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四川凉山的喜德县烈士陵园,会看见一座特殊的合葬墓。
埋葬在墓里的17名烈士大多都没有姓名。1950年3月28日,他们的生命终结在冕山战斗中。因战事紧张,衔接工作出现失误,烈士们被匆忙安葬,导致姓名遗漏,使这座合葬墓成了失名墓。
解放战争时期,类似这种失名墓还有很多。而这座合葬墓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长眠于这里的烈士不是牺牲在敌人枪下,而是被战友误杀,在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中殒命。
史料记载,这场误会导致一野和二野大打出手,造成近300名战士死伤。
那么,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混战是怎么发生的呢?这十七名烈士的背后,又有什么鲜为人知的故事?
背景:西昌战役
解放战争进行到1949年,国民党已经是日薄西山,被打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在全国大部分地区都已经解放的情况下,蒋介石把砝码放到了西南地区,企图逆风翻盘。
毛主席怎么会看不出老对手的打算?11月,刘伯承和邓小平就在中央军委的命令下,率领几十万大军,挥师西南。
盘踞在西南的国民党军队听闻解放大军入境,吓破了胆。他们多是临时组织起来的地方杂牌武装,战斗力拉胯,在解放军面前毫无抵抗力,被打得四散而逃。
截止到12月底,大军解放了贵州、四川、云南的大部分地区,国民党的生存圈不断缩小。到最后,大陆上能让他们苟起来的地方只剩下一个:西昌。
西昌,安宁河平原上的咽喉要地。它南临金沙江,北有大渡河,东边群山环绕,大凉山、小凉山和鲁南山构成一道天然屏障,西边的雅砻江呼啸而过,另有安宁河环绕,易守难攻。
这么一块兵家必争的险地,蒋介石早就将它视为囊中之物。
早在抗日战争时期,蒋介石就在西昌设立了“委员长西昌行辕”。抗日战争胜利之后,这个机构被改为西昌警备司令部。
1949年11月中旬,当解放军势如破竹,二倍速解放西南时,蒋介石就命令毛人凤在西昌架设两部电台,作为和台湾联络的据点,国民党指挥中心也迁到了西昌。
此后,蒋介石先后七次派飞机,从台湾运来大量弹药和金银,企图在西昌打造一个坚固的军事堡垒,用作国民党在大陆的最后依托。
成都战役前后,蒋介石正式对胡宗南下达命令:固守西昌3个月,在西昌建立游击根据地。
蒋介石笃定,这三个月的时间里,第三次世界大战一定会爆发。到时候,他就可以争取英美等国的支援。
这很难评,只能说蒋介石很会做梦。
察觉到蒋介石的意图后,1950年2月下旬,毛主席一声令下,解放大军如滚滚铁流涌向西昌,西昌战役爆发。
负责此次作战的西南军区非常重视这最后一战,特意开了动员大会,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了作战部署。
经军区领导商讨研究,西昌战役的作战主力为一野第62军184师和二野第15军44师。另配桂滇黔边纵一部,第14军一部,共13个团的兵力参战。
其中,184师为北路部队,从四川乐山出发,由北向南打。44师为南路部队,从云南曲靖出发,一路北进。第14军和滇桂黔边纵队则北上配合作战。
两支主力部队从不同方向对敌人实行包抄、夹击,最后在西昌会师。
这是一场速战速决的战斗。解放军3月12日发起进攻,顺利挺进,解放了富林、会理、宁南、德昌等城市。途中,44师的130团和131团涉过金沙江后,一度面临物资缺乏的困境。战士们没有水喝,没有饭吃,只能喝尿解渴。
南路部队就是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出色完成了作战任务,和友军一起,完成了对敌人的包围。
解放大军兵临城下,胡宗南想都没想,连夜坐飞机跑路。
守城士兵得知胡宗南跑了,失去了主心骨,慌不择路地四下逃窜。
第二天早上,44师132团进入西昌城内。敌人心态崩了,一触即溃,往西昌北溃逃而去。
胡宗南部的参谋长罗列,是少数还存有理智之辈。他没有选择和解放军硬刚,而是带着西昌城内的残敌往泸沽逃去。他打算经泸沽到冕山镇,再从冕山到冕宁,进而逃往木里,到达藏区。
为了追击这这股敌人,132团没有在西昌停留。他们马不停蹄地一路向北,追着敌军而去。
