚、威斯特伐利亚与莱茵。每个军区下辖一个军,再加上近卫军团,普鲁士共有9个军的建制。每个军有两个步兵师与一个骑兵师,其中每个步兵师下辖两个旅,骑兵师麾下同样也是两个旅。每个步兵旅下辖两个团,一个为常备团,另一个则为由一级征召兵组成的地方民兵团。骑兵旅下的两个骑兵团也是同样的编制原则。自1815年拿破仑战争开始,每个步兵团的规模从先前的两个营扩张到三个营(“一团三营制”是当时欧洲的主流编制)。

1830年-1860年的陆军各团统计

1848年,欧洲爆发民族大革命,柏林最初的街头骚动开始演变为流血事件。面对愤怒的民众,留守在柏林城内的常备军表现出惊人的残忍与高效。地方民兵部队则在这一年卫戍自己的家乡,并远赴易北河两公国与丹麦王国作战。这场战争暴露了地方民兵制的严重缺陷:士兵缺乏训练与专业技能,更缺乏当年解放战争时期的爱国主义精神,军官阶层的问题则比士兵更加突出。这些民兵普遍出身于城市商贩或工人阶级,随着1848年革命带来的自由主义精神逐渐深入普鲁士社会,这些民兵军官的政治立场与忠诚也成了大问题。

为了避免激发内部矛盾,腓特烈·威廉四世与他的首相没有对民兵制度进行任何改革。他的弟弟威廉成为摄政王后,这位未来国王被自己接手的军队的实际情况吓坏了。他是一位敏感而坚韧的军人,已经意识到大规模军事改革的必要性。1859年政治危机再次证明民兵动员制度的低效性,进一步为威廉敲响警钟。因此,摄政王威廉命令阿尔伯希特·冯·罗恩中将(不久之后他就晋升为战争部长)立刻撰写一份军事改革报告。罗恩中将撰写的这份报告,将对整个王国产生深远的影响。

罗恩军事改革

新一轮军事改革的领军人物——步兵将军阿尔伯希特·提奥多尔·埃米尔·冯·罗恩于1803年4月30日出生在波美拉尼亚的科尔贝格附近。他的父亲是一名普鲁士军官,在他10岁时便已去世,他是由祖父抚养长大的。他在13岁时就已被选为军校学员并进入柏林军事学院就读,离校后在第14步兵团(即波美拉尼亚第3步兵团)中服役。在服役期间,他开始将自己的学术理念朝专业方向继续发展,并转入柏林战争学院继续深造。1826年,他成为战争学院的军事地理教师。不过,他对普鲁士军队的现状极度不满,因而在1832年抛弃教鞭,再度回到原先的步兵团服役。

1835年,他被正式任命为卡尔·冯·缪弗令将军的参谋长,当时的他已经因为自已那极为优秀的地缘政治学与军事地理学巨著而声名鹊起。此后,他开始专注于学术研究,撰写了大量军事改革题材的论著,并被任命为少校兼第7军参谋。1848年革命爆发之时,他已经在全欧洲考察多年,并晋升为第8军的参谋长,在镇压巴登起义的战斗中,他因为优异的表现而被授予3级红鹰勋章,还得到了威廉的赏识。

1850年“奥尔米茨之辱”事件发生时,他已经晋升为陆军中校,次年再晋升为上校。他的君主威廉早在1848年就已经拜读过他的著作,并接受了他的军事观点。决意进行军事改革的威廉将他任命到多个重要职务上,并在1856年授予其少将军衔。这一次晋升给罗恩提供了接触曼陀菲尔与老毛奇的机会,这两人也将为他的理论提供实际支持。因此,当威廉正式成为摄政王之后,就把军事改革这项重任放心地交到他手上。

