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大寇之沈虎禅大传之将军的剑法·战将·一

丑丑说小说 2024-04-16 23:02:53
《将军的剑法》总序:咬定青山不放松   对武侠始终未能忘情。  除了“四大名捕”系列,我最想写的,就是“七大寇”的故事。“捕”是正,但“四大名捕”行事手法,本着侠骨仁心,跟“正牌”官方处处不同,是故“正中带邪”。“七大寇”虽邪,甚至以邪制邪、以暴易暴、以恶斗恶,但“七大寇”行侠仗义,为的是除暴安良,跟邪派黑道处处为敌,是故“邪中有正”。一正一反,似正亦邪,一明一暗,山林庙堂,正是文学讲究的对比反照。  “七大寇”要比“四大名捕”,不只是多了些“主角人物”,也添了些“人味”,少了些“制限”。既当“捕快”,说甚么也是当差的,总不能为所欲为,一味称快。落草为“寇”的,不一定就是败类,只不过是“尚未成功的王”而已:不是有“成王败寇”之说吗?未成功不等同失败,只要未放弃,不过即将成功而已。一旦成事,可能摇身一变成了“王”。未成“王”之前的踊跃奋进者自然都是“寇”,他们更加充满了人性的况味。一旦当权称霸,“人味”就难免减少了。  当寇的打败了他们的“敌人”之后,就能自立为“王”。“将军剑法”里的“天敌”,便是“铁剑将军”、“万人敌”、或是沈虎禅自己……。观其敌可知其人。看曹孟德的手段如何,得看刘备、孙权是否高明?观察李世民是否盖世英雄,得要观察他对待窦建德、李成吉等人的方法。看“将军剑法”,其趣不止于剑,而是在敌;不仅于敌,重点在人。  “将军剑法”这系列一直未写完,是为了等待一间有胆色有魄力的出版社。如果我等到了,就一定写完。若等不到,就不写。反正我不须忙着写。舒展超是个有胆识(也有学识)的人物。我与他相识十年,目睹过他做了不少“铁肩担正义”、“行事不留名”的作为,也观察过他何等好胆好色好肩膊。以我“出道”四十年的“江湖经验”,他是个让你感动但不许你感激,使你欲泣但不让你流泪的好汉子。现在由他来创办“一间”,我想早就该有那么“一间”出版社了。我认为我等到了。  所以我会写下去的。  郑板桥有诗云:  立身原处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咬定青山不放松  “青山”依旧咬不住,可是“侠义”的观念是我所一早锁定了的,横跨世纪末与千禧年,这精神依然经千焠万炼得生龙活虎,挟泰山以超北海,横空出世,镇慑全场,万年不朽,斗志顽强,更有豪情胜昔时!  稿于二零零零年九月十二日中秋:与静飞新婚后(八月十八日)首篇完稿武侠小说外的文章。  校于二零零零年九月十二日:秀芳、素馨等港、澳、珠畅快同游返马后三天,同日出版“狮鹫”首次合作之新书“天下有敌”第一集。 第一章:就算我是采花贼   “唐宝牛?”  在往金宝城的途中,方恨少和唐宝牛正埋怨天气太热、无处可遮荫、没有水喝、路程太远、身上穿的衣服过厚,总之无一事不列入他们怨声载道里。  不过他们仍得要赶路,赶路为了筹一笔钱:一笔足以拯救三条村子的人的钱。  就在他们热得恨不得像狗一般吐着舌头在树底下纳凉,累得巴不得用十指走路,饿得肚皮贴到脊骨上的时候,忽听得这一声唤。  唐宝牛一怔。  这时候,他们正要越过前面的一顶轿子。  这顶轿子一前一后,由两人抬着,竹轿简陋,并不像是什么富贵人家的行舆,只不过那两人抬着疾行,似毫不费力。  至于里面坐的是什么人,由于竹帘子遮掩着,唐宝牛和方恨少既没细看,也未留意,只这时忽听到这样一个苍然的语音,发自轿内,叫的是唐宝牛的名字。  唐宝牛不经意的应道:“谁?”  那顶轿子突然止住。  由于轿子停得如许突兀,轿子仍摆晃着,但人已停了下来,轿子里发出了一阵苍老的咳嗽声,令人听来感到震栗,犹似风前摇摇欲熄的烛焰。  咳声过后,轿里的人声音微颤的问:“贪花大侠唐宝牛?”  唐宝牛最喜欢别人称他为“大侠”。他一向自命风流,觉得好色贪花,决不是坏事,而今那衰老的声音这么一叫,他大感飘飘然,便应道:“我就是。不知老丈……”  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说不下去了。  十七枚暗器,自轿内激射而出!  十七枚暗器之后,略停了一停,这停一停比弹指时间还短,跟着三十三件暗器又暴射而出!  紧随着一声涩喝,一条人影破轿而出,双手抓住一把黑刀,飞斩而下!  同时间,那抬轿的两条大汉,同时扔掉轿杠,反手抽出奇门兵器,一左一右,向着唐宝牛兜头兜脑劈打下去!  这全无征兆、毫无警示、不合常理的猝然狙袭,如果唐宝牛和方恨少是平常的武人,早就变成了个拆散了四肢的血人倒在路上了。  方恨少飞身而起,一刹那间,他从官道掠至树梢,由树上落到草丛,又从草丛扑向官道,好不容易才躲过这一连串狙击,但身上仍是挂了三道血痕。  唐宝牛的轻功,远逊于方恨少,但他却有一门武功是方恨少所求之不得的。  ——他一身铜皮铁骨,“十三太保横练”已到了刀枪不入的境地。  