3月27日晚上,132团到达冕山镇。
此时,随着西昌城的解放,西昌战役已经结束,各部只要负责消灭残敌即可,问题不大。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在战役的扫尾阶段,居然出现了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惨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令人心痛的“误会战”
冕山镇,位于孙水河和深沟河的交汇处,自古以来,就是成都到西昌、昆明的咽喉要道。古代各王朝进军云南,都要经过此处。著名的“彝海结盟”发生地,就离此地不远。
3月27日晚,追着残敌而来的44师132团到达冕山镇。他们并不知道敌军今天下午已经离开冕山,走甘相营、鸡窑沟方向逃跑了。趁着夜色,他们打算攻城,速战速决。
132团分出一部分兵力驻扎在城西门外,以防敌军偷袭,剩下的少部分兵力则进入冕山镇内。因敌军逃跑,132团并未遇到敌军的抵抗,成功占领冕山镇。
132团占城后不久,184师的552团就到达了冕山镇外。他们是从越西、甘相营方向过来的,追着敌军第335师和69军残部而来。天意弄人,他们和逃往甘相营、鸡窑沟方向的敌军擦肩而过。
这两支部队一个追北上之敌,一个追南下之敌。而这几股敌人呢,因被132团和552团南北夹击,会合之后就改变逃跑方向,一起从侧面溜了。这就导致,两个团不期而遇后,都认为对方就是逃到冕山镇的敌军。
夜色昏暗,黑灯瞎火,132团和552团打起来了。双方激战近两个小时,死伤近300人。
这就是大致情况了。
针对这场“误会战”,解放军战史上的相关记载很少。具体细节,我们只能在《冕宁文史资料》中窥见一二。
《冕宁文史资料》第4辑曾刊登过552团一名战士的回忆。
这名战士叫刘金祥,是特务连电话排的士兵。西昌战役中,他跟着部队从邛崃出发,翻越大相岭后从富林过大渡河大水堡,最后到达越西。
在越西休整时,刘金祥被调到无线电班,负责发电报。他记得很清楚,冕山混战发生的前一天,他还在和北进的二野部队联系,约定三天后打到西昌,南北两路部队会师,会师的口令是“火车”和“大米”。
电报发出去后,二野部队并没有回电。552团在越西休整一天就开拔,于第二天晚上,追着敌军到了冕山镇。
需要注意的是,冕山镇有东西两个门,一般是从西门进,东门出。二野的132团大部队驻扎在西门外,而一野的552团是从东门进城的。
考虑到城内可能有敌人,一野部队先停在了距冕山镇约两公里处,派三个尖兵去喊话,让城里的人开门。
占领了城区的二野部队听到喊话,站在城墙上问会师口令,来判断城下的人是敌军还是友军。
会师口令一般只有指战员们知晓。而按照行军的规矩,连长和士兵们是走在前面的,指导员则走在后面,走过来需要时间。
不知道口令的尖兵传令请指导员上来,但指导员还没到。二野的守城士兵连问三声口令,一野的尖兵答不上来,守城士兵误以为对方是敌军,就开枪了。负责喊话的尖兵中弹,倒地身亡。
看到战友身亡,另外两名尖兵笃定城内就是敌人。他们红着眼,往城内扔了两枚手榴弹。两声爆炸之后,城内倒下了两名士兵。黑夜中,这场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战斗正式打响。
随后赶来的一野指导员听到枪炮声,立刻命令士兵包围冕山镇,同时联系登相营的卫队,让他们尽快赶来,发起攻城行动。
登相营距此地有20多里,赶过来也要个把小时。在这之前,一野部队等不下去了,从东门进攻,立刻攻城。
据刘金祥回忆,他们一共发起了三次攻城行动,前两次都失败了。
黑暗中,城内城外两支部队上了头,越打越猛。二野部队机炮跟不上,还特意给44师的前线指挥部拍电报,要求师部调机炮支援。
得知冕山镇打起来了,前线指挥所又心焦又紧张。从师部调机炮过去需要时间,但很显然,对方可不会等着他们。没有机炮,那就肉搏,抱在一起互抓耳目。
此时,他们都认为是对方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一野的部队想,我们在山西与阎锡山的大刀队拼刺刀,敌人也没这样厉害啊!对方是哪支部队?
二野的部队想,淮海战役都没碰到过这样的硬仗,对方究竟什么来头?
他们怎么都想不到,都是自家人,能不厉害吗?
那么,一片黑暗中,打上头的两支部队,最后是如何确认对方身份的呢?
