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深秋,楼下的梧桐叶飘落时发出沙沙声,像极了爸爸在微信里发来的那串省略号。我站在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和着隔壁病房收音机里放着的《知心爱人》,让这个2023年的下午显得格外讽刺。
1护士推着药车从我身边经过,轮子和地面摩擦的声音让我想起三个月前那个闷热的下午。爸爸躺在客厅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份皱巴巴的拆迁协议书,上面还沾着他习惯性泡的茉莉花茶的水渍。“小芳啊,这拆迁款爸想给阿杰多分点。”他说这话时目光飘忽,就像十五年前他把继母和阿杰带回家时一样。

那份协议上写着清清楚楚的数字:900,000。这是我们在城中村的老房子最终的补偿款。爸爸说要给阿杰80万,我10万。他解释说阿杰要结婚,首付压力大。 可他忘了,那是我从小住到大的家,那间西边的房间窗台上还刻着我的身高标记,妈妈走时的遗物也都在那个上锁的抽屉里。
我攥紧了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阿杰前几天发的朋友圈——他站在某个奢侈品店门口,给他女朋友买了个限量款包包。而另一张照片里,赫然是我爸颤巍巍签字的拆迁款转账记录。
2继母总说我不懂事,可我记得清清楚楚,2008年那个夏天,我高考结束的那天,收到一条短信:“考得怎样?爸爸为你骄傲。”可等我兴冲冲跑回家,看到的却是爸爸给阿杰报了个重点高中的补习班,花了整整两万。

那时的两万,可以付清我一年的大学学费。 最终我选择了离家最远的大学,省吃俭用,靠着兼职和助学贷款,硬是没要家里一分钱。毕业后,我学会了用微笑掩饰所有的情绪,就像给客户做提案时那样,永远保持专业的表情。
门诊部的电子屏在闪烁,提示着下一位病人。隔壁的老人还在哼着《知心爱人》,歌词里唱着“我俩是一条心”,刺得我眼睛发酸。
3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上个月。阿杰结婚后,带着他老婆住进了新房,却嫌爸爸“整天咳嗽影响休息”,直接把人给轰了出来。那天晚上九点,我接到爸爸的电话,背景音里是熟悉的公交车到站提示音。

他拖着个破旧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和那个装茉莉花茶的保温杯。保温杯上的花纹都磨没了,就像他此刻的尊严。 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有人说,原谅比记恨更难。
“爸,养老院环境好,有专业护工照顾。”我说这话时,楼下的桂花正好落了第三瓣。他抬起头,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你也嫌弃爸爸了?”
4昨天,我去养老院看他。他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张老照片,是我上小学时和他的合影,照片边缘都泛黄了。护工说他晚上经常做噩梦,喊着“对不起”。

邻床的老人递给我一张纸条,是爸爸写的: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不是当年再婚,而是为了维系一个完整的家,伤害了最重要的人。”
我把那张纸条揉成一团,塞进了包里。包的夹层里还躺着一张房产证,是我刚刚给爸爸在养老院旁边买的小房子。或许这就是生活吧,你永远不知道,是原谅还是报复,哪个才更让人心痛。
护士站的钟正好敲了三下,像是在提醒什么。我起身整理了一下爸爸的被角,轻声说:“周末我接你回家吃饭。”他眼眶红了,却只是摸着那个老茶杯,说:“这茶,好像又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