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二年，夏天与白云相平。在华北平原北方的尽头蔓延数百里的燕山山地间，一只前后望不到头的军队，在迤逦地向南跋涉着。
视野的涯际里，波折起伏的高山从地表涌现着，山峦万千幻化，似狡兔群奔，似叠蛙鼓噪，近的若吴牛卧塘，远的似千鹤飞来。更多的时候，云影栖山，仿佛三军摇旗。很有诗人气质的领头的将官，坐在马上，不禁感慨，山啊，这么多，哪一年才能把它们坐着吃空啊。
这位领头的将官，就是五十二岁的东汉汉献帝朝的司空曹操。
曹司空在以往的五年中，反复进攻袁绍的儿子冀州牧袁尚和幽州牧袁煕，冀州、幽州是华北平原的黄河以北部分的区划，今年初，他刚把袁尚、袁熙打出了山海关，二人跑去了关外的柳城（今辽宁省的辽阳）。
曹操这时又朝柳城倾国远征。
湖北省的江汉平原，GDP比江南的湖南省更高。荆州地含湖北省、湖南省地区，荆州牧刘表的核心是在湖北，治城就在南阳盆地（南阳郡）南端的襄阳。
这时候，一位英雄，耳朵翘着，四十多岁，身高七尺五寸，一米八，骑着快马，带着关羽、张飞，从驻扎地新野县，向南六十公里，跑到襄阳城里去找刘表。
这人就是刘备。刘备战将出身，作为北方幽州涿县人，他先是投奔幽州军事长官公孙瓒，后投奔大将军、冀州牧袁绍。在建安五年的官渡之战时，刘备作为袁绍的先锋官出击，又接受袁绍指派，带着关羽、张飞南下到豫州汝南郡，从南边犄角许都。
随着官渡之间结束，刘备这边作为败的一方，在许都以南也无法立足，就向南不远，跑来了荆州的南阳郡，投奔刘表。刘表叫他屯扎在新野县，至今已经五年了。
“曹操空国出塞以征柳城”，见到刘表后，刘备说，“如果我替使君北上袭击许都，可一战进入中原。”
刘表坐拥荆州的七个郡，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外界对此的揣测是，譬如曹操的谋士军祭酒郭嘉对此的分析是：刘表这人不懂兵事，要想打仗，就得依靠刘备，如果给了刘备的兵太多了，刘备出去，占了许都，就自己保着汉献帝，在许都过好日子了，根本不理他了。如果给刘备的太少了，则去一趟是白跑。
这个分析也有牵强的地方。
从荆州的角度来讲，必须维护袁尚在远东的残存势力，来牵制曹操的发展。派刘备去偷袭许都，就能起到这个作用，相当于叫袁尚、袁煕在柳城不死，保持曹操异己的存在。
即便刘备自己占了许都，不把它给刘表，这对刘表也是代理人或朋友的关系，相当于改善了刘表北部门户的生态。那也是可行的策略。实际上，从前刘表就曾经支持外来户张绣，在许都南这样存在过。
实际上，别的史料有记载，刘备曾经带着兵，出新野北上七十公里，进攻博望。史料没有这次行动的具体时间，但不排除它就是眼下这时。
刘备带着关羽、张飞、赵云，到达博望。来迎战的曹操留守后方的大将军后拒夏侯惇和裨将李典等。
刘备屯扎了一段时间，发现无法突破，于是干脆用了计策。他这一天，假装把自己的军营烧了，然后向南撤退。夏侯惇不顾阻拦，硬是带着兵来追，结果在山地中了刘备埋伏，险些丢掉性命。好在李典从后面追来接应，把他拔救了回去。
但弟弟夏侯兰，还是被赵云生擒活捉了。
赵云和夏侯兰本来就认识，所以捉他的时候，赵云说：你放心，你投降，老实地叫我捉，我保证让你活命。
出于信任，夏侯兰就不抵抗了，把兵器也扔了，蹲在地上，让赵云过来俘虏了他。
随后，刘备要杀夏侯兰，赵云求情，说这人有才，懂军中的刑法，于是任用夏侯兰在军中。
出于避嫌考虑，赵云随后就不再跟夏侯兰来往，避免人家说我替他求情，是想发展自己的一小撮人似的。
当然，赵云活捉夏侯兰的情景，是我想象的。当然，也可以是另一个场景，赵云一马飞来，从后面揪住夏侯兰的盆领，把他从马上一把拎起摔在地上。赵云是做刘备的主骑官，骑术在关羽、张飞之上。
夏侯兰落在土里，大骂：“这么多当官的，你非得抓我！”
赵云说：“总比你被砍死好。”
于是，拉着他，献俘去了。
这场博望坡的战斗，可能就是曹操出塞外柳城的时候，刘备替刘表北上袭击许都的策略的实践。最终，虽然取得一个胜利，但没有完成预定目标。
在刘备的传记上，说刘表不肯用刘备的这次建议，可能并不是准确可靠的。实际上可能是刘表确实接受了，但又不肯给刘备太多兵，以免过度助长刘备，使得刘备终究未能突破博望。
而这时候，曹操翻山越岭，从燕山山地突然横行向东冒出，奔杀到白狼山，从柳城出来的二袁弟兄和乌丸人完全没有意料到。他们以为堵住了山海关那一条辽西走廊的平路，就能禁止曹操来了。于是，急忙奔赴白狼山应战，因为仓皇交战，阵列不整，被先锋张辽和后续主力诸将杀得大败。乌丸王蹋顿阵亡，大小名王被斩杀几十人。袁尚、袁熙带着少量残军东逃到辽东郡而死。
曹操这样就彻底占稳了袁绍之地，即北方的冀州、幽州等四州，再加上自己在中原的豫、兖、司隶州，天下的十三个州里边，曹操这时候有六个州了。
转到下一年，就是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正月，曹操回兵到邺城（冀州州治），就开始琢磨给刘表收尸的事情了。但是，坏消息是，军祭酒郭嘉病了，才三十多岁。曹操大急，送药在使者在曹府到郭嘉家之间前后交错于道路，但郭嘉还是没有救回来。曹操悲叹。
建安是汉献帝的年号，汉献帝已经当了十三年的有名无实的天子了。曹操回来，又给自己升了官，不当司空了，把三公岗位取消，改为丞相和御史大夫组合，自任丞相。曹丞相随即在邺城外开凿玄武池，训练水军，以备南伐刘表的荆州。
文/潇水：知名历史小说作家，历史战争特约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