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高祖刘邦这是众所周知的,而汉太宗刘恒却鲜有人提及了。古代对庙号的拟定是有标准的——“祖有功而宗有德”,创业开国之君在宗庙中称祖,继体治世之君称宗。
正如星月不可争辉一样,刘恒显然不如刘邦名气大,毕竟不像他老子故事更多一些。关于刘恒,即汉文帝为人所熟知的无非是“清净无为”、“文景之治”,而《文帝本纪》也主要围绕德治展开。
“语曰:‘不知其人,视其友’”——俗话说:不了解一个人为人如何,看看他结交的朋友就知道了。此话《张释之冯唐列传》出现过,而在《田叔列传》再次提及,其完整的表述为:“不知其子视其父,不知其人视其友,不知其君视其所使,不知其地视其草木。”
“不知其君,视其所使”——要想了解一国之君,只要看他任用的臣子就可以了。司马迁在《袁盎列传》揭示了汉文帝极尽“腹黑”另一面。
01任中郎,吕氏旧人受举荐“袁盎者,楚人也,字丝”,袁盎又叫袁丝,楚国人。司马迁简要介绍袁盎的籍贯,与袁盎同朝为官还有其兄袁哙及袁哙之子袁种。
“高后时,盎尝为吕禄舍人”——吕后当政时期,袁盎曾经是吕禄的舍人。吕禄是吕后之侄,吕释之之子。吕禄备受吕后信用,从胡陵侯直至成为赵王。吕氏把持朝政,袁盎一直是舍人,这意味着未得到提拔重用。
“及孝文帝即位,盎兄哙任盎为中郎”——袁盎在汉文帝刘恒即位后,通过哥哥袁哙的保举了中郎的职位。“任”字并非任命而是保举,汉朝制度凡职位在二千石以上的官吏,任职满三年者,可保举同胞兄弟或儿子一人为郎。
中郎即国君侍从官,有议郎、中郎、郎中、侍郎之称。中郎虽跟随皇帝左右侍从,却不在正式编制之列,且服侍、车马等需要自备,其主要职责是值守门户,出充车骑。“郎中令”是中郎的最高指挥官,为九卿之一,俸禄在两千石;“中郎将”分别统率郎中令所属五官署、左署、右署的诸中郎。
中郎“秩比”(俸禄)六百石。从收入来看,袁哙的职务要比袁盎高的多,然而袁盎却可以进入列传,司马迁用意绝对不简单。
迎立代王刘恒继位,是周勃、陈平为首的功臣集团和刘泽为代表的宗室集团妥协的结果。无论是功臣集团,还是宗室集团最忌讳的便是吕氏背景,因此刘恒继位代价沉重,前王后所生三子数月之内离奇死亡。
而作为吕禄舍人的袁盎,可以留用在汉文帝身边做侍卫。这意味着吕氏集团覆灭后,刘恒开始启用吕氏旧人。
这便是汉文帝采用的政治手段。
首先,吕氏旧人走投无路,笼络他们比功臣集团或者宗室集团更可靠;其次,吕氏旧人对新主子绝对忠诚,他们需要有新依靠才能立足于朝堂;再次,吕氏旧人与功臣集团和宗室集团之间存在天然隔阂,立场和仇恨。
基于此,袁盎找到了机会。
02抑周勃,君权威严不容欺“绛侯为丞相,朝罢趋出,意得甚”——绛侯周勃以太尉(汉朝最高军事长官)诛灭吕氏有功,被汉文帝封为丞相,周勃居功自傲甚是得意,每次朝觐结束后趾高气扬地离开。
“上礼之恭,常自送之”——汉文帝对待周勃表现得恭恭敬敬,每次退朝亲自送他下朝。此处“自”字有人以为是“目”字之误,认为“亲自恭送”比“目送”更能体现出汉文帝的“腹黑”,明明恨之入骨却不动声色。
周勃对于拥立代王刘恒为帝居功至伟,司马迁为何在《袁盎列传》插入周勃的事呢?
