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叙大地震亲历者口述:灾后余生与感恩之心

含双聊国际 2023-02-27 01:25:06

2月6日清晨,在土耳其南部和叙利亚北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击中了梦乡中的居民。灾后现场的照片呈现了难以置信的人间惨剧:昔日熙熙攘攘的大道已沦为尘烟中不可辨别的废墟。停车场和小径上,布匹包裹的一具具无名尸体四处横陈,这里已经变为露天太平间。

在受灾最严重的地区,民间救援队不得不顶着寒风在废墟中艰难跋涉,试着徒手从瓦砾中搜救幸存者,然而往往只能找到尸体。五天过去,与受灾亲友失联的人们不得不接受现实——再次收到他们音讯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此次地震已导致两千多人遇难,这是本世纪最惨烈的自然灾害记录之一。虽然社交媒体上流传着一些不知真伪的幸运个例,比如一家人在开阔地带团聚,或是一位幸存者从废墟中解脱出来,但实际上还有无数的沉痛时刻,它们从未进入公众视野,而只被当作传闻。由于害怕余震,许多家庭宁可露宿,尽管有时还能听到被埋在废墟下不可触及的幸存者逐渐微弱的呼救声。

随着救援行动的展开,遇难者数量还在不断被刷新,本次土叙大地震已成为本世纪最惨烈的自然灾害记录之一。

或许孩子们的遭遇才是灾难中最令人痛心的一章:一个女婴在废墟之下诞生,其生母已经离世;一个青少年幸存者被自己倒塌的家活埋,索性记录起自以为的“最后时刻”。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发言人乔·英格力什(Joe English)在纽约时报采访时称:“不会有任何孩子经历了这场大地震后还能在心理和生理上安然无恙。”

耶特·埃雷尔·图马(Yeter Erel Tuma),一位来自土耳其迪亚巴克尔市(Diyarbakir)的儿童权益活动家,近日都与其家人在当地商会所在的平房中避难,同时组织着民间救援工作。“我们这总共有5个家庭,共25人,我们晚上睡在两间屋子内。”她对我如是说。她还称,志愿者正与土耳其灾害管理机构(Afet ve Acil Durum Yönetimi Başkanlığı,AFAD)合作发放救援物资。图马的一项优先任务是向受灾地区的孩子们提供心理支持,“从而帮助他们免受更多创伤,熬过这场灾难,”她说,除需要帐篷、毯子、睡袋和干净衣物外,“我们还需要设立游乐帐篷,相应的还有玩具、文具、儿童座椅等物资。”

一名新生儿在被困4天后,与母亲一同被从废墟中解救出来。

周四(2月9日)早晨,我采访了瑟伯斯特·萨利赫(Serbest Salih),他是一位来自土耳其马尔丁市的28岁摄影师。为逃离家乡叙利亚的连年战火,萨利赫于2014年作为难民来到了土耳其。几年来,他都开着一架简易的大篷车漫游于土耳其东南部,经营着一家移动摄影工作室,同时还给饱受暴力和贫困折磨的孩子传授摄影技术。这些孩子既有当地的土耳其和库尔德人,也有来自伊拉克和叙利亚的难民。我曾经在《纽约客》上报道过他们的摄影作品,这些作品充满奇思妙想、令人愉快,与本周新闻头条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年轻人受灾照片形成鲜明对比。

萨利赫的学生们都未遇难,但对他们而言,这场大地震及其无数的余震引发的恐慌带有诡异的熟悉感——这与迫使他们逃离叙利亚的战争如出一辙。再一次地,楼房摇撼、通讯失灵。叙利亚人顶着空袭逃离祖国,如今又躺在裹尸袋中被送回家乡安葬。

萨利赫说:“这场地震让我回忆起伊斯兰国突袭我叙利亚家乡的那天。”

马尔丁距离震中以东百里以上,因此没有受到太多毁坏,但居民们仍然小心翼翼。在采访期间,萨利赫和他所有邻居几乎都没有回家,除非是去取干净的衣服。但他预计如果马尔丁到周五(2月10日)都没有出现地震的话,他就会回家了(截至本刊出版时间,这个地区尚未报告出现地震)。

近期,他都住在附近的清真寺并投身于募捐和打包救援物资的工作。我们第一次见面相谈时,他正坐在当地一家咖啡馆内,抱着笔记本电脑,动员资源以帮助受灾地区的难民儿童。他告诉我,幸好他在叙利亚的家人们都还是安全的。

“2月6日发生第一场地震时,这里还在下雨。当时是凌晨四点,我、姐姐还有我的猫正在家睡觉。突然之间,我惊醒了。楼房在摇动。我和邻居们逃去了我家前面的清真寺。大部分人都还穿着睡衣就直接逃过去了。我的猫Gülperin被吓得魂飞魄散,拉了一地。”

“马尔丁四面环山,设施陈旧。我们害怕马尔丁也会被地震轻易摧毁,但即便昨天和今天都有发生地震,它目前还没有受到毁坏。”

