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开皇》第75集铁骑雄风

史实记录彬彬 2024-02-25 12:46:05

上回书说到,开皇十八年六月,隋朝大举征伐高句丽。

大隋天子杨坚命汉王杨谅为行军元帅,上柱国王世积为副帅,尚书左仆射高熲为行军长史,刑部尚书宇文弼为行军司马,调集大军三十万,东出临渝关(今河北秦皇岛山海关),远征平壤。

但进入秋季后,辽东雨水连绵,道路泥泞翻浆,军队后勤运输不畅,很快就出现了军粮难以为继的问题。

不仅如此,由于水土不服,军中开始疫病横行,士兵大量死亡,隋军举步维艰。

另有一支水师由周罗睺率领,自东莱(今山东烟台)渡海向平壤进发,在海上却遭遇风暴,舰船倾覆无数、损失惨重,周罗睺铩羽而归。

九月,在诸般挫折下,隋军士气一落千丈,只得无奈班师。

此战一仗未打,隋军已损失过半,隋朝国威大损,遭遇开国以来最惨痛的失败。

而高丽国王高元也被隋军的气势震慑,忙不迭地上表谢罪,大隋天子杨坚有了台阶,只好顺坡下驴,宣布罢兵。

但高句丽反复无常,度过危机后立即再度翻脸,对依附大隋的半岛南部小国百济大肆攻掠。

而此时的隋朝已经无暇顾及辽东形势,因为帝国北疆出现了更大的危机。

开皇十九年春——突厥来犯!

六年前,长孙晟设计除掉了突厥可贺敦千金公主后,突厥都蓝可汗就一再遣使赴长安觐见杨坚,提出迎娶新的隋朝公主,杨坚原本有意应允。

但长孙晟进谏说,都蓝对我朝始终心怀异志,只是迫于西突厥达头可汗的压力才向我朝臣服。若与其联姻,壮大其声势,万一将来被他压服达头,统一东、西突厥,必成中原大患。而都兰的弟弟突利可汗染干一向仰慕天朝,此前为抵御突厥入侵、诛杀千金公主出力甚大。所以,不如将公主许配给染干,并允许其迁徙至漠南的阴山河套一带,成为大隋与突厥之间的屏障。

高熲也对长孙晟的意见极力赞成,于是杨坚下旨,遴选宗室女子封为安义公主,赐婚染干。

雍虞闾一直望眼欲穿,眼巴巴等着隋朝的赐婚,没想到却等来了染干娶亲的消息,不禁大怒。

又听说染干率部众迁徙到了河套地区,更是妒火中烧。

阴山以南水草丰美,历来就是北方游牧民族梦寐以求的天堂,自己身为突厥大可汗尚且求之不得,区区一个染干竟坐享其成,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怒之下,雍虞闾决定断绝对隋朝的朝贡,并时时派军南下,剽掠隋朝北疆。

而染干铁了心与哥哥雍虞闾作对,每每探听到雍虞闾用兵的消息都及时透露给隋朝。

故此,雍虞闾每次南侵都遭到隋军的迎头痛击,搞得灰头土脸。

但雍虞闾也不是笨人,渐渐察觉不对,就派人秘密调查,终于发现了其中的蹊跷,更是怒不可遏,下定决心与叔叔达头可汗和好,邀请西突厥联合南下,首当其冲就是要消灭背叛自己的染干。

长孙晟察觉东、西突厥异动,立即飞报长安。杨坚不敢怠慢,下旨命汉王杨谅为元帅,尚书左仆射高颎出朔州道,右仆射杨素出灵州道,上柱国、幽州总管燕荣出幽州道,抵御突厥入侵。

不过杨坚对去年辽东之败心有余悸,为了避免有所闪失,特旨汉王杨谅只管坐镇晋阳,不必亲临前敌。

但隋朝的军队调动终究慢了一步,二月,都蓝大军横跨戈壁大漠,由白道翻越阴山,突袭染干。

染干措手不及,遭到重创,部落离散,在长孙晟的掩护下,渡过黄河向隋朝境内逃亡。

夕阳残照,长风呼啸,染干与长孙晟一行数百骑疾驰在塞外草原上,前方天际山峦起伏,依稀可见长城巍峨,耸立于山巅。

长孙晟轻嘘一口气,朗声笑道:“可汗,前面就是平州(今山西大同),咱们终于逃出生天了!”言罢望向身旁的染干时,不禁一愣。

只见染干神色忧郁,眉头紧锁,长孙晟念头一转,柔声道:“可汗可是忧心部众失散?无妨的,我朝代州总管韩洪大人已经出兵河套,帮您收拢部众,朝廷也有救济赏赐,只消一年半载就可恢复如初,可汗何须挂怀?”