“袁盎进曰:‘陛下以丞相何如人?’”——袁盎趁机进谏汉文帝说:“陛下认为丞相周勃是怎样的人?”
汉文帝的心理战得到了回应。作为侍从袁盎竟看不下去皇帝“谦让”和丞相居功自傲。
“上曰:‘社稷臣。’”“社稷臣”是指可以社稷相托的重臣,关系国家安危。汉文帝将周勃比作了周公、召公。
但是,对于汉文帝的说法,袁盎并不认同。“绛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周勃可以称作功臣,也就是对朝廷有贡献而已,但绝非社稷臣。“社稷臣主在与在,主亡与亡”——社稷臣当与主子同生共死。
“方吕后时,诸吕用事,擅相王,刘氏不绝如带。是时绛侯为太尉,主兵柄,弗能正。吕后崩,大臣相与共叛诸吕,太尉主兵,适会其成功,所谓功臣,非社稷臣。”——《史记·袁盎 晁错列传》
吕后执政,诸吕掌权胡作非为,擅自称王,刘氏如带之将断。当时周勃身为太尉,掌握着兵权却不能匡扶。而等到吕后去世,群臣一起共同讨伐诸吕,因为周勃掌握兵权,顺势而为而已。所以只能称为功臣,算不上社稷臣。
袁盎明确周勃只是功臣,但是不应居功自傲。“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臣主失礼”——周勃似乎已有骄横欺主的苗头,而陛下却谦虚退让,君臣都不符合礼仪。
袁盎认为汉文帝一味地谦让不符合身份。这并非袁盎的个人想法,群臣大概的都有此观点,汉文帝让周勃陷入了舆论漩涡。在《绛侯世家》也有人对周勃说过类似的话,所以“勃惧,亦自危”——周勃不仅害怕,也感觉到危险。
“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再上朝时汉文帝逐渐庄重起来,而周勃也感受到皇帝威严,从而心生敬畏。
03惧威严,周勃辞官入牢狱太尉相当于汉军总司令。周勃不畏惧带兵冲锋陷阵,但是面对汉文帝询问竟然“汗出沾背,愧不能对”。
伴君如伴虎,帝王的权威何其恐怖!
刘恒貌似“仁孝宽厚”,但并非懦弱可欺、任人摆布。无论是功臣集团还是宗室集团,怎么也想不到平叛诸吕之后的选择代王继位是多么大的失误。
周勃丞相不敢在朝堂面对威严肃穆的汉文帝,“乃谢(辞官)请归相印”。从《文帝本纪》来看,汉文帝元年,周勃任丞相不足一年便归还相印辞职了。
第二年,丞相陈平死后,周勃再次被召回做丞相,仅仅一年多又被免职了。
汉文帝如果真心把周勃视为大汉朝的周公、召公,岂能允许周勃中途辞职?
“及绛侯免相之国,国人上书告以为反”——周勃免职回到自己的封地,竟然被人上告谋反。
根据《绛侯世家》记叙,周勃回到封地,“自畏恐诛,常被甲”——担心被杀,经常身着铠甲。
这是很反常的现象,周勃因为畏惧帝王威严而离职,在家中天天穿着铠甲。究竟谁能够对一国丞相不利呢?只有皇帝!
毕竟,周勃功高震主、权势熏天,左袒即可号令军心,甚至可以左右帝王人选!