暗器打在他的身上,他一面乱拨乱闪,十枚暗器至少有四枚命中,但暗器的尖簇只能在他古铜色的厚肤上噬出了一个白色痕印,根本刺不入肌里。  那两个轿夫的兵器极其古怪邪门,绝少见于江湖,一件叫做青灵髓,一件叫做燧人钻,这两件兵器若放在人身最硬的骨头上,情形就跟棍子敲在豆腐上没什么两样。  唐宝牛见势不妙,两只巨蟹般的大手迎空一抓,抓住青灵髓与燧人钻,一面怪叫道:慢着!  那老者凶狠狠的盯着唐宝牛,咬牙切齿的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他跌坐下来,可是双手覆按在地上,仿佛一发力就标弹而出要把唐宝牛生吞了似的。  唐宝牛从来没有想过有人对他的仇恨深切若此!他呆了一呆,道:“我有什么话要说?”他连老者为什么要杀他也全不明了,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是好,只觉老叟对他深痛恶绝,仇深似海,怒愤切骨,不禁一阵心寒。  那两名“轿夫”,脸色一青一白,最特异的是四肢长大,肌肉像小笼包山东馒头般贲起,简直似铁铸上去,几条突露的青筋,也像钢线缀上去一样,只是二人身段圆短,头也特别小,像把身体和五官都发育到四肢上去了。  两名“轿夫”发力想把兵器抽回,但唐宝牛别的没有,就是天生神力,故此青灵髓和燧人钻仍是挣不脱唐宝牛的掌握里。  那老叟恨声道:“那你还我女儿命来!”双手拍地腾起,拔出一柄黑漆如墨的刀,一刀向唐宝牛砍去。  唐宝牛苦于双手握住两件奇门兵器,无法招架,老叟的刀黑光闪闪,只怕是削铁如泥的宝刀,自己的硬功未必抵挡得住,大叫道:“不好了!”  白影一闪,方恨少半空截住老叟,“霍”地折扇一张!  这折扇一张即合,老叟的黑刀已被夹住!  方恨少这扇子一开一合,任何厉害攻击都可破去,对方的兵器也常在这折扇开合间劈手夺去,这正是武林中息隐已久的奇女子方试妆所创的一式绝招,叫做“晴方好”,跟“大梦神剑”的一招“雨亦奇”并称江湖:但方试妆中年之时突然谢隐江湖,这一招绝招也就无人能使,直到十一年后方恨少崛起才又重现武林!  方恨少这一招虽然夹住了老叟的黑刀,但觉暗力反挫,几乎连手上的折扇也震飞了。  方恨少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情形,原因只有两个:一,对方内力太深厚高强了;二,对方的兵器是稀世奇珍,跟自己的“蝉翼扇”相抗之下,仍有余力反挫。  正在这时,老叟的身子尖啸着疾沉。  方恨少被一股大力带若下坠。  老叟甫一着地,双足竟不能支撑,臀股坐于地上。  这一坐之力,夹带刀扇的压力,使得功力深邃的老叟,也震了一震,方恨少这一震之际“晴方好”扇法挥洒而成,嗖地夺去了黑刀,一闪而退开丈余。  唐宝牛喜叫道:“大方,好啊!”  方恨少却惶然色变,将刀毕恭毕敬的递还老者,道:“可是‘黑刀峡’峡主谈公璧谈老前辈?”  老叟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铁青,他显然为了自己双腿瘫痪无法在落地时保持平衡而失刀的事大为不忿。  方恨少仍恭声道:“大水冲着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如果真是谈老前辈,那一定是误会,恕在下无礼了。”  老叟冷哼道:“我就是谈公璧,谁跟你们这干淫贼是自家人!”  唐宝牛哗然道:“你是谈公璧……?”“黑刀峡”侠隐义盗谈公璧专劫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的钱财,用来扶弱济贫、匡义扶危,而自己却过着一箪食、一瓢饮的清贫生活,江湖上人人谈起他,都会竖起了大姆指说声:好汉子!  可是岁月无情,时光飞逝,谈公璧老了,正如所有的人一样,老了总是件悲哀的事,不能吃以前喜欢吃的,不能做以前能轻易能做到的,而且身体的四肢五官已不像从前那么听使唤了,谈公璧以前从崖上跃下瀑布的一坠之际,挥刀可斩杀五只以上在瀑边迂回翱翔的燕子,而今,纵叫他平平走入潭里浸着,也怕抵受不住山泉澈寒,更休说是飞跃斩燕了。  他的一双脚,也因年纪大了,在他与“人头贩子”洪烈决战之后,他虽以“黑神刀”破洪烈的十八般武器而取其性命,但他也因捱了洪烈一棍横扫,双脚从此也就废了。  谈公璧自从双腿尽废后,绝少再在江湖现身,唐宝牛和方恨少万不料这次突袭自己的竟是这个素来光明磊落行侠仗义的老刀客。  谈公璧向唐宝牛青着脸孔冷笑道:“你别装作不认得我,化了灰我也可以把你给认出来!”  唐宝牛苦笑道:“我没见过前辈,前辈又怎么认得我?”说着抓青灵髓和燧人钻的手也放松了下来。  那持青灵髓的大汉怒道:“淫贼,你还想狡赖!”  唐宝牛嘻嘻地道:“这两位大叔,想必就是谈老前辈的两位得力高手:唐佐、唐佑二位昆仲了?咱们还是同姓同宗哩!”  持燧人钻的大汉道:“淫贼!少来花言巧语,你称呼得再亲热,也免不了奸淫杀戮之罪!”  唐宝牛给这几人左一句“淫贼”,右一句“淫贼”的叫,叫得心头冒火,哗地一拍心口,吼道:“好!就算我是淫贼!