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焕新将军在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大阅兵观礼台上。

作者：袁敬伟

人这一生，会遇见许多人，碰上许多事，时过境迁，大多数的人和事都风吹烟消。但有时候，一个人说的一两句话，几十年过去了，仍然记忆犹新。

那是1998年，我在21集团军政治部干部处任副处长，党宏顺处长安排我和2个干事，带各师旅和直属团队的干部科、股长，在宝鸡县天王镇秦岭山下蟠溪河畔的集团军通信团，搞一期干部教育管理试点。活动临近结束时，我们邀请集团军政治部王焕新主任检查指导工作，并给全团官兵讲一次话。

王主任来到团里，在听取工作组情况汇报之后，对这次试点工作比较满意，给予充分肯定。他说，你们这次试点很努力，搞得非常好，是开创性的。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性的因素。干部的教育管理是个长期任务、系统工程，要不断地探索创新。并要求我们将试点经验尽快整理好，转发集团军各部队参照执行，同时，上报兰州军区政治部。

课间休息时，我和团长王志祥、政委陈徳友陪王主任在操场散步。我给主任汇报说：“这次试点马上结束了，我们想请首长给部队讲一次话，但没有准备讲话稿，主要有两点考虑，一是自己的部队，首长情况都很熟悉，不需要我们准备。二是我们的水平比较低，就是准备了也未必符合首长的要求，所以没有准备。想请首长放开讲，对于我们也是一次学习的机会。”王主任正色道：“袁敬伟，你是管干部的，是要考我么？”说罢，大家都笑开了。

其实，作为一个老机关，我很清楚，准备还是不准备讲话稿，要看工作性质和每个首长的性格。像这种活动，如果邀请首长来参加，一般情况下，工作组事先都要认真研究准备好讲话稿，供首长审定。别说不准备，准备的质量不高都是不行的，否则，首长是通不过的，而且后果很严重。但是，有的首长是不需要机关准备的，王主任就属于后者。

王焕新将军书法

紧接着王主任边走边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他说，领导同志讲话一定要干脆利落，实在管用，让下级有所遵循；不能虚头巴脑，天花乱坠，以其昏昏 ，使人昭昭。这一点，我们要好好地向战争年代的老前辈们学习。说有一位资深的老英雄、老首长回到当年战斗过的老部队看望官兵，适逢团队成立庆典。隆重的全团军人大会快结束时，主持会议的团政委请老首长给大家讲几句话。

老首长因年事已高，身体也不是太好，本不想讲话，但盛情难却，他站起来，给大家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挥着右手，操着浓重的关中口音高声讲道：“你们搞得好！”声音洪亮，铿锵有力。台下报以热烈掌声，随即坐下了。

众人寂静，翘首以盼。不见老首长继续讲话，主持会议的团政委给老首长说：“首长，您再讲讲。”

老首长站起来，再一次给大家敬了个军礼，又挥着右手，提高了声调，大声地拖长了音节讲道：“你们还要好好搞。”讲完又坐下，再不讲了。众人一愣，顿时会场爆发出经久不息的雷鸣般的掌声。讲到这里我们都笑开了。王主任很风趣地说，这位老前辈老首长的两句话很精妙，言简意赅，算是真正抓住了领导干部讲话的要义和真谛！从此，这两句话就烙在了我的脑海里。

王焕新主任是江苏宿迁人。其长兄王焕民，曾任宁夏军区政委，也是我们21军的老同志。兄弟二人多才多艺，退休后曾在银川举办过一次将军兄弟书法展，在塞上引起轰动。王焕民老首长，今年已经95岁了，身体尚好，精神矍铄，听说还经常接受新闻媒体采访，讲述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时期的战斗故事和我军的优良传统。我发现，老首长们长寿的秘诀主要是肚量大，心态好，容人容事，遇到啥事都能从容以对。

一门二将，王焕民政委与王焕新政委兄弟俩合影。

我有时候经常感慨，为什么优秀的人家，家庭成员普遍比较优秀？平庸的人家，家庭成员普遍比较平庸？一时很难找出答案。我观察王焕新主任家族后发现，还是有迹可循的。听战友们说，王主任农家出身，兄弟姐妹较多，祖上传有“多读书，做好人，行善事”九字家训。是啊，人是学而知之，而非生而知之。寒门同胞两将军，是否与此有关呢！

2000年12月，中央军委下达命令，王焕新主任荣任新疆军区副政委。当时，我已任干部处处长，由我们处贾银生副处长送王主任赴任。在西安咸阳国际机场，王主任给我打电话说：“敬伟，新疆军区干部处刚才给我来电话说，给你们通知了，让我在新疆军区宣布命令大会上讲个话。”我一听，坏了，有这个事，前两天忙着欢送，把这个事忘了个一干二净。我很不好意思地回答说：“主任，对不起，怪我，我把这事给忘了。”我感觉王主任有点不悦。但首长修养好，没有批评我。我赶忙说：“主任，我马上给新疆军区干部处打电话，请他们准备个讲话稿，到后及时呈您。”王主任说：“不用了，主要是我想知道会议的安排，有点准备。”