“有些人宁愿睡在自己车里。他们不愿靠近建筑,觉得这样会更安全。有些地区的通讯失灵了。食物很紧缺,因为大家都想输送物资去受灾地区。烤肉店、三明治店都关门了。今天很晴朗,但昨天还是前天还在下雪。我姐姐目前在小城克孜勒泰佩(Kızıltepe),那里没有高楼大厦,所以危险不大。我仍然在清真寺借宿,这对我来说还能接受。他们在分发汤和零食,比如饼干、曲奇。我的猫也在清真寺,住在笼子里。清真寺一般不接受任何动物,但时值特殊时期,他们目前很宽容。”

即便入夜后气温骤降,救援工作也仍然在推进。

“我们目前是在马尔丁一家有名的咖啡馆,它叫Ildo。这家店只有一层楼。大家都更愿意去一层楼的咖啡厅,因为两三层楼的会更危险。目前马尔丁大部分地方都人去楼空了。但我有些邻居只能呆在家里,因为他们在乡下没地方可去,而清真寺和其他政府机构都被占满了。生活很艰难。”

“我有些同事和朋友在哈塔伊省(Hatay)。他们有些人在地震中失去了家人。哈塔伊的大部分地方都被摧毁了。很多人被埋在废墟下已经三、四天了,生死未卜。我有两个朋友也失联了,我们试着联络他们,但至今杳无音讯。或许他们还被埋在废墟里吧,我不知他们是否还活着。他俩一个是社会工作者,一个是项目管理人。他们都独居,我没有他们家人的联系方式,但我拜托我在哈塔伊的朋友去查看他们的住处。所有建筑都被摧毁了,街道也没法通行。他们没有找到我这两位朋友的位置。我还有朋友在加济安泰普(Gaziantep)和迪亚巴克尔(Diyarbakir),也都失联了。没有组织,没有计划。听说事实上的遇难人数比目前报道的更多,特别是在迪亚巴克尔和哈塔伊。”

“一些我认识的家庭今天发现他们的亲戚还活着,这让他们重燃希望。比如,我有一个名叫费尔哈特(Ferhat)的朋友住在马尔丁。他在那天早上地震后的两三个小时内驱车前往了迪亚巴克尔,在那里遭遇了第二场地震。那时他正在他父亲家,他们尝试联系亲戚们核实他们的安危,然而没能打听到他姐姐的音讯——她被压在倒塌的楼房下了。他们一家只得去寻找她的下落。他姐姐住在一栋中层公寓的第四五层,顶上还被几层楼重压着,所以搜救很困难。”

地震救援现场,救援队正从倒塌的建筑下搜救幸存者。

“他们今天找到了她。她已经被困在废墟里几天,没吃没喝,只能静待救援。她告诉费尔哈特,她本来已经放弃希望,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了。地震时她用床垫挡住了自己,所以还好没有什么重物或危险品伤到她。”

“我有学生住在迪亚巴克尔附近的村庄。我辅导被童工和童婚伤害的孩子们。尽管在生理上没有遭受伤害,但他们有心理创伤,因此变得敏感。两周前我刚结束一个工作坊,地震后我联系了其中两个学生,一个在迪亚巴克尔,一个在马尔丁。他们说他们很害怕,而且没法获得正常的食物。他们的社会经济情况本来就很窘迫,地震还使情况恶化了。一个学生的母亲给我发来一张鸡腿的照片,告诉我说:‘我没有任何食物,只能从外面捡来这根鸡腿做给孩子们吃。’但这是人家扔掉的垃圾。我有一个朋友供职于德国的机构,我问他能否用干净的篮子准备一些食物送给这位妈妈。我想他们明天就会把东西送到的。”

叙利亚总统阿萨德同意在三个月内额外开放两个土-叙关口,以便联合国向叙利亚境内输送更多救援人员和物资。

“我还有亲戚住在叙利亚的科巴尼(Kobani)和阿勒坡(Aleppo)。我来自边境城市科巴尼,我父亲目前也住在那。科巴尼的受灾情况跟哈塔伊差不多,我的家人告诉我,所有建筑和清真寺都被摧毁了,但还好他们是安全的。作为一个难民,这场地震让我回忆起伊斯兰国突袭我叙利亚家乡的那天,还有我第一次逃到边境的那天。逃难的一路上没有社工服务,我也无法获得任何物资,只能向陌生人求助。我不知道谁能来保护我,也没有安全可言。我想那些来自叙利亚的孩子们(对这场地震)也有同感。这个群体对于逃离叙利亚至今还记忆犹新。这场地震仿佛把我们辛苦积累的生活基础又一次摧毁殆尽,我们又一次变成了难民。”

“我们有个主意——向政府申请直接进入灾区的许可,去给那里的孩子们提供心理支持。我想找到一个能让我变得更有影响力从而帮助更多人的方法。土耳其于我有恩,因为它接受了作为难民的我。我理解(地震受灾者)这种颠沛流离的感受,所以想尽最大努力帮助受灾的当地人,以此报答土耳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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