染干目光闪动,摇摇头,道:“长孙大人,此去平州还有百里,我等人困马乏,暂且歇歇吧。”

长孙晟微微点头,道:“就依可汗之言。”

染干命人去寻一处避风的山坳,自去铺设毡幕、安排歇息。

长孙晟深深凝视染干等人,低声对身旁一名随从道:“你跟过去,听听他们有何言语,谨慎些。”

那人久在长孙晟身边,立时会意,应声而去。

子夜时分,长孙晟在马匹旁和衣而卧,看似已然熟睡。微风拂来,长孙晟忽地开目,手已握住了腰间佩刀。

“大人,是我。”那随从自黑暗中潜回,低声道:“大人,突利可汗夜里与族人商议,说他如今兵败逃亡,身价一文不名,如果去了长安,恐怕陛下不会给他礼遇。他想明日偷偷返回突厥,去投奔达头。”

长孙晟眉头越锁越紧,道:“染干是我朝制服突厥的关键,决不能让他脱离我们的掌控!”

随从面有难色道:“他们人多,我们只有寥寥数人,胁迫恐怕难度太大......。”

长孙晟道:“胁迫当然不行。”他剑眉一扬,道:“你立即入塞,请平州总管赵仲卿大人立即点燃烽火,切记——要四燧齐发!速去!”

天将拂晓、东方欲白。

长孙晟施施然来见染干,果见突厥众人神色忐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长孙晟若无其事微笑道:“可汗,走吧,赶到平州正是早饭时分,让下官为可汗接风。”

染干双手缓缓对搓,吞吞吐吐道:“长孙大人,我有一事,想与大人相商......,咦,那是什么?”他迟疑着用手指向南方的长城。

只见晨光熹微间,每隔里许的烽火台上浓烟大作,火光冲天,每座烽火台都燃起四道烽火。

长孙晟心中暗笑,脸上却装出惶恐之色,颤声道:“大事不好!”

染干更惊,道:“出了什么事?”

长孙晟急道:“长城居高望远,必是城上戍卒发现了军情,这才燃起烽火。按我朝制度,如果敌军人少,只举两道烽燧,若是人数众多,则举三道烽燧。若敌军人数又多,来得又近,则举四道。如今四燧齐举,想必是都兰大军转瞬将至!”

染干哪知其中玄奥,果然大为惊惧,这些年他和都兰明争暗斗,早就互为死敌,若是被都兰擒住,下场决好不了,一时急得满头冷汗。

长孙晟又一迭声催促:“可汗,快走!再不入塞只怕就来不及了!”

染干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无奈之下咬咬牙道:“也罢,我随你入塞!”于是众人翻身上马,泼风般驰入长城。

染干见四烽俱发,问晟曰:“城上然烽何也?”晟绐之曰:“城高地迥,必遥见贼来。我国家法,若贼少举二烽,来多举三烽,大逼举四烽,使见贼多而又近耳。”染干大惧,既入镇。——《隋书·卷五十一·列传第十六》

一入平州,却见上柱国、平州总管赵仲卿全身甲胄,统率数千铁甲骑兵在城门外相迎,长孙晟也颇为意外,暗道:“这老赵演戏演全套,倒也给面子。”

赵仲卿是当年北周齐王宇文宪麾下猛将,性格刚强、作战悍勇,就是为人十分苛酷。但凡手下违反军令,他便命人将犯事者扒得一丝不挂,扔进荆棘丛中用快马拖曳,使人辗转惨嚎,直至死去。

由于他脾气暴躁,行事张狂,常被御史弹劾,但他又是尚书左仆射高熲的心腹手下,有高熲这座靠山,任凭何人弹劾,终究屹立不倒。

长孙晟正欲催马上前招呼,赵仲卿已高声道:“长孙将军,突厥前锋已至族蠡山(今山西朔州北部),高左仆命我前往迎击,今番老赵可陪不了你了!”