“奥尔米茨之辱”发生后,整个普鲁士战争部瞬间变得忙碌起来,再也没有任何空闲的时候。他们所要攻克的重点难题之一便是征兵额度问题。当时的普鲁士总人口已达1800万之多,但每年的征兵额度却自1815年以来未有变化,仅有40000人左右。征兵额度过少给普军带来极为严重的问题:大批年轻人实际上根本没服过兵役,也没有接受任何军事训练,而入伍的士兵却只能长期逗留在军队中,得不到晋升的机会,整支军队缺乏新鲜血液。当时的普军,就跟耶拿会战前夕一样,出现了极不均衡的“老龄化”现象,士兵的年龄普遍偏高。要是换作英国陆军等其他国家的军队,军队内部早就开始更新换代。但对普售士陆军来说,情况可就大为不同。军队老龄化带来的直接后果,是地方民兵部队里充斥着习惯民间生活,对军事技能与训练早已生疏的老兵。

当时的战争部长爱德华·冯·博宁将军在意识到上述问题的严重性后,于1858年2月发表了一份报告。报告中所提出的问题的解决之道,与急于军事改革的威廉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份报告的核心内容是大幅修改兵役制度,做出以下几个改动:现役常备军与预备役部队的士兵年龄必须限定在20-26岁之间。一日超过26岁就必须转入地方民兵部队。而民兵的职责仅限于戍防要塞以及留守后方。此外报告还提出,义务兵役制应从3年改回2年,同时大幅度增加每年的征兵额度,而征兵的体能标准则可以适当降低。在阅读完这份报告后,威廉将其交给罗恩,让这位理论家进行批改与审核。

早在8年前的1850年4月,威廉已经拜读过罗恩的著作。这部著作不仅有各种数据翔实的报告做理论基础,还附有罗恩自己加上的各种脚注与评论,这些都反映了这位军事理论家的军事观,尤其是关于普鲁士陆军及其兵役制度的未来的长远看法。在著作中,罗恩明确指出,地方民兵制度极度迟缓低效,完全不适合四周都是强敌的普鲁士王国。王国真正需要的,是一支能够在政治危机后做出快速反应的职业强军。

此外,罗恩还与老毛奇等改革派军官一样,断定欧洲大陆上的诸如奥地利、沙俄、法国等列强因疆域辽阔而拥有纵深优势,可以在遭受攻击后主动后撤诱敌深入,同时对来犯之敌的补给线不停施加压力,最终通过持久战拖垮敌人。不过,这些人都清楚,普鲁士四周全是劲敌,一旦爆发战争,就必须在数日之内速战速决,否则夜长梦多。因此,普鲁士真正需要的,并不是一些仅适合二三线戍防任务的民兵,而是一支极具进攻性,能够随时响应征召并快速动员的军队。只有这样,才能有效保证普鲁士的国家安全。

在确立建军原则之后,罗恩做出了“地方民兵制度并不适合未来的普军”这一惊人判断。罗恩认为地方民兵在和平时期就是单纯的平民,绝大部分时间都只会关注家人与产业既不会关心国家的征召,也不会温习在常备军服役时所受的训练,最终导致军队的高龄与低效。他还坚持认为,一个国家的政府必须掌控武装力量,也就是由国王掌握军权。他给出的方案如下:大幅增加每年的征兵额度;保持3年常备义务兵役制不变;每个步兵营下设8个连,每连100人。这些营的兵力被扩充到先前的两倍(此前是每个营下辖4个连),步兵团与旅一级编制的战力因此大为增强。

富有远见的罗恩还认为,征兵年龄应在19-28岁之间,新兵必须接受高效的军事训练,享受合理的政治经济待遇,军官也必须具备相当的领导力。只有这样,才能缔造出一支简洁高效的职业军队。相比之下,地方民兵制度导致军中出现了大批政治立场倾向于自由主义的军官,这些市民与小资产阶级本身带有软弱性,不具备强硬的领导能力。