所以,即使周勃回到封国,汉文帝仍不放心,且已生杀心。
在周勃案件中,袁盎无疑充当了汉文帝帮凶,而这一切都是汉文帝耍的政治手腕。
“征系清室”——周勃从绛县逮捕到清室。“宗室诸公莫敢为言,唯袁盎明绛侯无罪”——宗室及将相无人替周勃说话,只有袁盎伸张正义辩解周勃无罪。
“绛侯得释,盎颇有力”——周勃无罪释放,袁盎出力不少。司马迁在《袁盎列传》与《绛侯世家》中的说法并不相符。
《绛侯世家》明确,“勃以千金与狱吏”——周勃花费了千金贿赂狱吏,得到提示让儿媳妇作证。儿媳妇是汉文帝的公主。“勃之益封受赐,尽以予薄昭”——周勃将后来获得的封赏全部“贡献”给了薄昭,从而让薄太后跟汉文帝讲了情。薄昭是汉文帝的娘舅,即薄太后之弟。
至于,周勃贿赂狱吏与薄昭是否为袁盎出主意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司马迁明确一点,周勃出狱后,与袁盎的关系大为改善,“绛侯乃大与盎结交”。
04宠刘长,造反闹剧谁导演“淮南厉王朝,杀辟阳侯”——淮南王刘长进京朝见,擅自杀死了辟阳侯审食其。时间锁定于汉文帝三年(即前177年),也就是周勃被免职之后。
淮南厉王刘长为刘邦第七子,也是刘恒唯一在世的弟弟。
“袁盎谏曰:‘诸侯大骄必生患,可适削地’”——袁盎对汉文帝说,诸侯王太骄横霸道必生祸患,可以适当削减他们的封地。袁盎的针对性很明显,因为刘长“居处骄甚”,即日常行为举止过于傲慢不顺从。
但是,汉文帝当时并未听从袁盎的建议。
“淮南王益横”——刘长更加肆无忌惮了。“当是时,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害怕)厉王”——当时薄太后及太子、大臣们都怵怕刘长。然而,即使如此汉文帝也根本不打算约束这个弟弟。
刘长无法无天了,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且自己的母亲和儿子都深有体会,汉文帝岂能不知?
有句话说的,过度宽容就是纵容!
而纵容的最终结局就是宠杀。
汉文帝的放纵,让刘长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厉王以此归国益骄,不用汉法,出入称警跸,称制,自为法令,拟于天子”——刘长因此回到封地更加骄纵了,不再遵守汉朝律法,而自己制定法令,且行为僭越制度,出行像皇帝一样清道戒严,发布命令“称制”等等。
“六年,令男子但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檋车四十乘反谷口”,“六年”指前174年,距离进京椎杀审食其又过了三年而已。刘长竟然谋反了,司马迁并未透露造反的原因,也无相关的事件发生。所以,这无疑暗示了汉文帝无限纵容,责任应归咎于刘恒。
再看,刘长造反多么奇葩!七十余人,四十辆车……难以想象这竟是刘长一手筹划!司马迁称刘长“有材力,力能扛鼎”——才智和勇力兼具、又力大无穷。刘长智勇兼备怎么聚拢这么几个人,且为何没有亲自上阵率兵?
所以,推测刘长造反分明是一场闹剧,而谁又是幕后总导演呢?
刘长意图谋反败露,被押解到京师,“上因迁之蜀,槛车传送”——汉文帝趁机将其贬到蜀地,以囚车押送。
05杀刘长,宗室威胁解除“袁盎时为中郎将”——袁盎时任中郎将。这意味着袁盎从侍郎提拔了,至于提拔原因可能与周勃有关。
“陛下素骄淮南王,弗稍禁,以至此。今又暴摧折之。淮南王为人刚,如遇有雾露行道死,陛下竟为天下之大弗能容,有杀弟之名,奈何?”——《史记·袁盎晁错列传》
袁盎对汉文帝惩处刘长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可以分两层意思理解。前半句说,正是因为汉文帝向来骄纵淮南王刘长,不加以限制,以致于酿成如今错误。这明确了刘长的悲剧是汉文帝一手造成的,故意放纵最终导致反叛不可收拾。
“如今又突然摧折他。刘长为人刚直,如果在路上遇到风寒而死在半途中,人们就会认为陛下不能容人,背负杀弟之名,到时怎么办呢?”后句话提醒汉文帝发配刘长可能导致其丧命,然后背负杀弟恶名。
但是,“上弗听,遂行之”——汉文帝对袁盎所说置之不理,一意孤行。这说明汉文帝必欲除之而后快。
“淮南王至雍(陕西凤翔南),病死”——刘长在发配途中果真死了。从长安到凤翔,还没有走出陕西地界。
刘长究竟是“病死”还是饿死呢?