长孙晟愕然,暗道:“我只随口哄骗染干,没想到竟碰巧说中了。”当即道:“老赵,突厥来势不善,一切小心!”

赵仲卿哈哈大笑,道:“区区几个鞑子,有何可虑?”言罢高呼:“儿郎们,随我杀敌去!”

数千铁甲军一齐高呼:“杀敌!杀敌!”一队队骑兵依次涌出,马蹄如雷却阵型井然、虽快不乱。

转眼间,数千军已卷地而去。

染干见了隋军威势,默默点头,长孙晟在旁道:“可汗,走吧,我们去长安。”

按下长孙晟一行南下关中暂且不表,却说赵仲卿数千骑浩浩荡荡向族蠡山疾驰,一路上派出斥候侦查敌情,全神戒备。

平州与朔州之间山势连绵,悬崖深壑、奇峰接天,宛如鬼斧神工,正是一头连着平州长城,一头挑起天关雁门的北岳恒山。

正行间,前方山谷间已响起密雨般地马蹄声,两名斥候飞骑而回,嘶声大叫:“总管,此前十五里,有鞑子前锋万余!”

赵仲卿满脸兴奋,游目四顾,将手指向两侧山壁,高声道:“上山,设伏而击!”

隋军士兵纵马向山上疾驰,登山越险、如履平地,骑术之精,丝毫不逊色于突厥骑兵。

来的正是都蓝可汗麾下前锋精锐,这支军前日击溃染干部落,大肆烧杀劫掠后,继续向南挺进,打算强攻雁门。

若能突入晋阳盆地,汉人的金银财帛还不是予取予求?满心发财梦的突厥骑兵队列不整,尽情大呼小叫,鱼贯而行。

一名突厥兵忽听两侧簌簌之声,抬头望去,竟有砂石自山上滑落,心中一凛,张口大呼:“小心,山上有......。”

话音未落,“嗖!”一支羽箭已从他口中射入,竟将他射得坠下马来,牢牢钉在地上!

霎那间,两侧山上羽箭如疾风骤雨,瓢泼而下,无数突厥兵中箭落马,惨叫声响彻山谷。

“中伏!后撤!”一名突厥俟利发急忙举起皮盾,一边遮挡羽箭,一边发号军令,突厥兵克制住慌乱,丢下数百死伤兵士,纷纷拨马后撤。

赵仲卿下令,一千兵在山谷中列阵,扼守谷道,两千军在山上驻守,居高临下,形成策应。

此后一连七日,突厥兵反复进攻,都被赵仲卿强弓硬弩击退,损失惨重。

第八日上,赵仲卿见突厥兵士气低落,斗志衰减,知道时机来临,果断下令全军出击,发起反攻,隋军气势如虹,一举将这支突厥前锋击溃。

突厥兵狼狈溃散,亡命向北奔逃,赵仲卿率军衔尾急追五百里,在乞伏泊(今内蒙古察哈尔右翼前旗东北黄旗海)再次追上突厥败兵。

突厥兵勉强集结队伍,与赵仲卿交锋,又被击溃,反倒被隋军俘虏千余人,牛羊牲畜万余口。

有隋军将领劝赵仲卿见好就收,打道回府,赵仲卿把眼一瞪,道:“这不过是小股敌军,俺老赵还没过瘾呢!继续追!”