在多次比较罗恩与博宁两人的改革方案后,威廉明确表示自己更赞同罗恩的理念,他的这一宣言震惊了整个战争部。遭到了冷落的他们当即声称罗恩的改革方案的成本过于高昂且过于复杂,因而难以实现。不甘失败的战争部在1859年2月又提交了一份修改过的方案,新方案将最初的2年兵役改回了3年,同时还主张将所有的一级征召兵全部转入现役常规预备役,每个步兵营的总兵力为800人,下辖4个营。而在这4个营当中有2个是常备军,剩下的一半则是民兵预备营。

这是一份耗费较低且更具弹性的改革方案,对新方案颇为认同的威廉在当年的8月夏季军队动员时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自己的军事改革第一步——陆续裁撒原有的地方民兵部队。他先是裁汰了自己的几个地方民兵近卫营当中的老兵,并将刚征召来的新兵补充进了这些部队当中。威廉的这一举动获得了广大青年官兵的支持。到了当年12月,他已经基本完成了普军新编制的人事变动,整个改革过程相当的平稳顺利,数个月中没有任何人提出反对或抗议。自此以后剩下的普鲁士“地方民兵”所剩下的仅仅是少数几个部队的番号及前缀头衔而已,这支具备特殊历史意义的部队彻底完成了40余年的政治使命,失去了所有的政治力量,淡出了历史舞台。

然而,就在之后的1859年8月,威廉任命罗恩担任战争部委员,这一举动让部长博宁觉得自己受到了排挤。作为反击,部长出席了当年的国家议会,公开提出自己对于罗恩方案的批评意见。坐在他身后的曼陀菲尔却在议会上公开声明自己支持罗恩,并对部长的理念表示强烈反对。在威廉与战争部内部的双重压力下,爱德华·冯·博宁于11月27日辞去了部长职务。30天后,罗恩正式接替他的位置,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极为明智的人事变动。

1860年,新官上任的罗恩迎来自己的第一项挑战:将去年12月已完成编制的新一年国防预算汇报给国会。要知道,全新的军事改革方案不光将步兵团的规模扩大到了原先的两倍,还额外新编了4个近卫团、36个线列步兵团与10个骑兵团。新一年的征兵额度也提升到了63000人,常备军的兵役义务依旧是3年,常规预备役的服役时间被提升到了5年,民兵预备役时间被缩短到了11年。经过裁撤,整个地方民兵部队只剩下原有的二级征召兵,规模也被缩减到116个营。较年轻的一级征召兵全部转入常规预备役,战时响应征召入伍。光是上述这些改革措施,就要花去当年的国防预算——950万塔勒的将近一半。

这样一份国防预算毫无疑问地导致了一场严重的政治危机,普鲁士国会对罗恩的激进改革措施表示了强烈反对,光是维持如此庞大的国防开支就需要国会增加将近25%的税负,额外新编数个近卫团更是让国会深感难,因为国会当中的自由主义者们向来视近卫军为君主的爪牙、人民的敌人。坚持推进军事改革的威廉、罗恩以及其他几位军方高层领导人,随即用唇枪舌剑同国会展开了激烈交锋。在耗费口舌之后,国会最终通过了军方的预算,但争执的焦点也随之转移到兵役期限上,立法者的主流观点是希望常规兵役能一直维持在2年。

国会的这一想法,导致双方谈判的破裂。坚决主张3年制的罗恩意识到国会绝对不会照着他的计划行事,气愤地撤回了自己所编制的预算。几经博弈之后,普鲁士政府最终只通过了一部分预算,这些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国防经费将在接下来的14个月里陆续用来扩编原有部队。后来的事实将证明,军队的妥协以及这一年的国防预算安排,都是极为错误的。