据刘金祥所说,他们第二次攻城时,城里的部队曾抓到过团里的一个士兵。
这个士兵是从四川起义部队过来的新兵。二野士兵问他的番号时,他扫了一眼对方整齐干净的洋布衣服,就知道对方是“敌人”。
新兵牢记“番号不能对外”的保密纪律,一声不吭。
而二野的士兵呢,看这名“俘虏”穿着灰扑扑的土布衣裳,很像是国民党的杂牌军,也就没有想到,对方是一野的战友。
第三次攻城时,一野的一名山西籍老战士被抓。二野的人问:“你是啥部队的?我们解放军优待俘虏。”
老兵回答:“我是解放军!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负责盘问的二野士兵并没有相信老兵的话,而是问道:“你是解放军,有啥标记吗?”
老兵说:“我有帽徽,有牌子。”
借着微弱的灯光,二野士兵摸上老兵的帽子。有棱有角的五角星,让他的心凉了大半截。他连忙从老乡家里借了灯,对着老兵的牌子一照,得到了不敢相信的答案。
两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对视着。片刻后,哇地一声哭出来,抱成一团。
团指挥员见到这副场景,整个人从头冷到脚。他立刻用军号联系了一野552团,同时连打三发信号弹。信号弹在天空绽开的那一瞬间,两支部队都停火了。
此时,天边泛起一丝亮色。黎明将近的黑暗里,冕山镇的灯火依次亮起,战士们摇晃着手电筒,哭着呼唤同志。
天亮了,冕山镇一片狼藉。132团和552团胜利会师,却并没有会师的喜悦。
令人窒息的死寂氛围里,战士们神情哀伤,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痛悔中,憋着眼泪不说话。
这场不该发生的战斗,使两百多名士兵受伤,17名战士牺牲。
会师大会当天,132团和552团为牺牲的战士们开了一场追悼会。想到昨晚的战斗,两支部队的战士们悲从中来,团长、干部、战士们抱头痛哭,说是过雪山草地没有牺牲的都在这里牺牲了。
这些牺牲的烈士们,最后被葬入了喜德县烈士陵园。
纵观这起“误会战”的前因后果,除了心痛,还是心痛。他们都是英雄,都是久经沙场,屡立战功的好干部、好士兵,却因一场误会而牺牲,怎么不令人惋惜?令人心痛?
而一个无奈的事实是,这场“误会战”还是在种种巧合下,意外发生的。
巧合在哪里?
首先,冕山镇是呈丁字形的山地地形。这种地形隐蔽性极高,只有凑近了看才能进入视野。这就导致,无论是先进来的132团,还是后进来的552团,都没能提前观察到对方。
其次,因战场和敌情的变化,这两支部队的会师地也随之改变。原定的三天后在西昌会师,谁都想不到,大家会在距离西昌北60多公里的冕山镇相遇,谁都没有思想准备。
没有思想准备,自然也就不会想着联系对方。黑灯瞎火又增加了确认身份的难度,也就不知道对方就是友军。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敌军临时更改逃跑路线。
就如132团和552团在冕山镇相遇一样,南逃的敌军和北上的敌军会合,南北夹击之下放弃了登相营这条逃跑路线,向东边的甘相营彝族区逃去。
敌人都跑了,快速追击敌人的两支部队碰上,可不就认为对方是敌军残部么?毕竟,在缺乏联系的情况下,就算是再聪明的人,也不会脑洞大开,认为友军会闪现,从各自的战线上跑到冕山镇。
种种巧合,导致了这场“误会战”的发生。它夺去了十七名战士的生命,同时也暴露了不少问题。
这场战斗之后,中央军委就注意到了我军在通信系统和识别系统方面的不足之处,着手推动改革。
通信系统方面,军委制定了一套新的通信规程,规定部队在展开重大行动之前,都要和相邻部队联系,保持通信畅通。
识别系统这一块,全军采用了更加先进的识别系统,不再拘泥于帽徽、番号,而是增加了暗号、旗语,以及在夜间作战时使用的特殊信号灯等。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虽然冕山战斗的误会让人心痛,但它却成为了军队改革的动力,成为了永远的警示。那十七名战士,并不是白白牺牲。
其实,不仅仅是军队士兵,我们每个人都需要记住这个教训,记住这个用鲜血染红的悲剧。
团结就是力量,误会酿成悲剧,共勉!
信息参考:
中国共产党新闻网-大凉山中的17位失名烈士之墓——一位普通解放军战士在解放战争中的战斗历程
中国共产党新闻网-西昌战役:歼灭大陆国民党军最后一仗
《档案记忆》西昌战役:歼灭大陆国民党军的最后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