于是隋军继续北追,终于在大青山下遭遇都兰率领的十余万主力。

都兰占据阴山以南后,原本打算观望形势,看隋朝对他攻打染干有何反应,不曾想一支三千人的小股隋军竟然大摇大摆杀到自己面前,也颇为意外,立即命大军将这支隋军包围。

赵仲卿面对数十倍之敌,毫无畏惧,命兵士下马列成方阵,凭借刀矛弓槊四面拒敌。

突厥兵如滔天巨浪反复冲击,隋军方阵岿然不动,仿佛一台配合精密的杀人机器,无情地收割突厥兵的性命。

五日后,高熲率代州总管韩洪、蔚州刺史刘隆、大将军李药王三路大军齐至,三面合击,与赵仲卿里应外合,大破突厥兵,都兰可汗狼狈逃窜,经白道遁入大漠。

隋军又奋起直追,越过大青山直入大漠七百余里,杀得突厥溃不成军,这才凯歌而还。

突厥大举至,仲卿为方陈,四面拒战,凡五日。高颎大兵至,合击之,突厥败走,追度白道,逾秦山七百馀里而还。——《资治通鉴·隋纪·隋纪二》

“漠南胡未空,汉将复临戎。飞狐出塞北,碣石指辽东。

冠军临瀚海,长平翼大风。横行万里外,胡运百年穷。

兵寝星芒落,战解月轮空。方就长安邸,来谒建章宫!”

巍巍贺兰山、滔滔黄河水,雄浑的军歌在黄河岸边激荡,直上云霄。

灵州(今宁夏吴忠)黄河渡口,一队队盔明甲亮的隋军步骑从数十座浮桥上西渡黄河,向着漫漫黄沙的河西之地进发。

大隋上柱国、尚书右仆射、越国公杨素驻马高坡之上,俊逸非凡的容貌更显成熟魅力。

“铁杖,我这首《出塞》诗写得怎么样?”杨素朗声笑问身后的麦铁杖。

麦铁杖如今已是上开府大将军,却粗豪放旷依旧,咧开大嘴道:“仆射大人,你这诗文绉绉的,俺听不懂,不知道唱的是啥!”

杨素大笑,道:“你这粗胚,跟了本相这么久,为何不好好读书认字?听说前些日子窦家的老幺窦威在吏部刁难你,问你‘麦是什么姓’,你是如何回应他的?”

麦铁杖往地上狠狠吐口唾沫,道:“老子跟他说,‘麦’你不知道吗?你自己不也姓‘豆’?麦子和豆子不是一回事?这小子就无话可说了!”

杨素愈发大笑,身旁段文振、周罗睺、姚辩、鱼俱罗诸将一齐莞尔。

杨素指着麦铁杖笑道:“铁杖,扶风窦氏可不是你能随便开玩笑的,纥窦陵氏四朝勋贵,门生故吏遍布天下,陛下尚且对他们优容礼遇,你今后可别再犯浑了。”

麦铁杖犹自不服,还要争辩,坡下一骑疾驰而来,马上之人正是杨素心腹,内史侍郎封德彝。

杨素见他一人前来,剑眉一竖,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待封德彝来到面前,杨素沉声道:“王世积呢?他为何不来?”

封德彝神情不豫,气愤愤道:“王总管好大的架子,我向他传下恩相钧令,命他到灵州参见,他居然说什么武威扼守要冲,他身为凉州总管,不能轻离,不便前来!”

杨素脸上涌起一抹阴云,冷冷道:“王世积仗着高左仆的势,当年伐陈又有些功劳,向来眼高于顶,架子居然摆到本相头上了!”语意中已满是肃杀。

鱼俱罗上前道:“仆射大人,凉州兵不来也好,我军士气正盛,击败达头不在话下,倒也省得事后争功!”

杨素目光阴寒澈骨,半晌冷笑一声,道:“俱罗所言有理,没他王世积,本相照样破敌!待得胜后再跟他计较!”

隋军自灵州渡河后,沿贺兰山折而往北,一路上流水般传来斥候消息,西突厥达头可汗十五万大军已过哈密、居延海、狼山,直扑沃野镇(今内蒙古巴彦淖尔乌拉特前旗)。

三月,隋军斥候已发现突厥前锋游骑行踪,双方都知道对手距离已经不远,行军都渐渐谨慎起来。

此时,高熲大破都兰的消息传至杨素军中,杨素当即下令召集诸将会议,商讨作战方略。

会议伊始,杨素首先询问段文振意见。

段文振出身段部鲜卑,原是北周宿将,资历远在杨素之上,当年北周武帝宇文邕攻灭北齐,他就是大功臣。但他为人淳朴,不善逢迎,这些年升迁不快,如今反成了杨素麾下。

段文振道:“突厥骑兵来去劲疾,正面难以抗衡。昔年贺娄子干将军在凉州就是利用山形地利和断水奇谋,才得以大破达头。如今达头兵力更胜往昔,我认为应依托狼山拒险而守,用步兵与兵车结成大阵,外设鹿角、拒马,骑兵藏于阵内,使我军立于不败之地。突厥素来军纪散漫,又远道而来,时间一长必然懈怠,我军再主动出击,可操必胜。”