就算我是淫贼……你我也得说清楚,我淫过什么人?作过什么恶来!”  唐佐、唐佑没料唐宝牛倒凶了起来,怔了一怔,唐佐用鼻子哼哼嘿嘿表示不屑:“你做过什么事,不早心知肚明了?还有面子要人来道明吗?”  唐宝牛光火地道:“是!我唐宝牛贪花好色,见到漂亮女子鼻子就痒,追女孩子从来不上手,到妓院去又提不起兴儿……这些都算不算有罪?要是不算,今日你们就给我交代清楚,要不交代个一清二楚:我唐某人犯的是什么滔天大罪,今天,你们不给我赔罪就谁也别想开溜!”  谈公璧、唐佐、唐佑似乎未料到唐宝牛居然会理气直壮的说那一番话,三人眼神里都交换了一个疑问,谈公璧忽冷笑了一声,自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唐宝牛气呼呼的反问:“什么好?”  谈公璧道:“装得好!”  唐宝牛更气:“什么意思?”  谈公璧切齿地道:“七天前,我亲眼看见你劫了珍儿,还欺我双脚瘫痪追你不上,抛下一句话,说你就是‘贪花大侠唐宝牛’,还说那些无耻的话……”由于心中太恨,双眼发出来的眼光十分怨毒,竟一时被怨毒之忿哽住了语言。  唐宝牛却问:“还有什么话?”  谈公璧怒极而道:“好!好!你问,我说,你那时直掠黑刀峡,边逃边说:谈公璧,谈公璧,你老了,不中用了,你的宝贝女儿,给我用两个晚上,第三天到仕林河边去找吧!”  唐宝牛指着自己鼻子道:“我……我竟说过这种话?!”  谈公璧说得虎目含泪,哑声道:“三天后,我女儿,她……你这丧心病狂人脸兽心的东西!你污辱了她,还要下辣手,你……你还配是江湖汉子么?!”  唐宝牛道:“不配。”  谈公璧怒气犹盛:“算得上是个人么!”  唐宝牛道:“不算。”  谈公璧嘿声道:“那算什么?!”  唐宝牛道:“禽兽。”  谈公璧道:“你倒晓得自喻。”  唐宝牛道:“我不是骂自己。”  他接着道:“我是骂劫你女儿那个人。”他指着自己鼻端:“我,没有碰过你女儿,我连您老人家也都还是第一次幸会。”  谈公璧冷笑道:“你倒真个敢作不敢当,有种留下名字,却不敢承担!”  唐宝牛叹了口气道:“你真的肯定是我干的?”  谈公璧道:“你叫唐宝牛,是不是?”  唐宝牛道:“如假包换。”  谈公璧道:“那你还有什么话说?”  唐宝牛道:“你是真的看见那淫贼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谈公璧却道:“不是。”  唐宝牛喜道:“哪里长得不一样?”  谈公璧道:“不是一样不一样,而是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不是两个人,而是同一个人。”  唐宝牛咋舌道:“世上那有这等像法!”  方恨少笑道:“那是因为你这种凡夫俗子模样的人实在太多了,像我就不一样。”  唐宝牛气道:“你又有什么特别了?五个鼻子半张嘴?”  方恨少自鸣得意地道:“我的气质温文儒雅,试问世上能有几人能及?”  唐宝牛忽道:“你没听过轩昂七尺男子汉、铁铮铮坦荡荡雄纠纠好男儿这些话吗?”  方根少不明所指:“怎么?”  唐宝牛咧嘴一笑:“以上形容,就是指我而言。”  方恨少斜乜着眼睛道:“你?像吗?”  唐宝牛气呼呼地道:“我不像,难道你这娘娘腔的秀里嗲气的小妖怪像!”  这句话一说,方恨少也变了脸色。  这句话说得实在太重了。  谈公璧和唐佐、唐佑,见这两人顾左右而言他、心中早动了真怒,正待出手,却见唐宝牛和方恨少在相互自诩讥剌之下,都变了脸,很可能会动起手来,心忖:先由这两个兔崽子自己打一场,再去收拾剩下的那个不迟;这意念一动,三人都袖手旁观起来。  不料这坐收渔人之利的心甫动,方恨少和唐宝牛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忽然两人同时呼啸一声,飞身就逃!  这一下大出谈公璧等三人意料之外。  唐宝牛猝然冲向谈公璧。  谈公璧猝不及防,暗器已不及出手,黑刀甫扬,唐宝牛庞然身躯挟着巨劲,使他的刀一时砍不下来,给唐宝牛撞得倒栽了个大筋斗。  唐佐、唐佑飞身要去截唐宝牛,却见白袍身影在他们眼前一闪。  唐佐、唐佑连忙迎击。  方恨少的身法,如白驹过隙,在他们兵器交击中巧妙闪过,然后冲天而起,平空一折,飞掠而去。  唐氏昆仲这时才想起要追唐宝牛,这高大的彪形巨汉早已逃得影踪全无了。  唐氏兄弟本想力追,谈公璧颓然从地上坐起,看看唐宝牛的背影,一脸疑惑地道“慢!” 第二章:侯小周和他的世家   唐宝牛和方恨少那一番自吹自擂而引起的谩骂,当然只是在合唱一出戏。  他们两人跟沈虎禅已一段时候,纵然再不争气也不会在强敌环视下,重重误会中自已先作意气之争。  他们两人已看出来:谈公璧绝不是借故挑衅,而是真有其事,有人假冒了唐宝牛,作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但是,他们也同时看得出来,这误会无法解释。  可是他们也无法力战。  因为黑刀峡的谈公璧和唐氏兄弟,都非易斗,何况,他俩也不想伤害这三个已经义愤填膺的好人。  