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立敏:二月二

草堂文化 2024-09-19 04:26:16

在故乡乡人心里,过了二月二,年就算过完了。

腊月里准备年货时,故乡人都盘算着吃到二月二才行,白面,茶面,都可以准备成吃到二月二的量,但是馍不行,到了二月二,馍都长黑点了。肉馅儿也不行,尽管放在瓦罐里的肉馅儿上有一层猪油护着,肉馅儿的味道就不鲜了。只是庄稼人过日子节俭,什么也舍不得扔,二月二那天的饺子是用最后一碗肉馅儿和最后一棵白菜包成的。二月二上午,村落里到处是剁白菜的声音,全村的午饭一样,都是饺子。

“二月二,龙抬头。”风俗里二月二是理发的日子,说的是整个正月不让理发,理发伤舅舅。出了正月,大人孩子才捯饬头发,男子理个分头,女子齐齐发梢,每个人都是焕然一新的面貌。在故乡,有理发手艺的人不多。不讲究的,拿上推子互相理理,老爷爷年纪的人干脆推个光头,几个月不用收拾头发了。村西的现夕会理发,理的发型时尚,讲究的乡亲都愿意找他理。现夕弟兄三个,一个哥哥会做家具,一个哥哥会剪窗花,他们都很巧,是受乡亲们欢迎的人。

我父亲是认定让现夕理发的,除夕理一次,过完正月理一次,这两个日子比较固定,一次是迎接年,一次是送别年。我母亲的头发是让三婶剪的,她们互相剪。多是午后,阳光照得满院子都是,三婶洗了头发来我家让我母亲帮她剪发,她们在院里说着话,商量着去哪个村落看热闹去。有一年除夕三婶来我家让母亲给剪头发,走时天黑了,路灯亮起来,五颜六色的叶叉在风中飘舞,三婶一高兴就跳起来够了一下叶叉和灯笼,我们都哈哈大笑。当时不觉得多幸福,现在想起真是想沉浸在那光景里,那时她们都年轻,爷爷奶奶还健在。

二月二早饭要吃挂面,意思是挑龙须,不让吃米饭,说米是龙的眼睛。不知道二月二的饺子有什么来头,好像除夕晚上的饺子是捏老鼠嘴儿的,再不想吃也得吃。故乡人把包饺子说成捏饺子,“捏”是很适合饺子的动词,每个饺子都是用拇指与食指捏成的,费了时间,也投入了温情。

俗语说:“二月二,围围墙,蝎子蚰蜒不上房。”吃了饺子,母亲就安排我们围墙了,把灶洞里的草木灰扫进簸箕里,端着簸箕悄悄地把灰撒在墙边儿,围着外面的墙根走一圈,再回家来围着里面的墙根走一圈,最后围围炕边,围围灶台边,边围边念叨这句俗语,确定边边沿沿都撒上草木灰了才放心。

俗语里还说二月二那天是不能拿针的,会伤龙的眼睛的。年年二月二清晨母亲会提醒我们,她把线笸箩放到我们够不着的地方。我和伙伴们玩也提醒伙伴们不要拿针,因为二月二正是做扔绣球游戏的时候。绣球是六块四方布缝成的,里面装着粮食。常常是绣球有了坏洞需要缝补,伙伴们急忙回家找针线去,我就跟在她们后边喊:今天不能拿针。

二月二多是晴好的日子,大人孩子吃了饺子都走出门来,天暖了,都换上了薄棉衣,轻轻松松的,欢欢喜喜的。年轻人在大街荡秋千,老人们坐在向阳处拉家常,喜欢热闹的人去外村看拉碌碡、踩高跷、打扇鼓,孩子们在麦场骑车子,喜欢耕种的勤快人把犁啥的农具收拾出来,准备下地劳作了。

近了黄昏,母亲就回来了,母亲和她的伙伴们去外村看拉碌碡。拉碌碡的人都化了妆,他们说着自己编的词,有的词为了吸引人,是粗俗的,比如“老王八,你没成色,长着两根兔胡子”。母亲回来会背诵她记着的词,会评论词的好坏。母亲赶着在日落前把瓮灌满水,说二月二那天不能在日落后打水。乡亲们都遵循着风俗过日子,日落以后,井边就空落落的了,没有了水声与扁担声。晚上,远近的炮声为年送行,各家各户的炮都要在二月二放完,不能留下的。

搬到小城以后,年味儿淡了,可还是在二月二包饺子吃。有一年,母亲家所在的小区没有暖气,父母在我家四楼住了一冬天。过了年母亲就想回自己家去,我们一再挽留,母亲执意把搬走的日子定在了二月二。在母亲心里,二月二是年的边界。

现在,我家楼上住着老两口,他们勤快,天天清晨很早就起来了,女人上着个班,起早走,男人喜欢收拾,有时修车子,有时修家具,时不时传来叮当响的声音。他们有两个儿子,一年住这个儿子家,一年住那个儿子家。搬家的日子也以二月二为界。他们有个三轮车,车棚子是白色的,就停在我家窗外,每每清晨拉开窗帘的刹那,是遇见一场雪的感觉。

过了二月二,老两口搬走,我的窗前又是空落的了,我的日子也是空落的了。

* 延伸阅读

二月,另外一条通往春天的秘道 | 同题 (总125期)

吴明玉:人间二月天 | 江南专栏

李红卡:二月二来,吃煎饼 | 沈丘专栏

作者简介:

苏立敏,网名小陈,河北元氏人,著作品集二十二本,荣获第三届吴伯萧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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