然而,还没等这些新预算“到账”,国会又一次干出食言之举此后,整个1860年的夏天都是在曼陀菲尔领导的军方代表与国会的漫长口水仗中度过。1861年1月2日,染病已久的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四世不幸驾崩。继承了王位的威廉一世在这个月的下旬举办了即位典礼,此举彻底激怒了国王在国会中的反对派。在典礼的阅兵式上,4个近卫团与36个步兵团将自己的团属军旗递到新国王的手上以示效忠。随后,威廉一世又在腓特烈大帝墓前举行了一次献祭仪式。新君在典礼上的所作所为,暴露了国会无力掌控军队这一事实。同时也让国王的对手们确信,国王将一步步收紧军权,逐渐削弱国会的控制力。此后,一件令柏林国民议会更为不安的事情发生了:国王选择在东普鲁士的科尼斯堡举行加冕仪式。这座城市是保守的容克贵族的大本营,国王对这次重返祖地之旅极为满意

整个1861年也都是在双方漫无止境的争吵中度过,曼陀菲尔在这一年成为军方的国防秘密顾问团的领袖。虽说争吵仍在继续,但事态却发生了极为激烈的变化。当年夏天,军方高层制订了一份军事政变方案,旨在武力驱逐国会。他们的这份疯狂计划得到了国王的批准,一旦国会中的自由派想在柏林城中筑起街垒,军方就立马武力清场,用手里的枪杆子夺回首都。时间一直拖到1862年3月,国民议会提交了一份由新成立的进步党编制的国防预算,要求军队重回2年兵役制。在经历了一年多的无休止口水仗后,忍无可忍的国王解散了国会。国会解散数周后,国王又进行了新一轮选举,整个国家霎时间被推到政变与内战的边缘。

不过,国王还是做了一定的妥协,相当一部分自由派与进步党人通过选举重返议会,保守派党人在新国会中仅占10席。经过这一轮洗牌后,自由派议员的头脑明显比先前冷静了不少,他们在几经挣扎之后做出了让步,获胜的曼陀菲尔将军也因此达到了权力的巅峰,成了威廉一世的“大维齐尔”。得知消息的罗恩将军十分清楚,虽然整个议会正在变得逐渐“温顺”,但曼陀菲尔的扩军计划对他们来说还是太过刺激,整个国会此时所需要的是政治上的安抚。

1862年6月,落在下风的国会仍在坚持2年兵役制不变,这又一次引爆了政治危机。暴怒的威廉一世当场宣称,一旦议会取得胜利,自己就当即退位。再次失去耐心的曼陀菲尔将军,差一点就在大厅上拔出自己的佩剑。就在这个关键时刻,罗恩向自己的君主推荐了一位能人——奥托·冯·俾斯麦这位未来的铁血宰相响应了国王的征召,在这一年的9月22日面见威廉。

这一次险些难产的军事改革,将在接下来的4年时间里,对整个世界历史进程产生深远影响,彻底奠定普鲁士乃至日后的德意志帝国军队的基本架构。罗恩的这一套军制,让俾斯麦与老毛奇两人在1866年8月成为王国的战争英雄,同时还会被德意志人沿用到1918年帝国解体。

普鲁士王国的总参谋部

任何一部关于普鲁士军制的专著,只要它没有提及普鲁士陆军的心脏——总参谋部,就一定是一本不完整的军事著作。总参谋部制度的核心,是将一批专职军官组成一个专门机构,并由这个机构在战时辅助总指挥制订作战计划。它诞生于普鲁士,并逐渐在世界各国军队中普及,成为现代军队基本配置。早在1618-1648年的三十年战争期间,有“现代战争之父”之称的瑞典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夫二世就曾专门建立了一个军事议会,辅助自己制订战争计划,当时头衔还是勃兰登堡选侯的普鲁士君主在1680年复制了这一套制度。由于当时的所有战略都由君主本人亲手制订,所以这个议事机构实际上仅能为战事提供一些指导性意见。

不过,到了7年战争时期,腓特烈大帝为应对频繁的战事,进一步完善了这个机构。他在原有的军需部总监之下又新设了附属官这一著名职务,该职务起到的职能与19世纪下半叶欧洲军队的“旅少校”十分相似。虽然“附属官”在战时的职能越发强大,但腓特烈大帝与他的继任者仍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建立起一套完整的“总参谋部制度”,战争计划仍然由国王一手制订。只有在经历1806年耶拿-奥尔施塔特会战的灾难性惨败后,总参谋部制度才第一次登上历史舞台。