他们只有逃,先逃了再说。  故此,两人用话引开包围者的注意力,唐宝牛猝起发难,先以巨力震倒双足已废的谈公璧,以轻功极佳的方恨少引开唐佐、唐佑的注意力,让唐宝牛先逃,方恨少再跟了上来。  尽管唐宝牛用尽全力向前逃,汗水已经湿透他数层衣衫,他一面跑,热力一面把汗水蒸发,使他整个人看来像冒烟一般,不过方恨少还是潇洒从容的追上了他。  方恨少追上了第一句就问:“究竟是不是你干的?”  唐宝牛狠命的跑,不答。  方恨少又道:“咱们佯装骂架归佯装,本是无碍,但是,最后那句话,你不觉得说得太重了些吗?”  唐宝牛仍是在跑,只瞪了他一眼。  方恨少紧蹑在他身侧,又道:“谈公璧生平从不说谎,他那么恨你,不见得完全是空穴来风。”  唐宝牛汗流浃背的往前跑,不理他。  方恨少想想又问:“你不敢回答,是不是真做过了亏心事?”  唐宝牛突伸手抓住一棵树的树干,猛然止步,他停步之猛,声势之烈,几令身侧的树为之折断。  “你不相信我,那还跟我逃作什么?”  “我要弄清楚究竟你是不是做过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好,连你也误解我,”唐宝牛气得眉毛都在冒烟:“你绑我回去好了。”  方恨少叹了一声道:“其实,我哪会不相信你呢?否则,刚才我也不会救你了。”  “笑话!”唐宝牛跺足道:“好不要脸!刚才是你救我?!”  方恨少冷笑道:“不是我引开他们,凭你那比蜗牛爬得还慢的‘轻功’,不早给抓回去了!”  唐宝牛扬了扬拳头,哼声道:“抓我?尽管试试看!”  方恨少道:“你刚才要这般耀武扬威,看我帮不帮你!”  唐宝牛想起过去两人相处的许多情义,多次生死相随,艰苦与共,不禁口气也软了,道:“算你救了我这次,下次你有难……”  方恨少笑着打断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完全信任你没做过那些该死的事吗?”  唐宝牛大眼眨了一眨,道:“因为我的人格,你的信任,还有……”  方恨少不耐烦的打断道:“你这好色的东西,谁能保证狗不翻垃圾猫不吃腥?其实,七天前的晚上,你确是在黑刀峡附近,不过正跟要找侯小周麻烦的那一干人对峙,你不记得了吗?”  唐宝牛巨掌“啪”地一击后脑,道:“哎呀,该死!我忘了,我竟忘记了!”  又兴致勃勃地道:“这下可好,有不在现场的人证、物证了!”  方恨少板着脸孔道:“一点也不好。”  唐宝牛奇道:“为什么?”  方恨少道:“因为那干人,一半死了,一半逃了,剩下的,也不会替你作证的,再说能替你作证的温女侠,你又哪里找她去?沈大哥出面给你作证,江湖上人只说我们互为勾结,不会相信你是无辜的……”  唐宝牛苦恼地道:“怎么人家到江湖上来闯,个个威风八面,名成利就,我们在江湖上闯,坏事没做,就恶名昭彰,倒尽了霉头?”  方恨少笑道:“你也不必尤怨。那是因为像我们一样倒霉的人实在太多了,只是因为不出名,他们的生死成败自然也不被人关心,亦不为人所知了。”  唐宝牛恍然地道:“是呀,人们只记得成功者的辉煌……”  方恨少道:“当然,谁愿意理会绝大多数人的失败失意。”  唐宝牛叹道:“所以渔阳、山阳、向阳三乡的村民遭殃而无人知了。”  方恨少道:“要救他们,得在十天内筹得三十万两银子。”  唐宝牛侧着头想了一想,道:“不知老大那十五万两筹到了没有?”  方恨少道:“先别管大哥那边,我们负责十五万两银子,还毫无着落哩。”  唐宝牛乐观地笑起来,道:“不怕,大哥派我们去向‘铁胆孟尝’侯小周借款,侯小周富甲一方,为人慷慨,断不会连区区十五万两银子也筹不出来的。”  方恨少笑道:“听你这样说来,仿佛你向他借钱,是他在走运。”  唐宝牛道:“不是。”  他大刺刺地道:“我找到他,是我看得起他,那是我的够运,他的光荣!”  侯小周坐在豪华得十分雅致的大堂上。一个聪明的女人懂得怎么用衣饰来映衬得自己更高贵可人,一个智慧的男人懂得如何以举止来表现自己的风度气派。侯小周不但自身给人雅洁明净的感觉,连大堂上的布置,也令人不觉油然生起一种庄敬与歆羡之情,在大堂里,摆设的是古董、名画和经典巨帙,映衬了这宅子主人的气派学识。  可是唐宝牛既不懂画,也不懂书。  他左看也不懂,右看也不懂,那“飞来飞去”、“像一只乌鸦衔了团黑线乱飞”的东西究竟是字还是画?  至于山水,他看幅幅都是千篇一律:不是山就是水——但就不明白全都是一个模样为什么还要画了再画?看了再看?还分有高价低价——在他看来:全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东西。既然每一幅的笔法、内容、题材都没啥两样,为啥要画了又画,乐此不疲?  他决定改天再问方恨少,为什么这些字画,那么值钱?他也可以写十个字只有一两个字让人看得懂非常“草”的“书”,为什么就不能卖钱?  侯小周却耐心地听方恨少对他说完了借银子的事。  他衣衫干净,一尘不染,却并不奢华,脸色微白,有一种花朵般的秀气,一个像他那么高大的人依然保存秀气,可谓十分难得一见,但在他眉宇有力眼有神采的脸上,显得丰采中带有一些艳冶之气。  