放下电话，我很自责，觉得这个事情没有办好，不该出现这样的差错，这也不是我平时的作风，别让首长觉得人走茶凉了。 转眼又一想，“将军额上能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王主任官都当到正军职了，多次参加任职命令大会，虽说是到新疆军区任职，但王主任和新疆军区那边的首长们都很熟悉，又都在兰州军区范围内，无非就是讲几句感谢的、表态的话嘛，对一个将军来说，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出口成章的事情。想到此，我也释然了。

后来听说，因为时间太紧，新疆军区干部处也没有准备讲话稿。在新疆军区机关和驻乌鲁木齐部队团以上干部大会上，兰州军区刘冬冬政委宣布的命令，王主任代表新任职的领导干部讲话。他没有稿子，即席讲话，讲得十分精彩，参会者无不感到震撼，引起了非常强烈的反响。再后来，听说他离开新疆到兰州上任时，在新疆军区欢送大会上，也没有稿子即席讲话的。讲得饱含深情，令人动容。军旅著名作家周涛听后有感而发，当场作诗一首，有“临别一席话，将校泪沾襟”为证。

王焕新将军书法‍

2013年夏，我正随甘肃省军区师以上领导干部理论学习班，在庆阳参加南梁革命根据地“南梁精神”研讨会，王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他已经从兰州军区联勤部政委位置上退休了，正和宁夏几位书画家到河西走廊转转，路过金昌，问我在不在？我说明情况后，邀请首长一定到金昌军分区停留一下，看看老部下工作的地方，检查一下军分区的工作。王主任答应后，我立马给在家主持工作的韩清泉参谋长作了安排。

等我从庆阳开完会，回到金昌，韩参谋长拿出一幅大的画作对我说，这是王政委给你留下的。还告诉我说，王政委他们在分区就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吃过早饭就离开了。韩参谋长还开玩笑说，我看首长这次来，就是专门给你写字画画来的，首长和你感情怎么那么深啊！

原来，王政委到达金昌的当天下午，吃过晚饭，顾不上休息，就和宁夏原美协主席张少山、画院院长马建军、书协副主席郭佳荣等几位艺术家，共同给我画了一幅国画《东方风来满眼春》，当时，我十分地感动。这幅画，跟着我到了天水，又跟着我回到西安，至今还挂在我的工作室里，它记录着一个首长对老部下的关爱之情。

2021年10月8日，王焕新政委与21集团军政治部战友乔润松夫妇、苟天俊 、王世华等在作者工作室。

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不是金钱，不是物质，而是精神，是感情。战友情是除了父母子女之间的亲情之外，天底下最为珍贵的感情了，它不是一天两天建立起来的，也不是喝几场酒就能培养出来的，那是十几年、几十年在艰苦环境下，在共同的学习训练演习，甚至是血与火的生死考验过程中形成的，因为我们共同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对彼此的性格、脾气、兴趣、爱好、优点、缺点，甚至家庭情况都非常了解，平时是战友，战时是过命兄弟。

2021年重阳节那天，我邀请了王振西、王焕新、刘巨魁、李太忠、雷永年等几位老首长一块在西安曲江南湖阅江楼小聚，十分热闹，大家都格外开心。这几位老首长当年都是21军各个师的政委，也都在军政治部给我当过主任，刘巨魁政委虽然没在21军当过主任，他也在47军当过主任，他还是我的老处长啊。李太忠政委高兴地说：“袁敬伟你本事大啊，你能把4位大主任一块邀请到，可不容易啊。我们有的也好多年都没有聚过了。”

我也带开玩笑地对首长说：“干部部门的人有个本事，能团结方方面面的人，既能团结群众，更能团结首长。”事实上，大家都是期盼相聚的，特别是有老主任王振西首长到场，谁还能不参加呢！见到这几位老首长非常高兴，感慨万端。这可都是当年叱咤风云的人物啊，既是领导过我们的首长，也是教育过我们的师长。虽然均已退休，但身体健硕，席间笑声不断，侃侃而谈。杜牧有诗云：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我也发自内心地诚祝各位老首长，健康长寿，开心快乐！

2021年重阳节，作者与老首长老战友合影。左起：袁敬伟 雷永年 刘巨魁 王焕新 王振西 李太忠 张竞鸣 李枚 王元平。后排左起：谭锁让 贾银生。

当天下午，李太忠政委在其个人QQ空间发表了一首诗：

《重阳聚餐有感》

重阳聚餐曲江塘，

感谢敬伟热心肠。

宴请当年老领导，

知恩图报好儿郎。

往昔重阳我请人，

今日被请心发凉。

主客互换催人老，

珍惜当下莫彷徨。

其实，尊重老首长就是尊重自己，也是尊重部队的历史。这一点，一直是我们21集团军这支英雄部队的光荣传统。

岁月如梭，往事并不完全如烟。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听过无数次首长们的讲话。那次试点活动中，王焕新主任讲的这个故事，是我印象最深的一次首长讲话。

2022年10月，王焕新政委在宁夏大学陕西校友会庆典上讲话时的照片。

（写于2022年12月31日，修改于2023年2月14日。）

编发||拂晓哨位

来源||袁敬伟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