沙恩霍斯特不仅是全新的兵役制度的创始人,还是总参谋部的伟大奠基人。他在战争部之下,又额外新设了一个叫作“第二部门”的组织,并自任第一任部长。这位参谋长在1813年的吕岑战役中脚部负伤,一年后因血液感染而死。接替他的格奈森瑙,在1816年退休离任之前,进一步完善了这个新部门,使其适应大规模军事改革之后的普鲁士军队。他们两人都是承前启后的伟大人物,在拿破仑战争中实行军事改革拯救了普鲁士陆军,而在战争之后又为未来的普鲁士军制打下坚实基础。

接替他们的是战争部长卡尔·冯·戈洛曼与赫尔曼·冯·博因,这两人都是坚定的自由主义者,都曾亲眼见证腓特烈大帝时代的旧秩序在耶拿战役中所遭遇的惨败,并亲自领导一支由平民阶层组成的民族军队赢得反法战争的胜利。他们的观念与绝对君权主义者腓特烈·威廉三世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国王与两人就地方民兵制的未来安排问题发生激烈争执(这是1862年军事改革的预演),两人也因此被迫辞去军中职务。

此后,这个部门的领导人一直由容克贵族担任。作为一个阶层,容克军人在1806年以后的战争中也得到了振作,以实力挽回了自己的声誉,因而未曾在拿破仑战争结束后被彻底排挤出局。然而,总参谋部制度还是在这次政治地震后存活下来,更是在戈洛曼的接替者的领导下得到进一步发展。在他担任部长期间,参谋部正式与战争部分离,成为独立部门。新的参谋部下设三个相互平行的处:第1处负责人事;第2处负责编制、训练、部署与动员;第3处负责工程建设、技术与炮兵事务。

同时,缪弗令将军不仅进一步完善了参谋视察制,还利用博弈论发展出“兵棋推演”这一全新演习方式。这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兵棋“游戏”,博弈双方在沙盒上使用纸质地图与小旗子等模型对战事进行推演,进而模拟与估计战事的胜负。除此之外,罗恩、老毛奇与弗兰岑茨基等未来新星也在他主政的年代加入总参谋部。总参谋部这一切军事理念的根源,却来自拿破仑时代一位名为卡尔·冯·克劳塞维茨的军官撰写的《战争论》。这位军官曾在沙恩霍斯特与格奈森瑙两人手下供职,他的著作会一直影响普鲁士王国与德意志帝国的军事思想,直至1945年第三帝国覆灭。

克劳塞维茨于1770年6月1日出生在一户家境贫寒的容克贵族家庭中,其父是一名参与过七年战争的步兵军官。他在12岁时已入军中服役。1807年他已成为沙恩霍斯特手下最为得意的门生,并参与了普军自1813-1815年的一系列战事。1818年,他成为柏林战争学院的校长。1830年,波兰发生了反抗沙俄统治的“11月起义”,普波边境也爆发了危机,当时已经退休的格奈瑙被重新召回军队,担任驻波边境普军总指挥一职。这位再度出山的名将,选择自己最得意的门生克劳塞维茨作为参谋长。然而非常悲剧的是,这两个人都在随后的一年里感染当时正肆虐整个东欧的霍乱,并因此不幸离世。

在去世之前,克劳塞维茨还完成了关于自己的军事哲学与政治观的论著。他的妻子在1832-1837年整理出版了《卡尔·冯·克劳塞维茨遗著》,这套书共10卷前3卷是大名鼎鼎的《战争论》。这位伟大的军事思想家在专著的开头第一章便开宗明义地阐明了自己的战争观——“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这句话在后世成为这部著作中最著名的一句格言。总而言之,《战争论》对于整个军事哲学的影响力,堪比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之于经济学。这本书不仅阐述了战争的本质,还系统论证了士气、政治以及其他各种因素对于战争的影响。不过需要特别注意的是,这本书要在克氏去世许多年以后,才成为两次世界大战中每一名德国军官的必读书籍,乃至现代世界各国军校的“军事圣经”。虽然《战争论》在俾斯麦时代尚未成为一本“热门大作”,但它还是对一位读者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这位读者也亲自实践了这本书中的战争观,成功指挥了三场改变整个世界命运的战争,缔造了统一德国。他的名字是赫尔穆特·卡尔·冯·毛奇。