他就是这一丝艳冶的邪气,使得他跟方恨少两人,气质相似却并不相近。  方恨少叙说的时候,侯小周手里拿两枚银色的铁胆,捏着、弄着、把玩着,微笑而专心聆听着,只偶然地皱了皱眉头。  等到方恨少说完了之后,他稍沉吟一下,问:“总共要多少钱?”  方恨少道:“十五万两银子。”  侯小周又问:“是沈虎禅沈大哥要你向我拿的?”  方恨少答:“是向你借的,保证他日定必偿还。”  侯小周笑了一笑,道:“你再说一遍,十五万两银子是什么用途的?”  方恨少道:“渔阳、向阳、山阳三村居民原本是以务农为生的,当今皇帝不知怎的大发豪兴,听了个王八蛋加十级的御史箫镜陵的话,说要实行引水灌溉农田,三倍丰收,四季如春,要‘三阳县’这三条大村先拿出成绩来,否则不惜把全村农民发配边疆拓荒……萧御史的方法不但不能使土地肥沃,农作丰收,反而给贪官庸吏一搞,翻江倒海的,引发了黄河之水,淹没了大部份农田,但这些人欺上瞒下,要是‘三阳县’依时依候仍交不出令他们满意的成绩来,即实行集体充军!”  侯小周淡淡地道:“黄河这一泛滥,他们想自耕自食也难,哪里还可以有余粮令皇上龙颜大悦呢?嘿!”  方恨少悻悻地道:“但是那一个狗头军师,不肯承认行法失败,反而虚报收成,胡涂皇帝一喜之下,便自以为上比尧舜,下比禹汤,要‘三阳县’先进贡三十万两银子,作个意思,便省着不必亲察‘丰收’了!这笔银子在皇帝看来实在‘不成敬意’,但‘三阳县’的居民哪里缴得出这笔银子!天怒人怨下,只有造反,老大辨机明势,这还不是谋反的时局,这些无告苦民起义妄动,只有被歼灭的份儿,所以,便要代筹这笔银两,先应付这一劫再说。”  侯小周沉吟道:“有错不认,面子要紧,真是上面这些人的特性,可是,这样应付下去,以后皇帝真以为箫镜陵的劣策使得,到处实行恶法,岂不贻误大局?”  方恨少道:“老大说这倒不至于,因为这天子自以为天才,他只要高兴,就来个新策奇略,但凡玩个三五天,至多两三个月,便兴味索然,忘得一干二净了,上次他命七千匠工修筑他的巨像竖在钱塘江口以阻决堤,便是一例……修着筑着,淹死了四五百个工匠,他自己倒忘了这件事,那石像嘛,也早给洪水冲走,无人过问了。”  侯小周笑道:“对,上次他因太喜欢峨嵋山,要筑一条可行马车的大道直通金顶,后来,因他泡上扬州歌妓,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  方恨少道:“可是,这皇帝狠起来,也着实厉害,一本书里的其中一篇文章里的一小段中有一个字把他的姓氏从左右分了开来,他觉得是人家把他对砍分尸大逆不道之意,从印工到著者、读者、售者,甚至瞥过一眼书皮的人,足足抄斩了一百四十三家人,其他个别斩首的不计其数,可也真毒!”  侯小周道:“你这番话,要是传到他耳里去,你和我,连同朋友家属,就全都完了!”  方恨少笑道:“我是江湖人,有什么好怕?怕就不敢说了。他骂的人,我偏要赞一赞;他撒谎,我偏要讲事实。你呢?你有家室,是世家公子,戚友满座,食客三百余人,你要是怕,我可以不说。”  侯小周笑道:“难道刚才我说的比你少么?”  方恨少笑道:“我就知道老大没看错你。”  侯小周道:“我们不怕,‘三阳县’的百姓可不能不怕。”  方恨少道:“十五万两银子还是得要缴出去的。”  侯小周道:“所以你们来找我。”  方恨少道:“江湖上肯为这种事拿十五万两银子的人,恐怕不多,我们方便去借的人,实在更少。”  侯小周笑道:“当年在沙狮坝沈虎禅救我之恩,我迄今未报。”  方恨少道:“报不报恩,是另一宗;你要是不肯借钱,尽说无妨。”  侯小周眉毛一挑,笑道:“我说不肯借了?”  方恨少喜道:“你肯借了?”  唐宝牛插口道:“我早就说侯小周不是小气的人。”  侯小周笑意却有些涩:“可惜,就算我肯借,‘将军’也不肯拿出来。”  唐宝牛奇道:“将军是什么东西?”  侯小周道:“将军就是将军,武林中的将军,江湖上的将军。只要让他‘将军’的人,对方就输定了。”  方恨少惊道:“你……你是说‘铁剑将军’楚衣辞?”  侯小周道:“江湖上好像没有第二个‘将军’。”  他缓缓地道:“武林中人人都称他为‘将军’,他不但有将军的胆,将军的勇,也有将军的武功,将军的气势,更有将军的实力……”  唐宝牛道:“我管他是谁!我们又不是向他借钱!”  侯小周道:“可是,我向他借了五十万两,如果他不准许,我是不能把半两银子给任何人的。”  唐宝牛哗地一声道:“你怎么欠他那么多银子?”  侯小周摇首道:“不是银子。”  方恨少道:“那么五十万两是……”  侯小周道:“黄金。”  他苦笑又道:“我是没落的世家公子,可是,这大家族给我的负累也无可估计,我在七年前除了负担一窝子债,连古董字画也典当无余……还有一干跟我吃饭的人才。我不借款,怎么过活?”  他笑笑道:“我不像你们,可以‘劫富济贫’。”  方恨少道:“‘劫富济贫’也有‘劫富济贫’的苦:要是济的是自己的贫,那倒好办,干一两宗便可以收山;要是济别人的贫,那么干一辈子也济不完,而我们得罪的都是不能得罪的人,帮忙的是最需要帮忙的人,济到最后,只有给人祭了。”  