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的名气大,文艺青年都知道他的大名,但是,真正看过他作品的人,却并不很多,他之所以名气大,是因为中国长篇小说的最高奖,便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如果你连《茅盾文学奖》都不知道,那肯定不是一位文学爱好者。
他的身份很特殊,首先,他是一位文学大师,在中国文学界有着崇高的地位,其次,他生前是中国共产党党龄最长的人之一,早在共产党成立之初,他就是马克思主义小组的成员,1921年共产党成立后转为正式党员,其资格之老,是少有人能与之相比的。
党的一大召开时,全国共有党员58名,其中的21人为革命事业献出了生命,有16人因各种原因脱党,另外,有8人被开除党籍,新中国建立后成为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仅有4人,当然,这四人中不包括茅盾,他是在那16人之列。
茅盾应该是在1927年同党失去联系的,时值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清党,全国陷入一片白色恐怖中,然而,后来的他一直与共产党有着密切的联系,包括他还曾在延安鲁迅艺术学院授过课,不知为何却一直没有恢复党籍,个中原由不敢臆测。
茅盾在鲁迅艺术文学院讲课
茅盾逝世前给中央写了一封信,表达了希望恢复党籍的意愿;在他逝世后的第五天,党中央作出决定,“恢复沈雁冰中国共产党党籍,党龄从1921年算起。”于是,在他的遗体告别仪式上,一面鲜红的党旗覆盖在他的身上,他也成为中国文化界第一位共产党员。
茅盾本名沈德鸿,字雁冰,1896年生于浙江乌镇,同鲁迅是正宗老乡,童年由母亲教授知识,少有大志,很早就立下“大丈夫当以天下为己任”的誓言,后考入北大预科,他最喜爱的老师是沈尹默。
北大红楼
但是,他并没有转入北大学习,而是去了上海的商务印书馆,据说是经济方面的原因,但我觉得应该另有原因,他的表叔当时是商务部的司长,还托人给上海商务印书馆的老大张元济写了推荐信,可见,他的后台还是很硬的,断不会挤进贫困生的行列。
后来的他接手的《小说月报》,并在这时开始系统学习和翻译马克思主义著作,当陈独秀来到上海后,组织成立了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在陈独秀的邀请下,由李汉俊介绍,加入了上海共产主义小组,为党的建立做好前期的工作。
中国共产党成立后,他自然而然地成为最早的那批共产党员,在他所在的支部中,有邵力子、张国焘和陈望道等人,这时的茅盾实际上有两层的身份,一边是参加共产党的活动,另一方面则同许地山、郑振铎等人一起,发起了文学研究会,努力将《小说月报》办成革命文学的平台。
国民党西山会议后,右派势力猖獗,沈雁冰和恽代英等人奉中共中央之命,在上海组织国民党左派的上海市党部,担任宣传部长,年底去广州参加了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会后,他便留在广州,在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当秘书,而这时的代理部长是毛泽东。
不久,“中山舰事件”发生,沈雁冰回到了上海,1927年初赴武汉,在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任教官,及汪精卫分共,共产党发动南昌起义后,他迅疾前往。
可惜因故阻于牯岭,南昌起义失败后,他也同党组织失去了联系,从此,他开始专心文艺创作,以茅盾为笔名,在各大刊物上发表作品,成为文学战线上一颗升起的冉冉明星。
他的人生三大阶段大致是这样的,求学期间他叫沈德鸿;革命期间他叫沈雁冰,革命失败后,他转身成为文学家,开启了名叫茅盾的文学创作模式,直到1981年逝世。
之所以叫茅盾,这其中也是有故事的,当时的他早已上了蒋介石的通缉名单,隐居上海后,只能用笔来宣泄矛盾的心情,他创作了小说《幻灭》,便直接用“矛盾”作为笔名,向《小说月报》投稿。
此时《小说月报》的主编是叶圣陶,他看了小说后,觉得很不错,但这个带有哲学意味的笔名有些不妥,于是便自作主张地改为茅盾,从此,沈雁冰就一直用这个笔名了。
茅盾的创作范围跨度很大,既有纯城市化的《子夜》,也有描写农村的《秋收》《残冬》和《春蚕》;既有对小商人刻画的《林家铺子》,也有青年人情感纠葛的《霜叶红似二月花》。
我认识茅盾,是当时课文中的那名篇《白杨礼赞》,那可是要求全文背诵的,现在我不知道小学课本是否还有,我想,大概率应该是下架了,毕竟,那是带着满满时代感的文字,也许并不是太适合现在的社会吧。
及至后来混文凭时,选茅盾的《子夜》作为论文目标,于是,找来了众多的相关文章和书籍,读了个天翻地覆,却也没有弄透彻,看来,对那个时代中上层人物性格的把握,不是我等草民能随便掌控的。
于是,费了许多的时间,白折腾了一场后,选了郁达夫的《迟桂花》作素材,胡乱凑了万余字交了上去,居然过了,万幸万幸。
