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的回目名是“栊翠庵茶品梅花雪 怡红院劫遇母蝗虫”,讲述刘姥姥游大观园的后半部分。
贾母实在是个称职的导游,领着刘姥姥一路玩玩吃吃,还让随行的人长了不少见识,整个游玩的过程充满了乐趣,一点都不枯燥。
这不,酒足饭饱之后,贾母又领着刘姥姥来到了栊翠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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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贾母信佛是很有诚意的,并非做样子。当妙玉把她们往禅堂里让时,贾母表示”我们才都吃了酒肉,你这里头有菩萨,冲了罪过”,只肯在院子里喝茶。
很有意思的是,妙玉遇到刘姥姥,又是一个大雅与大俗的碰撞,
为了招待贾母,从茶具到茶叶,再到泡茶的水,妙玉都力求高雅。然而在刘姥姥看来,这茶的味道,还不如乡下浓厚的老茶叶和井水煮出来的茶。
茶是什么?是饮料,其主要功能是解渴和养生。人啊,总是走着走着忘了初心,连物品本来的作用也忘了。
有人对妙玉的茶具和贾母不喝六安茶多方解读,我倒觉得作者在这里并无深意,只是想表现妙玉的做作卖弄以及对贾母喜好的掌握,来表现妙玉身在槛外,心却热衷于槛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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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在这里转弯有些急,妙玉竟然撇下贾母,悄悄拉着宝钗和黛玉进入耳房单独接待。
宝玉也尾随而来,反正他脸皮厚,不在乎有没有请他,也不考虑是不是女孩们要说体己话。
于是,我们进一步看到妙玉卖弄她的稀有茶具和高雅品味。她一边嫌弃刘姥姥脏,连刘姥姥用过的茶杯都不要了;一边又用自己喝过的茶杯斟茶给宝玉喝。
在出家人的理念里,众生应该是平等的,最不应该有的是分别心。但我们却在妙玉身上看到的是强烈的分别心,进一步说明她出家修行,修的只是身,心依旧在红尘。
这便为她的薄命做了铺垫,出家人哪有薄命一说呢?所以妙玉实未出家,出家只是表象。
当然,宝玉也没把妙玉当出家人看,依然当她是漂亮女孩。所以做小伏低的品性自然就流露出来,知道妙玉爱干净,主动提出要叫小厮打几桶水来洗地。
妙玉应该有表演型人格,特意在宝玉面前表现。包括她悄悄拉宝钗黛玉进耳房,也是算准了宝玉会跟过来,然后便在宝玉面前卖弄起她的高洁来。
她说黛玉是个大俗人,也不是要排斥黛玉,依然是为了表现给宝玉看,因为宝玉是出了名的喜雅厌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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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也不认为她是暗恋宝玉。对于宝玉这一个面目清秀、神采飞扬的人,很难不喜爱,邢夫人见了宝玉,不也“百般摩挲抚弄”吗?不能因为妙玉是青春少女,就认定她对宝玉是男女之情。
喝完了茶,作为导游的贾母游不动了,便把接下来的导游任务交给鸳鸯,可见刘姥姥的身体状况和精力都比贾母好得多。
但是,一个吃惯了粗茶淡饭的人,突然大鱼大肉吃起来,哪怕是个强壮男人,肠胃也受不了。
所以,在逛到写有“省亲别墅”牌坊的时候,刘姥姥突然内急,差一点就拉在这个最不能被污染的地方。
虽然作者说“字字看来皆是血”,但我觉得他依然不失幽默,把讽刺意味不露声色地用幽默表现出来。
这正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意义所在。
对于一直在田野乡间生活的刘姥姥来说,天地之大,无处不可解决内急,哪怕是“玉皇宝殿”。要说真性情,刘姥姥才是名副其实的真性情,没有做作和矫情,生理需求是第一位的,其它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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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随行人是不会允许她这么做的,于是,她被一个婆子领去厕所,却不肯耐心等她解决完再把她带回来。
刘姥姥理所当然地就迷路了,找来找去,竟然找到怡红院来。
奇怪的是,怡红院平时婆子丫头一大堆,里三层外三层的有人守着,今天竟然空无一人,大家都趁机出去玩了。
我们应该记得,在贾政带着清客们游大观园时,就在怡红院迷路了。
所以,不怪刘姥姥不认识路,实在是怡红院是个太容易让人迷失的地方了。这里的一切设计,都是为了让人舒适,也难怪宝玉在这里不思进取。有这样的安乐窝,怎么可能进取?
所以孔子说:“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吃得太饱,住得太安逸,就只想躺平享受,再无进取之心。
如此安逸的环境,就连刘姥姥都无法抗拒,看到床就躺下熟睡了。
这又是作者的讽刺,宝玉的卧房,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必须是他欣赏的漂亮女孩才有资格进入,何况是他的床呢。
然而,来自乡野的刘姥姥,却堂而皇之地在这里睡了一觉,还带着满身的酒气。用妙玉的话来说,只怕这房子都不能住了,必须拆毁才行。
幸好袭人意识到失踪的刘姥姥可能进了怡红院,连忙赶回来查看,果然,一进屋就“闻得酒屁臭气满屋”。
也幸亏撞上这一幕的是“似桂如兰”的袭人,她非但没有大呼小叫地责骂刘姥姥(对不起,我实在没办法不在这里代入晴雯),反而安抚惊惶失措的刘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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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袭人的“似桂如兰”是本性,不因人的身份地位而改变,毫无分别心。
对,分别心,是本章回的重点。
作者以一僧一道开篇,强调佛道精神。无分别心,便是佛学的精髓所在,作者这又是将佛法悄悄地融进故事情节里,教世人向佛。
本该无分别心的出家人妙玉,有着强烈的分别心;本该有分别心的奴婢袭人,却有着一颗无分高低贵贱的平等心。
所以,一个人有没有教养,并不在于他读了多少书受了多少教育,而在于他有着怎样的本性。
刘姥姥和袭人都是不读书、没资格接受教育的底层人,但她们都保留着本真,其品性羞杀多少自以为是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