杨素面沉似水,又问周罗睺意见。

周罗睺是南陈降将,与萧摩诃并称江南万人敌,素来以步战、水战著称,慨然道:“仆射大人,我军步兵装备精良,阵法娴熟,可采取‘以步制骑’战法,用步兵大阵奋兵直进,压迫其中军,使其不能机动游走,逼其决战!”

杨素仰面望着大帐出神,听着众将七嘴八舌议论,渐渐唇边绽出一抹笑意,蓦然将手一摆,道:“结阵而守只能自保,步兵奋击亦难获全胜,我有意——以骑破骑,让达头尝尝大隋铁骑的威力!”

众将都是一惊,姚辩迟疑道:“仆射大人,您想与突厥骑兵对攻?”

杨素沉稳笑道:“姚总管,骑兵对攻有何不可?”

姚辩是当年五胡十六国中后秦开国皇帝姚苌的七世孙,曾在北周韦孝宽麾下为将,现任大隋灵州总管。

姚辩道:“历来突厥长于骑兵,我军长于步兵和阵法,仆射大人为何弃长就短?”

杨素目光坚毅,缓缓道:“你会这样想,达头自也会这样想。但谁说我们的骑兵就不如突厥?这些年大隋国富兵强,陇西牧场一年就出产战马两万余匹,战马具装之精良,更远在突厥之上!”

他语带金石之音,朗声道:“自两汉以来,中原对抗北虏只能靠步兵、弓弩和阵法,久而久之已陷入固步自封的境地。但北虏之所以敢屡屡南侵,就是认为我们骑兵孱弱,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贪得无厌,有恃无恐!但自今日始,我杨素就要用骑兵堂堂正正击败突厥,彰显华夏雄风!”

众将渐渐目中放光,热血沸腾。

杨素又道:“传我号令,明日与达头决战,我为中军,铁杖为辅;文振兄为左军,俱罗为辅;罗睺兄为右军,姚总管为辅。全军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有进无退,荡平突厥!”

众将齐声高呼:“有进无退,荡平突厥!”

先是,诸将与虏战,皆以戎车步骑相参,舆鹿角为方阵,骑在其内。素曰:“此乃自固之道,非取胜之方也。”于是悉除旧法,令诸军为骑阵。——《隋书·卷四十八·列传第十三》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狼山位于阴山最西端,当西北入塞之冲要,当年北魏在此地设立沃野镇,也是北魏六镇之乱的最早爆发之地。

已过天命之年的达头可汗策马伫立在金狼头大纛旗之下,身前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突厥骑兵。

“又要与隋军兵戎相见了!”达头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开皇二年,他曾率军自河西走廊攻入隋境,却被当时的隋凉州总管贺娄子干打得大败,几乎全军覆没,成为他毕生阴影。

每每想起隋军坚固的巨盾、强劲的弩箭以及顽强的斗志,都令他心头沉重。

但他毕竟是草原上的霸主,他知道,自己终究需要一场大胜来洗雪前耻,从而证明自己。

“报!”突厥斥候飞马来到面前,脸上似有不可思议的神情。

“讲!”达头可汗沉声道。

“隋军八万已在山前十里外的旷野列阵,并向我军逼近!”

“嗯?”达头一愣,奇道:“隋军兵阵坚固,外有栅栏、鹿角、拒马,如何向我军逼近?”

斥候不自禁地搔搔头,道:“大汗,隋军没有以兵车结阵,他们列的是......骑阵。”

“骑阵?”达头双目圆睁,愕然道:“隋军竟然以骑阵相迎?你,你看清楚了吗?”