唐宝牛道:“所以,我们被官府通缉,而你还是堂堂‘铁胆盂尝’侯小周侯公子。”  侯小周道:“可是这‘铁胆盂尝’四个字也使我欠了一屁股还不了的债。”  方恨少道:“你欠‘铁剑将军’的钱,也真不少。”  侯小周道:“所以我没有办法借十五万两银子给你们。”  唐宝牛仍不甘心地道:“你偷偷的借给我们,不去告诉铁剑将军,不就得了?”  侯小周正色道:“这种鬼鬼祟祟的事,我决不能做。”  唐宝牛昂然道:“你不做,我们也不勉强你,看来,我们只好向铁剑将军借了。”  侯小周即道:“他?他不会借给你们的。”  方恨少奇道:“我闻说‘铁剑将军’楚衣辞为人耿正,甚得江湖中人爱戴,他祖业甚丰,农田千亩,不会吝啬至此,一毛不拔,拒人于千里之外,忍见人于水火之中罢?”  侯小周淡淡一笑道:“那你就看错他了。”  方恨少问:“难道江湖上的传言都是假的吗?”  侯小周道:“不是假的,而是他威逼利诱,要人替他宣扬的。”  唐宝牛不信:“铁剑将军会是这样的人!”  侯小周道:“楚铁剑根本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要一干武林豪杰支持他,开销自然也大,单靠他的农园,怎么应付得来?”  唐宝牛瞪目道:“难道……他也像我们……”  侯小周道:“他也像你们,不过,只劫富,不济贫,说实在点,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为的是钱,以钱得名,以名换势,以势获权。”  方恨少狐疑地道:“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侯小周反问:“你知道他为什么借钱给我?”  方恨少有点恍悟的样子,侯小周道:“因为,有些事像他那样子的大侠,是不便出面的。所以,他便需要用到我,和我那一干手足了……”  唐宝牛道:“原来你们……”  侯小周接道:“狼狈为奸。”  唐宝牛骂道:“将军太可恶了!”  侯小周道:“我又何尝不可恶?”  方恨少舒了舒身子,道:“看来,这笔钱,我们只好另谋他策了……”  侯小周忽道:“其实,十五万两银子不难拿,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也一样垂手可得。”  唐宝牛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侯小周淡淡地道:“我什么也没说。”  唐宝牛忍不住一把揪起他衣襟,口水溅到侯小周的脸上:“你刚才明明是说,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也垂手可得。”  侯小周道:“我是说过,但回心一想,方法太难行,你们也决不敢为,既然说了等于不说,所以就不说了。”  唐宝牛怒道:“有什么咱们不敢做的,只要不是伤天害理,阎王爷的地盘我也敢踩!”  方恨少截道:“小周兄,你且说来听听。”  侯小周看了看方恨少,又转头去看唐宝牛,自己脸上先紧张了起来,低声道:“跟将军借去。”  唐宝牛嗤笑道:“怎么借?那种人,还肯把钱借给我们去接济难民么?”  “这样明着去借,自然没有希望;”侯小周悄声道:“找个机会,绑了将军,就不愁将军的女儿不拿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出来。”  唐宝牛和方恨少都吓了一跳。  吓一大跳。 第三章:绑架将军   “绑架将军!”  唐宝牛和方恨少同时惊问。  “将军”是武林中一方宗主,甚有侠名,要绑架他,不但惊世骇俗,而且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  因为据说“铁剑将军”楚衣辞的武功极高,究竟高到有多高,谁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曾剑压群雄于泰山之颠,被誉为“一山还有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的“七色长剑”舒映虹,三十招内就败在他的剑下,听说将军只用一只手应战,左手中的茶都没溅出一滴,从此舒映虹就甘心臣伏作了将军的得力助手,跟王龙溪、楚杏儿,成为武林里有名的“将军麾下,三面令旗”。  “绑架将军”,可以说是一件绝对做不到的事。  “别人是做不到;”侯小周眼睛闪闪有光,道:“可是沈虎禅沈大哥一定能做得到。”  他眼睛的光芒愈来愈盛,“他十三岁时便杀死革动地,十四岁时暗杀江方寸,十五岁格毙省无名,……这些人从来都是杀不死的,不可能杀得了的,但在沈虎禅杀来,却像囊中取物一般容易。”  “我们不要杀死将军,只需俘虏他,逼他女儿交出一百五十万银子赎金,一切不都结了?”侯小周说完之后,望定方恨少和唐宝牛两人。  唐宝牛低声问方恨少:“怎么样?”  方恨少道:“什么怎么样?”  唐宝牛扬起一只眉毛,悄声道:“干不干?”  