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杀猪饭

掌阅富民 2023-12-18 16:19:53

年关将近,节气已过大雪,这时候,山野间杀猪饭的味道,在乡亲邻里热情地邀约声中,渐续飘荡开来。清水河两岸,黄爽爽的包谷串成串,堆码在房梁上,叠摞在房檐间。不久以后,和这些农忙季节辛劳汗滴一同悬挂的,还有一条条白嫩鲜滑的猪肉。

一大早,鸡鸣三声,狗叫两声,老锁家老两口就急匆匆兵分两路,一个朝村头、一个朝村尾,敲响了三亲六戚的门。听我妈说,她那天刚起来把鸡喂完,抡着扫把打算扫扫院坝里风吹进来的竹叶,老锁媳妇眼看着就进了我家门。

“阿萍,明日么我家要杀猪了,中午要麻烦你们来帮帮忙捡捡菜,我要克喊下一家了”

当晚,在外乡的我就收到一条微信语音,正是我这个大妈发来的,“阿凤,周五么回来吃杀猪饭了,早上忙完么就来赶饭嘎”

是的,有那种味道了,秋草和着寒霜,一锅又一锅热腾腾的饭菜上桌,这是独属于富民乡野间冬日里的乡愁味儿!

老马同志坐不住了!

在吃完他老大哥家今年的第一顿杀猪饭回来之后,就和我妈商量,谋划着要杀猪了。当晚他就去厨房里,把他专门买来杀猪饭宰肉的刀刀盆盆,一股脑翻了出来,排队一样悉数罗列开来。

老马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计划计划时间,让我周末回家,去老青山把年前和农户定好的土猪牛羊拉回清河来。

颠颠簸簸的山路,从弯腰树村一路直上,过拖担坪子、打水坡,山道绵延,细碎的砂石如同山间细弱的泉流淅淅沥沥从陡峭的崖壁间摔落。孤云迟暮,在将退未退时把天迹染成一片血红。

去到老青山,还需走上一段土路,我们一行人走在几匹马身后。

马驮住身上的马鞍,在山道间举起前蹄,在坑洼处抬起后腿,用力爬坡时肩胛高耸,风从山那边吹来,吹落身上豆粒般大小的汗滴。牵马的人身材矮胖,红褐色的面颊,像极了马背上紧紧穿梭于马鞍间的皮条,看似坚硬实则绵软灵活的材质,经长年累月地摩擦,疵起的皮毛翻卷。

这里的山民就是这样,用双脚丈量着绵延广袤的红土地,好在老天怜悯,土质肥沃的砂壤使他们种出来的洋芋品质形色胜过富民境内任何一个地方,譬如紫洋芋,它的成色由表及里,吃法多样,但不论如何,不改其口感绵软滑腻、淡淡的泥土香气;在老青山上讨生活,植被茂密、草场丰裕,牛羊牲口常常将肚子吃撑,从清晨到日暮,由山野到圈房,山民们把镰刀锄头握在手里,只要双脚稳扎稳打站在这土地上的一天,就从不怕饿肚子,好像人们已经忘记,这里海拔足足2817千米,是富民县境内第一高峰。

马背上坐着两个孩子。眼神怯生生地望着我,年纪约莫五六岁,满腔的苗话,像这山间的鸟雀似的,清灵干脆,却不曾把手中的缰绳松动半分,反倒越握越紧。马出汗了,走在马前面牵绳的人也出汗了,空气中满是这样的味道。

前面还有更高的山道需要攀爬,累了,就暂时随地坐在一块儿山石上休憩,这时手中的绳索也能稍稍松动些,马儿咀住一蓬野草,吱吱呀呀开始嚼起来。

土猪体型圆胖,双手拍在背脊上,却又能感受到紧致厚实的肉感,一上称,足足两三百斤。同行的依依大爹们卷卷手袖,一翻身跨进了松毛圈里,你拉住羊角,我拖住尾巴,一头成年的土绵羊就这样在叽叽喳喳声中被拖出圈门来!