如果单从外表或是日常行为举止来看,绝大部分人都不会想到其貌不扬的老毛奇竟会是一名军人。虽然他的个子非常高,但纤弱的体格与文弱的外表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名学者。与大多数同辈人一样,他出身于一户家境贫困的低级贵族家庭。其父弗里德里希·菲利普·维克托·冯·毛奇曾在普鲁士与丹麦两国军队中服役,而老毛奇本人也是从丹麦王国的哥本哈根皇家军校中毕业的。他在21岁时重回普鲁士军队中服役,成为王室警卫掷弹兵团的一名少尉。

由于家庭无法给他提供任何资助,所以他的早年服役经历都是在疾病与贫困中度过。虽然家境贫困,但这位未来的总参谋长的自尊心极高,在同僚面前始终保持着一副高傲的样子。为了不让自己被家境富裕的同僚嘲笑,他还曾匿名发表过一系列军事著作,并干过一段时间的翻译工作来赚取外快。不过非常有趣的是,他从没有在自己的著作中表露过任何政治倾向,也没有因为这些“外快生意”而影响自己的本职工作。他把自己的整个青年时代都全身心投入到军旅生涯中。接着,他转入由克劳塞维茨担任校长的柏林战争学院就读,成为一名军事地理学专家,之后还在相关部门工作了一段时间。

1833年,老毛奇加入普鲁士参谋部,成了一名中尉参谋。短短两年后、他被分派到了遥远的异国他乡——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这位年轻军官的战争观将在这里彻底成型。当时的土耳其苏丹马赫穆德二世对于普军的威名十分景仰,因而请求普鲁士王国派遣一批军事顾问,帮助奥斯曼军队完成现代化。老毛奇在这个顾问团中,其任务是将现代化工作的进展按时汇报给新任总参谋长威廉·冯·库罗什内克将军。这批参谋军官在抵达土耳其后,获得了奥斯曼帝国军衔,成为苏丹的高级军事顾问。

作为一名驻外武官,他在第二次土埃战争中见识到真实的战争。不过,他观摩的第一场战役便是一场大惨败,即1839年6月24日叙利亚边境的尼基普之战。老毛奇绝望而无助地看着奥斯曼军队一步步陷入埃及人的包围,最终全军覆没。这次惨败经历让老毛奇领会到不少宝贵的教训,他将这次东方之行的所见所闻悉数编纂成书,出版之后畅销一时。

1842年,老毛奇与一个名叫玛丽·波特的英国女人结婚。婚后不久,老毛奇被上级派到罗马。他在这座城市呆了数年,期间一直担任亨利亲王的副官一职。1848年革命爆发后,他成为驻守在莱茵河畔的第7军的一名参谋军官,在处置柏林街头的暴乱的行动中表现突出。不过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他本人对国家的局势十分悲观。就在战斗结束后不久,他还写信给自己的兄弟,称军队完全无法将这场起义镇压下去,首都的秩序永远得不到恢复,国家也将被自由主义者推翻。同时,他还建议这位兄弟马上移民到澳大利亚避难。

1848年革命结束后,总参谋长库罗什内克正式离任,接替他的是当时的战争部委员卡尔·冯·赖厄。国王腓特烈·威廉偏爱新组建的军事内阁,使总参谋部的地位一落千丈。在他主政后,情况非但没有得到改善,反而变得更加糟糕。在接下来的3年里,又有6名战争部委员在国王的默许下加入这个军事内阁,曼陀菲尔则成为这个内阁的首脑。整个新机构的权势一时无两,差一点就取代总参谋部。