方恨少沉吟了一阵子,道:“凭我们二人之力,就算要干,只怕也力有未逮,三年前,我曾跟将军的师弟王龙溪交过手,我差点儿没让他的‘兜率宝伞’打成肉泥!”  唐宝牛顿时泄了气:“这样说,是不干了?”  “干!”方恨少毅然道:“不过,要等沈大哥来了再干!”  侯小周在旁听了,便问:“沈大哥何时才来?”  方恨少道:“他忙着去筹另十五万两银子,筹到便赶来。大概就在这两天罢。我们去绑架将军,为何不去绑架他的女儿?这应该比绑架将军容易下手一些吧!”  侯小周道:“将军这种人,未必虎毒不伤儿,为自己的骨肉付出大笔款子的。如果咱们的目标是绑架将军,别的款子,都不用筹了。绑架的事,我虽不便出面,但有关打点,出谋献计,人手调动,进退突围,可全由我负责,事成后,我占三成,你们三位嘛,占七成……  方恨少道:“绑架将军,主要倒不是为了钱,他伪善造作,倒要给他教训。”  唐宝牛道:“对,我最看这种人不顺眼。”他摩拳擦掌地说:“真恨不得马上去把他抓来揍一顿再说。”  侯小周道:“既然如此,两位就在敝处稍待两天,咱们恭候沈大哥莅临后再从详计议。  唐宝牛忽道:“你现在有多穷?”  侯小周怔了一怔,道:“唐巨侠何有此问?”他知道唐宝牛素来喜欢当“大侠中的大侠”,故不只称之为“大侠”,而叫“巨侠”。  唐宝牛用大舌头舔了舔唇,用手拍了拍肚皮,道:“我口渴,而且饿了。”  侯小周恍然大笑道:“我侯小周再穷,两位吃的、喝的、玩的、乐的,还不用操心。”  他神秘地眨眨眼睛,道:“一点也不必操心,管教二位开心。”  侯小周把他们带到男人最开心的地方。  这地方有赌,各样各式的赌;有酒,各类各种的酒;而且还有殷勤奉迎,在这儿你可以听到各式各样令你飘飘然的好话,最后少不了的,有女人。  但这个地方并不乌烟瘴气,也没有呼卢喝雉,因为来赌的人,大多数是赢得起而又输得起的人物,而来喝酒的,大都是痛饮三百杯不醉还过得了景阳岗的好汉。  嫖客却不多。  因为没有几个人嫖得起。  能在“金山赌坊”下注的人,一掷千金而不改容,能到“品珍小馆”痛饮大吃的人,出手阔绰而身份也高,可是,这些人,都未必能有资格上得“金陵楼”来。  “金陵楼”干净、雅致、氤氲着淡淡的香气,琴几、窗棂、花盆、朱梁全都有一种雅洁的韵致,花瓶里插着一株盛开的桃花。  看来“金陵楼”里的人客虽然稀落,却都不凡。  唐宝牛和方恨少,从来不曾来过这种地方,他们吃得七分饱喝得三分醉,侯小周暖昧地笑着,扯了他们上来,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妇人一见侯小周上来,就眉开眼笑,几个龟奴打手小厮模样的人,也忙向他打躬作揖。  侯小周在艳妇耳边吩咐了几句话,然后,跟几个看似“金陵楼”里的人耳语了几句,大都往手里塞了点事物,只见人人都谢了又谢,侯小周回过身来向唐、方二人说:“我进去一下,你们好好玩玩吧。”说着便走了进去。  唐宝牛和方恨少都有点讪讪然,不知侯小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见珠幔后盈步踱出几名温柔可人的少女,把唐、方二人请了上座,拂拭衫尘,纤手斟酒,还为他们摇扇抹,奉上饯果,唐、方二人一下子真有点受宠若惊,不知如何是好,闻及女子们的温香鼻息及纤纤玉指轻拂过他们身上,他们只觉心里暖洋洋的十分好受,脸上却热辣辣的烫烧。  就在这时,在座的客人忽都交头接耳,低语纷纷,都窃声说:“来了,来了。”  珠帘里莲步踱出了十四名女子,垂首低眉,捧着各式各样的乐器,缓步而出,分坐两旁,座上骚动之声更响了,有的人还拍手来。  一个人拍手,人人都齐鼓掌,都道“翡翠!翡翠!”  慢慢声音像小川自四方汇成了大河,鼓噪道:“翡翠出来,翡翠出来!”  唐宝牛和方恨少仔细看去,那十四名女子都各有各的美,有的小家碧玉,有的浓妆艳抹,有的淡素蛾眉,有的楚楚惹怜,但在座的人聒噪呼嚷,似乎为的不是这十四个美丽女子,而是另有其人。  忽见珠帘里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掀开了帘子,一个女子白得像一块教人疼惜而无瑕的玉坠子,恻了侧首,桀笑道:“怎的那么嘈呀?”  这女子这么娇嘀嘀的一笑一说,整个气氛都温和了下来,就像大热天喝下一碗冰镇雪耳莲子汤一样。  这女子也不是怎么艳美,只是青春可爱,娇态无邪,她个子不高,但洁白无瑕,微微丰腴的身材紧紧裹在绯红淡白的衣衫里,弹力迫人地绷紧着,使人为她青春的纤腰倾羡不已。  女子笑起来的时候,仿佛世间没有忧愁。她天真、快乐,十指纤纤间仿佛连指缝的肤色都一样白嫩,这女子就像一切最可爱的婴孩,只不过她是少女,青春的魅力令人心动。  唐宝牛心里咚咚的在跳动。  方恨少不像唐宝牛,唐宝牛好色,他不好,但他一样不是圣人,更不是假正经的人。  就算他是圣人,见到这么美丽的女子,也一样心跳加速——这女子可爱得似乎是深山里的溪水,清得有股甜味。  方恨少真恨不得她把搂到怀里来,好好疼她一疼。  不料那些衣冠楚楚的“客人”,虽然稍微安静了一阵子,随即此起彼落的哗叫道:  “翡翠!