斥候连连点头,道:“看得清清楚楚,隋军骑兵在前,步兵在后,绝无疑问!”

“哈哈哈!”达头蓦地爆发出一阵狂笑,回顾左右道:“隋军自寻死路,放着强弓巨盾不用,竟妄想与我们骑兵对攻?”

身旁将领也惊喜交加,仿佛胜券已然在握。

达头翻身下马,匍匐在地,又双手向天,喜道:“此乃长生天赐福于我阿史那·玷厥!”连连向天叩拜。

随即起身上马,高声道:“全军进击!”

上千柄牛角号一齐吹响,十五万突厥骑兵如天边的乌云迅速向东蔓延,无数马蹄沉重砸在地面,长草飞扬,大地为之震颤!

隋军大阵缓缓前移,望着铺天盖地而来的突厥洪流,杨素夷然不惧,微笑道:“达头欺我,他以为自己人多势众,就可以轻易取胜,竟不惜马力提前冲锋。如此骄狂,岂能不败?”

身旁鱼俱罗大喝道:“鞑子阵型不整,前后松弛,末将愿迎头击之!”

杨素道:“好,让你打头阵!”

鱼俱罗长笑声中,率数名骑兵自左军斜刺里突出,直入突厥前阵。突厥兵被他从侧翼横击,纷纷纵马围拢,雪亮的刀光如潮涌动,眼看就要将鱼俱罗淹没。

鱼俱罗瞋目大呼,马去如飞鸟,吼声如霹雳,长槊舞动如风,身前血雾弥漫,竟无一合之敌,杀得突厥兵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鱼俱罗毫不停滞,连催坐骑奋力猛冲,竟从左至右冲突而过,往返若飞,如入无人之境。

及遇贼,俱罗与数骑奔击,瞋目大呼,所当皆披靡,出左入右,往返若飞。——《隋书·卷六十四·列传第二十九》

眼见突厥攻势受阻,周罗睺高声道:“贼阵已乱,末将请再攻敌阵!”

杨素立即同意,周罗睺领二十骑自右军驰出,如龙如虎,直入突厥军中。

周罗睺武勇,更在鱼俱罗之上,长槊裹挟风雷,一骑当千,势不可挡,身周虽是白刃如林,也难挡他奋勇突击。

虏众甚盛,罗睺白素曰:“贼阵未整,请击之。”素许焉,与轻勇二十骑直冲虏阵,短兵屡接,大破之。——《隋书·卷六十五·列传第三十》

突厥前阵连续被鱼俱罗、周罗睺从两翼阻击,已完全陷入混乱,后面的骑兵还在源源不断冲上,一时间前后拥挤,马嘶人喊,连东西南北都分辨不清。

杨素看准时机,高声下令,全军出击!

隋军骑兵分成三路,呈楔形阵势,一齐加速,由慢及快,片刻间已成雷霆之势,“轰!”地一声,已与突厥骑兵硬碰硬地撞在了一起。

刹那间,金鼓号角声、厮杀呐喊声、人马撞击声响彻四野,鲜血四溅、羽箭漫天,无数残肢断臂飞上半空,遍地人头翻滚,战况异常惨烈。

突厥兵虽多,但阵型已乱,根本无法阻挡隋军骑兵的合力冲杀,仿佛奶酪被烧红的匕首切割,不断崩溃。

达头惊得目瞪口呆,他早知必有一场艰苦的攻坚战,万没想到攻坚的竟是隋军,而自己却成了被攻坚的一方。

三路隋军越战越勇,转眼已击溃半数以上的突厥骑兵,竟向达头的中军急速突破,迅猛合围过来。

“跑?”眼见隋军战旗迎风飘扬,离自己越来越近,达头脑中一旦闪过这个念头,就再也无法遏制。

“撤退!”达头大叫一声,拨马便逃。但十多万突厥兵一旦混乱起来,便是撤退也不是那么容易,达头后路也被人山人海阻断,竟无法驰骋起来。

就在此时,一马已从乱军中冲出,马上一员隋将乱发披肩,环眼虬髯,吼声如雷,手中却不是常见制式兵器,而是一杆粗大的铁杖,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麦铁杖。

达头身旁亲卫见他来势猛恶,发一声喊,一拥而上,刀矛并举,向麦铁杖疯狂攒刺。

麦铁杖死死盯住达头,对周遭之敌视而不见,只一昧加速猛冲。

眼见就要被刀矛刺中,麦铁杖怪叫一声,在马上一跃而起,竟如一只巨大的纸鸢在众人头顶一掠而过,向达头扑去!