不过,赖厄还是在曼陀菲尔的步步紧逼下力保住总参谋部的独立性。在赖厄主政的年代,军区制度也出现巨大的问题。这套体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划分普军职能的作用,但随着承平日久,也渐渐显露出弊端。许多高级将领在自己管辖的军区中享有过于强大的权威,导致地方派系丛生,战争部根本无力掌控8个军区的全局。在1850-1859年的整整10年间,由于整个指挥系统的混乱与地方保守势力的顽固阻挠,普鲁士军事动员机制出现了许多问题。

正是在这10年间,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老毛奇开始动笔撰写关于普鲁士在整个欧洲的军事地位的论文。这位深受克劳塞维茨理念影响的军事思想家,还发表了许多关于普军现状的独到看法。他的著作成功吸引了上级的注意。他表达了极为强硬的保守派政治理念,还强烈主张军队不应受民间力量的控制这一系列观点,与当时连摄政王都还没有当上的威廉的个人野心不谋而合。1855年,这位未来的国王正式任命老毛奇担任自己的副官。在取得这份职务之后,老毛奇跟随威廉多次走访英国温莎城堡,顺便游历整个欧洲。这份工作还给老毛奇考察世界各国军政制度与现状的机会。

1857年,威廉任命老毛奇临时担任普鲁士总参谋长一职。1858年9月18日,威廉从兄长的手中接过权力,成为摄政王,将老毛奇的总参谋长职务从临时担任改为正式任命。这位默默无闻的大高个,就这样在悄无声息中爬到军方高层的位置。深受腓特烈威廉四世宠信的曼陀菲尔当然不肯接受这一事实,虽然这位将军在私底下对老毛奇的军事思想极为敬仰,但他还是在威廉面前坚持声称,老毛奇只是个学究型人物,并不适合担任总参谋长一职,只有自己才是这个职务的最佳人选。曼陀菲尔与老毛奇在相处之初并不融洽,但这位含蓄而持的将军还是放下自己的架子,在接下来的4年时间里与总参谋长精诚合作,一起完成普鲁士陆军的全面改革,为未来的普鲁士-德意志军事制度奠定基础。

上任伊始,老毛奇就将科技力量视作普军事改革与强化战斗力的重中之重。早在他上台前的1848年,普鲁士陆军就已开始陆续装备新式后装击针线膛枪。普军虽然在武器方面取得极大进步,但基本步兵战术却未曾出现较大突破。此时的普军真正需要的,是一种可以让普通士兵充分发挥火力优势的全新战术。与此同时,后膛铸钢线膛炮技术的出现,也要求炮兵战术进行变革。不过,老毛奇在最初几年里并没有在新战术领域做过多摸索,他的发展重点是电报通讯与铁路运输。这位总参谋长与军事改革主导人罗恩将军始终坚信,“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

对于四周全是强敌的普鲁士来说,只有通过快速战略机动,集中优势兵力结束战争,才能保卫国家安全。在速战速决的作战原则下,铁路和电报通讯这两项新技术便成为不可或缺的制胜关键。老毛奇对铁路建设相当熟悉,早在1841年成为莱茵河畔的第8军参谋长时,他就当上了柏林汉堡铁路线的建设总监(同时也是铁路公司的董事会成员)。1850年夏季陆军演习时,他第一次尝试运用铁路线调动军队。在1858年正式成为总参谋长之前,他还在西里西亚当过一段时间的军事总监,亲自视察监督当地军队用铁路进行大规模机动。19世纪60年代初,老毛奇已成功将全普鲁士的电报与铁路这两样克敌法宝的建设掌控在政府监管之下。他还设计了一种全新的火车货厢,日战事爆发,军队即可征用这种货厢,运输士兵或战马。