时间定下,打道回府,只待他日宾客齐聚,一团热闹和气,小院里支起土锅土灶,烹羊宰猪……

富民乡野间的杀猪饭,菜品多样,每一个村庄都有独数的乡味!倒不是因菜蔬不同,实在是民族热情,寒冬腊月里客人就且等醉倒在彝族的米酒里,苗家的牛角酒中吧!

这基本是富民杀猪饭的土规矩:辛劳一年过后,宰猪、将“土八碗”端上餐桌,呼朋唤友,来一场一年一度的吃猪盛宴!猪的各个部位均入菜,却又各有千秋,做法自然也各不相同,一头整猪的价值,在这些乡野村民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白天烹羊宰猪且为乐,夜晚架起一堆篝火,推杯换盏,歌喉开嗓、舞姿别样,用一头猪完成了一群人的热闹相会。

清河的彝族人好酒、热情在富民县内也是出了名的。彼时,年末田地里收来的包谷荞麦,除了用石磨碾成面做粮食,其余的都酿作了酒。大伙儿喜宴上喝酒、丧礼席上喝酒、高兴时喝酒、悲伤时喝酒、忧愁时喝酒,几乎顿顿有酒;真话、假话、家常话、玩笑话、牢骚话,以话下酒。喝醉了的,乖巧的,独自一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就睡下去了;爱闹的、半醉半醒刚迷糊的,站起身手里提个酒罐子,摇摇晃晃,从这桌跑到那桌,眼神涣散间还争着给其他男人倒酒,

来嘛,干酒嘛,干就干嘛,清河人的酒干不醉清河人。”

高声喊着,手里把酒灌满,嘴里斜叼着一根烟,撸撸袖子、一只脚早就踩上了凳儿,约伴儿划起拳来——

“鲜花的酒呀,两朵呢梅呀,二红四喜两朵梅,鲜似花的酒呀,喝呀、敬呀,鲜似花的酒呀”……

男人们酒过三巡,还围在桌边搂肩搭背说着话,女人们把一切收拾妥当,等自家男人的同时,为了打趣就架起火堆来,清醒的、喝醉了的、半迷糊的、老的、小的,围着火堆跳作一团。山水相依,人生从来是不知终点的归途。唯独故乡清河,是每一个天涯浪子心中亘古不变的起始。

也许回归故乡,并不需要太多理由,或许只是为了那当初坐在清水河畔,凝望远方时恰好滴落的一丝泪痕。岁月流转,如今更迭成人生底色,其中蕴涵着故乡的一草一木、一牲一畜。而今才明白,平平无奇的小村里,藏着最惬意的人间烟火,藏着最踏实明了的幸福。

这方土地,比起他乡风月,或许算不得富庶,却植根着最为淳朴的浓浓深情;这方人民,或许算不得富有,但血脉之中一定满含着热情豁达。在清河,在滇北富民,一张四方桌子,一场冬日里的杀猪饭,承载着多少滋润人心的岁月流淌。

夕阳,停落在树上,朦胧的光,仍是我儿时的模样。

曾以为,故乡是人生的开场。原来,它是我们再也回不去的序章。人们把走出大山取名叫成器,又把工作后定居城市称作背井离乡;当时穿着破布衣裳,人们埋头苦干立志要把土房推翻,等到开着车子住进洋房,又嫌弃那些双脚沾满尘土红褐色的面庞。人生或许注定路远山长,有些人走着走着,一辈子换了几套衣裳,就换了多少个模样。长大是一次不可逆的流浪,星光不会始终在身旁,雪落在平原土地上,今夜的泪花,在梦中开放。、

对于故乡,对于清河,我忽然有了新的理解:人的故乡,并不止于一块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种辽阔无比的心情,不受时空的限制,这心情一旦被唤起,就如同已回归至故乡。

年关里期盼,清河的杀猪饭,这一夜,再次将游子的心牵引回故乡。

- END -

文图/马晓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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