我们要的是翡翠啊!”  “翡翠不出来,我们自然要叫了!”  “翡翠不出来,明珠也无妨!”  有人学着先一人的声音:“翡翠不出来,我们要扯衣服了!”  “剥明珠的衣服!”  众人皆浪语谑言地有一句没一句的狎笑着,方恨少看得心头有气,正待发作,但他虽是跑惯江湖的,这种地方还是第一次来的,不敢造次,低声向唐宝牛道:“这干兔崽子真可恶!”  唐宝牛道:“这种地方,好像本来就这样子!”  方恨少一愣道:“那么我们岂不是也要学他们的样子?那真愧为读书人了!”  唐宝牛迟疑地道:“是啊,要是让别人知道我们没见识过,会笑话我们的。”  不知怎的,唐宝牛和方恨少两人都感觉到,身为江湖人,不知道青楼规矩是件没面子的事,让人知悉自己没玩过女人,更是颜面无存,所以他们虽看不过眼,一时却仍不敢发作。  那少女明珠笑道:“姊姊就要出来了。”  一个“客人”尖哨了一声,站起来调笑道:“妹妹若肯陪我,姊姊不出来也没关系。”  他才说了这句话,立刻被人嘘得坐了下去,只听人纷纷喝道:“翡翠呢?”“翡翠不出,我们动手把楼子拆了!”  刚才那浓妆妖娆的女人忙摇手道:“别拆!别拆!就出来了!就出来了!”  一个双眉倒竖的男子怪叫道:“香姑,不拆可以,叫你那颗明珠脱给我们看看究竟的有没有真珠!”众皆狎笑吹嘘。  那叫“香姑”的女人摇手陪笑道:“大爷赏爱,叫我怎么都不妨,可是,这大庭广众之下嘛,明珠还是黄花闺女,怎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已七八个声音吆喝笑骂道:“沐公子又不是叫你脱!”“你这老蚌的珠,送我都不看了。”  方恨少听着实在忍不住道:“怎么这里看似高尚,说话却这么难听?”  一个眼睛不住眨霎的男子转过头邪笑道:“难听?兄台到这里来,难道要听好听的?要听好听的,可以到学堂去!”  众人皆笑。一个麻皮大鼻汉子道:“要听有意思的,进房去也听得到。高尚又怎样,私底下不是一样难听!”  方恨少给调笑得胀红了脸,心想不管失不失面子,好歹也得闹他一闹,正在这时,那“香姑”忽喜道:“翡翠来了。”  众人一时都噤了声,眼帘人影一闪,珠帘一阵晃动,唐宝牛别过头去,只看见高髻乌发上嵌着一块翠莹欲滴的碧玉,一个黛衣丽人已端立在堂间,向众人盈盈一福。  这时,本来正在喧哗闹事的人,几乎连呼吸都停顿了。  那丽人裣衽为礼后,那十四个年轻女子的音乐便奏了起来,香姑也就悄悄的退了开去,剩下那丽人也不说话道歉,便舞了起来。  她这一舞,仿佛场中尽只剩下一个人,因为人人都被她舞姿吸引住了,分不开去看别的东西。此刻,就算官老爷要在这儿开法场斩首,也失去了示众效果,因为不管会不会欣赏舞的艺术,人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丽人之一舞。  丽人的神态是忧怨的,可是她那么地明艳,她嘴唇美丽的翘着,唇上那美丽的弧度令人惊疑造物主的偏心,竟有那么令人怦然心动的艳红,似衬头上那一块翠玉。她的唇没有完全合拢,微微启着一道缝,露出白得连雪也惭色的贝齿,这又对衬着她伶俐柔活的明眸。  可是这样一个丽人,尽避神情那么忧怨,给人的感觉还是活生生的、跳泼泼的,活色生香的美人,她的气质里那一股活力似乎告诉人们那忧伤表情只是伪作的,只是她的表演,也是她的艺术。  唐宝牛一见,整个人都痴了。  他觉得四周已没有人了。只剩下她和他,只有他在看她一舞,而她之舞是为求他一睹。  唐宝牛完全痴迷了。  他整个人像坐在炭炉上,很快地,脸上热辣辣地烧了起来。  他什么都忘记了。  他只记得她一笑,这一笑一定是为他而笑的,他坐在那儿,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报答她这一笑,他又看见她一颦,这一颦,分明是向着他颦的,他怔怔忡忡的楞在那儿,不知用什么方式来表达他的心情。  他心里正在狂喊着:她注意我了,她在看我了,怎么办?……死了死了,今天没换衣服就匆匆上来了,一定衣冠不整了,给人第一印象多坏呀……  他脑里尽是胡思乱想着。忽然看见丽人那一双像一片会飞的水似眼神,向他瞟了一眼,好像带着微讶,又有些微嗔的喜意。  他忽然想起,这会不会就是俗称的“抛媚眼”,既然她这样,自己应该怎么办呢?也一个“媚眼”飞了回去,还是……单起了一只眼睛,向她示意?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边的人,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气里,无限愁伤,比李后主的“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还要添几分无奈,增几分伤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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