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根生,是浙江青山村的一个庄稼人。说起我这名字,那还是俺爹给取的,说是希望我能像树根一样,牢牢扎在这片土地上。可我这辈子啊,真是一言难尽,说来都是眼泪。
1983年的春天,我家的老母鸡下了一窝小鸡,黄澄澄的,跟着老母鸡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地叫着。我坐在门槛上,望着那群小鸡,心里发愁。这一年,我已经28岁了,还是个光棍。
“根生啊,你这么大岁数了,该说个媳妇了!”王婶一大早就提着个篮子来我家串门,她是我们村有名的长舌妇,嘴巴比机关枪还快。
我爹坐在竹椅上抽着旱烟,叹了口气说:“现在哪个姑娘愿意嫁到我们家来啊?你看看,我们家连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就这三间破土坯房。”
“诶,我倒是知道一个姑娘,”王婶神神秘秘地说,“林家那个傻妞,今年二十出头,虽说从小不会说话,可人长得白白净净的,最重要的是,人家干活可利索了!”
听到王婶提起林家的傻妞,我心里一动。说起这个傻妞,村里人都知道。她叫林巧云,从小就不会说话,见了人就低着头。不过,她干起活来,可真是一把好手。经常能看到她在田里插秧,动作麻利得很。
“傻子配傻子,绝配!”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无所事事的汉子,总爱拿我和傻妞开玩笑。他们一说起这事,就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可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我就想着:这傻妞虽然不会说话,可她能干啊!比那些会说会笑的姑娘强多了。再说了,我这个老光棍,还能挑什么?
后来,我爹托了媒婆张婶去林家提亲。张婶回来说:“林家也想把闺女嫁出去,说是只要你们家愿意,连彩礼都不要。”
就这样,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里,我和林巧云成亲了。那天,我穿着一件补了好几处的新衣,她穿着一件陈旧的红裙子。婚礼很简单,连像样的酒席都没有,就是请了几桌亲戚吃了顿饭。
不过,我心里却美滋滋的,因为从此以后,我就不用当光棍了。而且,我看巧云虽然不会说话,可是人长得挺俊的,皮肤白白的,脸蛋圆圆的,看着就让人心里舒服。
婚后的日子,过得倒也安稳。巧云虽然不会说话,但是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烧火做饭,然后跟着我去地里干活。
田里的活计,她干得比我还麻利。插秧、施肥、除草,样样都行。有时候我偷偷看她干活的样子,心里就觉得暖暖的。这样的媳妇,虽然不会说话,可比那些会说会笑的强多了。
我们村的人都说:“陈根生这次可真是走运了,娶了个傻媳妇,干活比正常人还强!”
我听了这话,心里美滋滋的。可是,我没想到,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就出事了。
那是一个阴雨天,我在地里干活,突然听见隔壁田里有人喊:“不好了!傻妞晕倒了!”我一听,心就提到嗓子眼了,赶紧跑过去一看,只见巧云倒在田埂上,脸色苍白。
我二话不说,把她背起来就往镇上医院跑。一路上,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到了医院,大夫给她检查了一下,说:“恭喜你啊,你媳妇有喜了!”
我一听,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喜的是,总算是有后了。
从那以后,巧云就不去地里干活了,整天在家里养胎。可是我发现,她变得更加沉默了,经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了冬天,巧云生下了一个女儿。那天下着大雪,我在产房外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听到女儿的第一声啼哭,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从那以后,巧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女儿身上。我给女儿取名叫陈小雪,因为她是在下雪天出生的。巧云虽然不会说话,但是照顾孩子可细心了。每天给小雪洗澡、换尿布、喂奶,忙得不亦乐乎。
村里人都说:“这傻妞当了娘,倒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看着巧云照顾孩子的样子,心里觉得温暖。有时候,我晚上干完活回来,就看见她抱着小雪,坐在月光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小雪都会走路了,巧云还是那样,不会说话,但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我心里想,这样的日子也挺好,虽然清贫,但是平静。
可是,在我们结婚的第三个年头,一个夏夜,意外发生了。
那天晚上,我刚从地里回来,累得躺在竹椅上想休息一会。突然,我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根生,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发现声音是从巧云嘴里发出来的!我使劲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
“是的,我会说话。”巧云站在月光下,脸色苍白,“其实,我不是傻子。”
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呆呆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巧云继续说:“我是邻村高中生,三年前,为了逃避一桩包办婚姻,我才装傻嫁给你。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所以选择了你。”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原来,这三年来,我一直以为是照顾一个傻媳妇,没想到她根本就不是傻子!
“那你,你为什么现在才说?”我颤抖着问。
巧云看着远方,轻声说:“我一直在等一个人回来。”
“谁?”我的心揪得更紧了。
“我自己。”巧云转过头来看着我,眼里闪着泪光,“我想重返校园,我想完成我的学业。根生,这三年来,你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但是,我不能再装下去了。”
我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院子里的蛐蛐叫得正欢,月光照在巧云脸上,我突然发现,她的眼神里哪有半点傻气?分明是那么坚定。
第二天一早,村里就炸开了锅。“听说了吗?陈根生家那个傻媳妇会说话了!”
“啥?原来她根本不是傻子?”
“这不是骗婚吗?”
“陈根生这回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我把自己关在屋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巧云还是和往常一样,该做饭做饭,该带孩子带孩子,但是现在她会说话了,会和小雪说说笑笑。
看着她们母女俩的笑容,我的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我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另一方面,这三年来,她把家里打理得这么好,对我也很好,我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可是,当巧云说要去读书的时候,我又陷入了新的困境。她说:“根生,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是我真的很想完成学业。你放心,我不会离开小雪,我也不会不管这个家。”
我看着她渴望的眼神,想起这三年来,每次看到她望着远方发呆的样子,原来她是在想着这个梦想啊。
村里人议论纷纷:“这女人疯了吧?都当妈了还想读书?”
“早就说了,读书读傻了的女人靠不住!”
“陈根生,你可得看牢你媳妇啊!”
我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手里攥着一把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我该怎么办?支持她追求梦想,还是像村里人说的那样,把她看牢在家里?
月光下,我看着正在哄小雪睡觉的巧云,她轻声唱着:“小河淌水清悠悠,请你等待我回头…”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娶了一个装傻的媳妇。如今她终于说出了真相,可是我又该何去何从?这个家,这个孩子,还有她的梦想,到底应该怎么选择?
人啊,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很多事情都装在心里,可是一到说出口的时候,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就像我们村口的那条小溪,流了几十年,流不出个答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