茅盾的作品尽管是全景式地对社会有着深刻的展现,其中也在典型的环境中,塑造出具备复杂性格和悲剧命运的典型人物,但是,如果读者对那个时代背景没有最基本的了解,是无法真正看懂里面的人物,以及反映在他们身上的故事。
吴荪甫是《子夜》中的灵魂人物,也是中国民族资本家的代表人物,他的个性中就有很多我们现代人看不懂的地方,是一个性格矛盾复杂,血肉丰满的艺术形象。
他痛恨外国资本的输入,却又依赖外国资本;他同买办资本家的冲突,是小说的主线,吴荪甫独断专制,却又深谙现代企业的经营之道,他不满封建束缚,却又无力自拔,也依靠着封建观点来治理企业以及家庭。
他家中有一个知书达礼,美貌如花的夫人,却能在游轮上同交际花集体狂欢;他不是色性狂魔,却在狂暴中,同女佣人王妈发生令人惊悚的苟且之事,这样的人物塑造,实在是让人太烧脑了。
茅盾的小说是被称为“社会剖析小说”,也就是以理性的精神,从经济角度去剖析开来,以此来展示各种社会现象,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例如瞿秋白就曾评价:《子夜》是应用真正的社会科学,在文艺上表现中国的社会关系和阶级关系的扛鼎之作。”
更有甚者,以至于有人将他看作是“中国的巴尔扎克”,称其为“现代文学的曹雪芹”,我觉得这肯定是有过誉之嫌。
现代人读茅盾著作的应该是不多的,但是,他作为中国作家协会的第一任主席,文化部的第一任部长,对中国的文学事业,是做出过辛勤努力的,只是很可惜,现在是极少有人提到他的名字了。
受时代的家庭和影响,茅盾的婚姻也是有波折的,他是包办婚姻,妻子是“娃娃亲”,名叫孔德沚,也是乌镇的大家闺秀,但却不识字,还不是天足,这让一直在外读书的茅盾感觉相当地不满。
茅盾和妻子孔德沚
茅盾的婚外情是发生在他东渡日本时,为他办理避难事宜的陈望道,也正给一位准备去日本的新女性登记船票,这位年轻貌美又端庄苗条的女子叫秦德君,是重庆忠县人,恰巧还是茅盾以前的学生,于是,二人便自然而然地有了应该发生的故事,秦德君此时刚年满20岁。
热恋中的秦德君,被茅盾称为挽救他的“北欧命运女神”,她对茅盾的创作有着极大的帮助,那部长篇小说《虹》,可以说是二人合著的作品,讲述的是秦德君闺蜜抗婚出逃,参加革命的故事。
茅盾和秦德君
二人后来回国后,一起参加了“左联”,茅盾也有离婚后再娶秦大小姐的想法,可惜,在母亲的竭力反对下,加上原配妻子在家贤惠孝顺,吃苦耐劳的经历,也让茅盾下不去决心,于是,茅盾选择了回归家庭,同秦德君一刀两断。
秦大小姐悲恸欲绝,服毒自尽被人抢救回来,虽然活了下来,人却“丢了半条命”,从此,她努力地忘掉那位为其多次堕胎的男人,为革命更加努力地工作,也重新组成了家庭;可惜,她的爱人在建国之初便逝世了,留下她一个人苦度时日。
1985年,时年已有八十高龄的秦德君突然发表文章,名为《我与茅盾的一段情》,将她与茅盾的这段不为人知的恋情公开,一时在社会上引发了极大的关注,因为,在那个几乎个个都有绯闻的民国文人中,茅盾一直被认为是极少有的清流之一,而此时茅盾已作古多年。
至于为何要公布这一段隐秘恋情,说法多多,但却以不利秦德君的负面评论居多,我觉得还是能够理解的,因为,茅盾自从决定离开她以后,所作所为可谓决绝,从道德层面说,茅盾回归家庭是理性,回头是岸,斩断情缘,是应该大赞特赞的;然而,对那个深爱着他的女人,一直还记着他临别誓言的秦德君来说,却又显得很残忍。
比如,在茅盾晚年的回忆录中,只字不提二人共同创作的《虹》,也许他是不愿意再提及秦德君这个名字,他是否知道,漠视对秦德君来说,是不是也是一种伤害,但是,这其中的是非曲直,不是我们局外人能体味得出来,更不能臆测和妄评。
作为一位享有盛誉的作家,茅盾的作品集中在30年代,也就是中国现代文学诞生仅十年左右;但是,他的创作始终有着“巨大的思想深度”与“广阔的历史内容”,他紧跟形势,作品有着鲜明的政治倾向,这在当时流行的“蝴蝶鸳鸯派”以及后来的“孤岛文学”,有着显著的区别。
然而,始终有着“矛盾”心结的茅盾,在他的小说中都弥漫着雾障,一种让人看不见光亮般的迷蒙,所以,如果要认真探究的话,他的作品中是有着艰涩难懂缺陷,难怪现在的年青人极少有喜欢者。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的作品可以认为是“社会剖析小说”,而且,他所塑造的人物,无论是《春蚕》中的老通宝,还是《子夜》中的吴荪甫,都有着鲜明时代的特性,这一点是最让我吃惊的,感叹茅盾在人物的把握上,的确是达到炉火纯青的境地。
不知是时代的进步,还是观念的转变,抑或是年代的久远,现在茅盾的声名大不如前,“鲁郭茅,巴老曹”,仅仅是我们那一代人的记忆,而现在年青人知道茅盾的,似乎只是因为有个“茅盾文学奖”,让人们还知道他的存在。
这是茅盾生前自知不久于人世时留下的遗愿,他将25万元的稿费捐献出来,设立了为鼓励优秀长篇小说创作的基金,每四年评选一次,获奖者可得五5万元;后来,由李嘉诚先生的捐助,奖金达到50万元,是体制内最主流的中国文学最高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