按照《淮南王列传》说法推断,“乃不食死”——刘长是饿死的。“乃遣淮南王,载以辎车”——用辎车拉着淮南王发配到蜀地,“县传淮南王者皆不敢发车封”——沿途各县都没有打开车帷盖,所以无法递送供应食物。
“辎车”是有帷盖的载重大车,押送造反囚徒,没有皇帝允许谁敢打开帷盖呢?按照袁盎的说法,以刘长“为人刚”的性格,假如各县食物供应及时,刘长绝不至于饿死。
然而,刘长死去消息传回长安,“上辍食,哭甚哀”——汉文帝不吃不喝,哭得悲哀、凄惨。汉文帝这演技绝对来自刘邦的遗传。
至此刘邦八个儿子仅剩下汉文帝刘恒,这意味着宗室集团里最有威胁力的淮南王又被解除了。在平叛诸吕中功劳卓著的刘章、刘兴居(造反被镇压)分别于前177年三月、八月死亡。
“盎入,顿首请罪”——袁盎又进入宫中,向汉文帝叩头请罪。袁盎何罪之有?“以不用公言至此”——汉文帝心里很明白,正是因为没有听袁盎的话才有如此结局。是喜?是忧?
亦喜!亦忧!喜的是刘长已死,忧的是背负杀弟之名。
于是,袁盎宽慰汉文帝,在孝、勇、让三方面均有高于世人的事件,根本无须担心名声被毁。 “且陛下迁淮南王,欲苦其心志,使改过”——况且皇帝贬谪淮南王,本想劳苦其心志,让他改过自新。无疑为汉文帝辩解,发配初衷是为让其改过自新,但是不承想沿途各县竟然不提供食物。袁盎同汉文帝商量了一下,将刘长之死归罪于沿途各县。
“于是上乃解”——汉文帝听了袁盎的分析果然宽慰许多。
多么厚颜无耻!这便是帝王的权术,堂而皇之地“颠倒黑白”。
“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考诸县传送淮南王不发封餔食者,皆弃市”——汉文帝命令丞相、御史逮捕拷问沿途传送刘长,而没有打开槛封供应食物,细加服侍的那些人,并都判处了弃市刑罚。
结束语:“盎由此名重朝廷”——此事让袁盎在朝廷中名声大振。袁盎替汉文帝解决了功臣、宗室两大难题,肯定更受器重。
汉文帝做了这么多终究遮掩不了事实真相。不久,民间流传歌谣暗讽汉文帝杀弟之事:“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正所谓:物极必反。“然袁盎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中”,袁盎因直言劝谏而受重用,但也因直言劝谏而被外放。先是任陇西都尉,不久又调任为齐国丞相,不久又调到吴国为相。
袁盎后续的故事,是发生在汉景帝时期了。
袁盎外调出京与其说是直谏,不如说是因为功臣集团和宗室集团已经妥善解决了。
针对袁盎直谏司马迁一一罗列,一是,当众羞辱了汉文帝宠幸的太监赵同;二是,劝阻汉文帝驾车从坡上飞驰而下;三是,劝谏汉文帝尊卑有别而撤掉慎夫人坐席。
这些固然是一部分原因,但更直接原因是袁盎的”枪手“使命该结束了。
司马迁在《袁盎列传》揭示了汉文帝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阴狠”、“腹黑”。当然,不能因此否认汉文帝是一代仁君,一代明君。也不要以为“仁孝宽厚”就不能“阴狠”、“腹黑”,倘若刘恒没有城府恐怕早被吕后清除了,或者平叛诸吕后帝位也轮不到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