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8月14日,当上海南京路上发生爆炸时,法租界警察朱尔斯·罗兹克正在租界内爱德华七世大道151号的麦兰巡捕房执勤。
从接近租界入口的岗亭,他对当天下午天空中所发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南京路爆炸后不久,他注意到两架战机从黄浦江飞过来,其中一架似乎开始下降。
片刻后,两枚重磅炸弹从飞机上落下,很快就消失在附近的高楼丛中。
紧接着,在爱德华七世大街和敏体尼荫路交界的地方冒起一团浓烟,几秒钟后传来一声巨响。随后在他身后的值班室里,罗兹克听到有人大喊:“大世界被炸了!”
大世界剧院是一个六层的建筑物,形似一座婚礼蛋糕塔。在和平年代,它汇集了各式各样的娱乐活动,从算命到赌博,从性服务到除耳垢等都有涉猎。大排档的小吃几乎囊括了所有,从炸鱼干到红烩小肠等。
上海相当一部分人都来这里玩过,它的门前也是街头艺人和扒手的必争之地。
战争爆发之后,这里已经成为人们的临时住所和大米发放中心,因此人群比以前更加拥挤。然而,此刻他们来此不是来找乐子,而是为了活命。
8月14日下午,聚集在大世界剧院的绝大多数是中国人。他们有些是跨过公园桥迁移到此的难民,好不容易在法租界及公共租界交界处找到了临时住所;
其他的都是好奇的看客,与外滩的情形一样,都在看空中的演出。喷涂青天白日标识的中国战机引起地面上一片欢欣鼓舞的笑声和挥舞的手指。
下午4点45分,两架战机似乎又要向敌军位置发动袭击,人们再次兴奋起来,不停地鼓掌欢呼。
突然有眼尖的人看见两个小黑点从其中的一架战机上掉落下来——这就是罗兹克看到的炸弹。
它们以致命的速度俯冲下来,重重地砸在拥挤的街上,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更别提逃命了。
一枚炸弹在街道中心交通指挥塔附近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弹坑;另一枚在地面上方不到一米处爆炸,致使弹片乱飞,覆盖很大的面积。
爆炸威力惊人,以至于200米开外的敏体尼荫路基督教青年会大楼的一个仆人在爆炸中丧生。
伤亡人员中包括几名外国人。在爱德华七世大街上,乐灵生牧师死在了妻子的怀中,他们十几岁的女儿目睹了这一切。
就在几米之外,两名美国人——休伯特·豪尼斯博格和他的妻子在车中被炸身亡。这与南京路的灾难一样,只是更惨。
死伤人数最多的地方是大世界剧院的入口处,尸体堆积得有一米多高。遇难者被抛起并撞到建筑物的墙上,甚至有很多人被巨大的气流剥去衣物而变得赤身裸体。
一名流亡的俄国人从灰尘覆盖的和平饭店吧台后站起来问道:“谁丢了这个?”他刚刚筛查了废墟,手里正拿着一根断掉的拇指。
外面的南京路上,医护人员不得不从伤员中筛选,优先救治那些最有可能存活的人。表情凝重的他们忽略了那些注定无法活下来的人的低吟和呼救。
他们尽可能找到更多的志愿者帮助他们,因为他们试图清理尸体并解救还活着的人。
在这一刻,国籍似乎不重要了。一位穿着高跟鞋的日本女孩在伤者中小心地穿行,旁边一名中国护士身穿的白大褂很快被鲜血染成了深红色。
伤者被搬送到汇中饭店一楼。由于炸弹炸毁了电梯间,并且楼梯堆满了废墟,使得拯救顶楼伤员的工作越发困难。
汇中饭店经理大声喊着让人打电话叫救护车,以救治楼上房间里6个奄奄一息的伤者,但这是白费力气。
同时发生的两场灾难使这座城市的资源捉襟见肘,大多数救护车被派往大世界剧院。直到35分钟后,一个英国装甲营抵达这里,街上的秩序才逐渐恢复。
由于迟迟等不到救援,受伤的政治科学家赖肖尔的朋友们决定自己解决问题。
他们中一人征用了一辆摩托车,并请恰好站在旁边的一名美军海军陆战队队员开车,穿过吴淞江北部的日军岗哨,将流血的赖肖尔送到了总医院。
赖肖尔的意识一直都很清醒,当医生告诉他不得不锯掉他的一条腿时,他说:“好吧,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失去一条腿。”
医护人员清理了他的伤口,然后将他放到病床上。然而,不久之后他死了。费尔哈格说:“他走得很安详,我认为他从未怀疑他已生命垂危。”
回到南京路,《字林西报》的记者罗兹.法默发现一位同事躺在地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天空。
在罗兹抓住他的肩膀,帮助将他抬上等候的车辆时,他的内脏流了出来。尽管周围的情形令他震惊不已,但罗兹的职业精神支撑着他在现场走来走去,采集详细的信息。
查看完毕后,他返回报社继续工作。在办公室,记者们坐在打字机前报道着同一件事。他们写完一部分报道,不得不去卫生间呕吐一番,然后返回继续完成工作。
夜幕降临,消防员正在清洗被炸毁饭店外面的人行道。事后剖析已经展开,记者和相关官员们都想搞清悲剧的细节。
然而,在开始阶段,很多情况未明。首先,伤亡的确切数字就是一个争论的问题。最初的报道称死伤人数达5000人。
几个月之后,这个数字逐渐减少。援引一份法租界警方提供的报告,最可靠的数字应为宾馆附近有150人死亡;大世界剧院附近有675人死亡。
即使这个降低的数字也让人毛骨悚然。法国警察局副局长若贝签署报告时称此次爆炸事件是“法租界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灾难”。
这场灾难的新闻传遍了世界。《纽约时报》将之描述为“可怕的灾难”;《费加罗报》称其为“上海悲剧的一天”。
这次事件产生了异常的共鸣,因为在4月,也就是几个月前的西班牙内战中,德国恐怖地轰炸了格尔尼卡小镇。
这再一次表明,空袭造成的死亡规模更大,空中力量较量的时代已经来临了,不管距离前线多远,都没有人是绝对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