此外,还需要特别一提的,便是总参谋部的人数问题。当老毛奇刚接手时,地位在此前几经削弱的总参谋部仅剩下64名参谋军官。不过,老毛奇并没有立刻增加参谋人数,而是对整个编制及体制进行了改革。原先的“处”(或者说“师”)被全新的战略部门取代,这个战略部将针对各个假想敌或是周边名国的突发情况来预先制订战略计划。

其中普鲁士总参谋部优先针对的国家为瑞典、俄国、土耳其与奥地利;二级对象为德意志邦联其余各国、意大利、瑞士与丹麦;三级对象为法国、英国、荷兰、比利时、西班牙与美国。此外,老毛奇还新设了6个部门,分别为铁路部、作战计划部、人事部、财政部、军史部与地理部。老毛奇还给手下参谋军官反复灌输集体合作意识与大局观,要求每个人都竭尽自己的专业能力,共同为总参谋部制订作战计划。这套全新的架构,预示着“总参谋部”制度在现代军队的崛起。

按照老毛奇的观点,军事天才的时代已经永远逝去。在今后的战争中,将不会再出现拿破仑、马尔伯勒伯爵或威灵顿公爵这样的天才将领。单凭个人决策,完全无法适应现代战争的复杂性。现代战争真正需要的,是无数参谋军官的集体决策。他们将在战争开始前预先勾勒整场战争的大体战略,并在战争爆发后为战场指挥提出建议,辅助其制订作战计划。虽然老毛奇在生前曾公开发表“世上再无军事天才”这一惊世骇俗的理论,但非常讽刺的是,他本人却在死后成为后人心中的军事天才之一。总而言之,他的军事哲学的精要之处在于,现代战争有别于以往任何一场战争其战场范围将是前所未有的广阔。任何一名独立的指挥官,无论他是军事天才还是蠢材,都无法在缺少总参谋部的集体决策与宏观战略的前提下制订任何有效的作战计划。

19世纪60年代初,普鲁士爆发宪法危机,扩军计划险些胎死腹中,但老毛奇与他的参谋们却成功地置身于危机之外。他同罗恩与俾斯麦两人充分交换战略意见,向两人做出保证,称自己将和国王及各军总指挥“时刻保持步调一致”。1864年普丹战争刚刚爆发时,老毛奇还只能为战争部提出参考意见,当时国王授权的前线总指挥是年老体衰的乌伦格尔元帅。战争初期,这位元帅拖延了相当长的时间,使丹军顺利撤退至杜伯尔要塞,围城的普军却迟迟没有发动攻势。就在这个关键时刻,罗恩将军向国王提出了一个极为宝贵的建议,希望给予老毛奇参与这场战争的机会。国王在视察前线普军后,最终同意了罗恩的建议。他解除了法尔肯施坦因的职务,改由老毛奇临时担任总参谋长一职。

新官上任的老毛奇在默默无闻中制订了两份极具天分的作战计划:强攻杜柏尔要塞以及抢滩登陆夺取奥尔森岛。普军这两次作战都取得了成功,他本人也获得社会公众的注意,成为声名显赫的战争英雄。战后,在罗恩与冯·特列斯克将军的举荐下,老毛奇正式成为国王内部议会的成员之一。自此以后,普鲁士王国的宏观战略与作战计划,都将由老毛奇的总参谋部制订。

当社会各界意识到普奥战争已经不可避免的时候,他早已走在公众的前头,预先制订好取胜的计划。他拟订的进攻奥地利本土、围歼贝内德克的北部方面军主力的计划,在战前饱受军方高层的诟病,但国王还是力排众议采纳了这一计划。当时的老毛奇已是66岁高龄,军中人士普遍对这个计划的可行性表示怀疑。战争爆发不久后,对战争走向极为不安的国王私人副官博因将军,还曾在赶赴前线的王室专列中,对自己的朋友说:“一个70岁的国王赶赴前线做总指挥,身旁是年老体衰的老毛奇!天啦!这场仗的结局会变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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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鼎谈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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