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三公,触及我灵魂深处的字眼。从小就一直赖着他,那劳碌一生的老油坊,可是我人小鬼大、顺杆爬墙的童年圣地。时光无法倒流,谨以此文纪念我与三公走过的日子!
文/一枕日红 图/老木子
(十一)戏班子散了
老一辈的人都爱瞧戏,走个几里路去看戏也是快活的。那时,乡村唱戏的热闹劲,可别提了,家家都要待客,小媳妇儿回娘家请爹娘,或是爹娘把出嫁的闺女都叫来听戏,戏班还没有来,唱戏的消息却越传越远。
但时代变了,尤其是五姨每逢回来,光彩照人,送给三公三婆大包小包的稀罕物,不仅引来左邻右舍的啧啧赞叹与羡慕,更招致村里年轻人那颗本就不安分的心越发憧憬着外面的世界。过罢年,年轻人纷纷央求五姨带出去打工挣钱了,光剩老人小孩儿看家。
生产队解散了,那年冬天并不冷,长福太爷拄着拐杖还去看了看分到自家的田地,回来路上却摔了一跤,隔一天便赫然仙逝。没了几十年的老搭档,三公也没了一展歌喉的冲动。记得那年春节的鞭炮声特响,此起彼伏,响彻云霄。老戏台前依然是喧闹,但台上空空如也。原本由五个自然村组成的皇圣庙大队被撤销,变为了五个行政村。戏装、道具、锣鼓家什被分割后无人管理,后来也不知流落何处。曾经唱响田间地头的草台戏班子,还有那沸腾的唱戏场面,忽地都成为记忆里的一缕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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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本来就如戏,时而看戏,时而演戏。舞台上一个个角色,演绎的都是人间的悲欢离合。微微的风从山坳间吹来,好似伴有几句如泣如诉的二胡声。村里会唱戏的越来越少,除了还留在油坊的寿根伯偶尔哼唧几句。但不知为什么,年逾古稀的他却总是唱起“天仙配” 中的唱词: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随手摘下花一朵……那粗哑的嗓音好像在表露着一种莫名的落寞与孤寂。
如今,留在家里的人忙于田地,顾不上唱戏,也没闲空去拧开“戏匣子”听戏,街上很少看到游手好闲的年轻人,人都四面八方奔向精彩的南方,就连齐刚叔也南下去闯荡,听说是他的战友邀请。乡村里,亲戚间互相走动的热乎劲没了,似乎一切都已经走远,唯有留在心里的就是那美丽的回忆。
一坐度小劫,观空天地间。曾经沉迷于黄梅戏的三公,时常是一个人坐在屋檐下或是躺在院子的木椅上闷闷地吸烟,看似物我两忘,心境空溟。但观其脸上,始终遮掩不了满满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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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上高二,我去三公家的次数更是寥寥,虽然心里很清楚三公盼着我常去看他,但人往往就是这样,总想着来日方长,却忘记了抓住当下。我整天忙于书山题海,尽管学校每月也放一次假。那年重阳节到了,我按耐不住内心对三公三婆的思念,管它三七二十一,索性跑回家一趟。
到了三公家院门前,却不见三公从屋里出来。以往只要听见自行车的铃铛声,三公肯定就会立马出现在门口,因为他知道是他的宝贝疙瘩回来了。可这次我把车子停稳当了,却还不见三公的身影,但隔了院墙听见了三公的咳嗽声。出乎意料,院子里就他一个人在木椅上躺着。见我一进门,三公就问吃饭了没,说三婆去别人家有点事了,饭菜都放在火桶里热着,要我自己去吃。
三公的头发全白了,稀稀疏疏的,十分刺眼。面如土色,精神已大不如前了。那原本合身的蓝褂子似乎大了一些,反衬出身板已变得单薄。两条好似鹭鸶鸟一样的长腿从椅子上垂下来,一条压着另一条,翘起的大脚丫子上勾了一只踏倒跟的黑布鞋。三公扯扯自己的大腿,说自己近来腿脚都没啥力气了,便挣扎着要坐起来。我赶忙去扶他,三公却摆摆手不让。我只好张开手臂,护在他身旁,看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木椅边上的栏杆慢慢站起来。他的身姿就像一株被压弯了腰的向日葵,走得很慢,每挪一步,都让人看着不放心。三公真的老了,我从未想过,三公竟然衰老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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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黯然伤悲,劝说他就躺着,但他坚持要我先吃饭才行。于是,我只得进屋端了碗饭来,坐到三公跟前,和他边聊边吃着。
土里刨食的人,是不轻易糟蹋粮食的。小时候坐在三公身旁吃饭,总是把不爱吃的夹往他碗里,甚至把已吃进嘴的都还吐到他的碗去,他却从不嫌弃。或许这些微小的事在当时不足言道,时至今日想起来倒觉得意味深长。
记得那次饭后,倚坐在三公身旁,我突然感叹时间过的好快,谁知却让三公着实感伤了一顿。他对我说:“毛崽啊,时光不饶人, 一日难再晨。你们年青人觉得时间快是好事啊,你不知道,我有时一个人在家躺一天,等天黑,也不知明天能不能醒来,和我差不多岁数的,也都走的差不多了。”听到三公叹息声,我心里猛然咯噔一下。
在我印象中,三公却是那么有活力,就像是油坊里那条转碾的水牯牛,没人喊停就会一直转下去,从来不知道累,不知道歇。如今,流水般的岁月无情地卷走了他的年华,带走了他的雄心,剩下的只是一个被岁月刻下累累伤痕的躯壳,和一颗沧老的心。而我莫名害怕起来,时光正让三公老去,我却没有任何办法。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