“啊!”突厥兵齐声惊呼,达头更是惊骇欲绝,尚未回过神来,铁杖已如泰山压顶般击落。

两名突厥武士一齐举起长矛招架,但听“喀喇”一声,两矛齐断,麦铁杖也在空中震得飞起。

但他素来剽捷悍勇,看准脚下一名突厥兵士,双脚在他头顶猛力一撑,已将他颈骨踏断,自己却如离弦之箭,向达头激射而来。

“挡我者死!”麦铁杖势如疯魔,一杖将数人击飞。

此时达头身旁数十名亲卫层层叠叠护住达头不停后退,麦铁杖猛打猛冲,浑身浴血,但突厥兵越聚越多,终究无法近前。

“丢你老母!”麦铁杖心中大骂岭南方言,忽地脑中灵光乍现,一弯腰,已钻入骑兵马腹之下,迅如游鱼,在无数马腿之间闪展腾挪,不断向达头逼近。

突厥兵一时不见了麦铁杖身影,也知不妙,互相推搡,个个惊骇。

正在低头寻人之际,达头身侧一道人影鬼魅般跃起,铁杖带风,向达头头顶击落。

达头大惊,举刀格挡,“当!”钢刀折断,铁杖击中达头肩头,将他击落马下。

麦铁杖一把抓住达头衣襟,手中铁杖再举,就在此时,一矛已刺中麦铁杖肋下,麦铁杖身形一僵,达头趁机奋力挣脱,口吐鲜血、连滚带爬向后退开。

麦铁杖大怒,铁杖横扫,已将偷袭之人打得脑浆迸裂,但达头已跃上一匹战马,在亲卫护持下亡命奔逃。

麦铁杖气得咬牙切齿,还待追赶,肋下终究负伤,只得恨恨作罢。

此时突厥全军已完全崩溃,无数人丢盔弃甲向西狂奔,杨素率隋军铁骑一连十余日紧紧追赶,斩俘不可胜数,直追出千里之外,才收兵返回沃野镇。

达头闻之大喜,曰:“此天赐我也。”因下马仰天而拜,率精骑十余万而至。素奋击,大破之,达头被重创而遁,杀伤不可胜计。——《隋书·卷四十八·列传第十三》

三月,江南已是草长莺飞,而沃野镇依旧春寒料峭,入夜之后更是寒意袭人。

杨素正在中军帐中翻阅朝廷邸报,帐外兵士禀报:“仆射大人,有一人自称杨难敌自长安来,求见大人!”

杨素蓦地抬头,道:“进来!”

只见帐外快步走入一名青年,却是杨素堂叔、冀州刺史杨文思之子杨难敌,他年纪尚轻,留在长安求学,平时就住在杨素府中。

“难敌,你怎么来了?府中出了什么事?”杨素惊疑不定问道。

“府中无事,是长秋卿命我前来。”杨难敌见帐中无人,趋至杨素身前,低声道:“哥哥,长秋卿请您立即返回京师!”

“杨约?到底出了什么事?”杨素更加惊诧。

杨难敌语音极低,道:“长秋卿说,皇后娘娘有意废黜太子了!”

杨素目中寒芒一闪,低声道:“说仔细些!”

“是。”杨难敌低声将原委道出,杨素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今年正月,晋王杨广入京述职,在母亲独孤伽罗面前提起大哥杨勇,说他有意加害自己,惹得独孤伽罗大怒,扬言一定要废黜杨勇的太子之位。

杨广大喜,立即命宇文述私下找到长秋卿杨约,以赌博为由,将大量金银送予杨约。

杨约看出宇文述似有所图,追问之下,宇文述才说:“长秋卿与杨右仆兄弟位高权重,但素来与太子交恶,一旦陛下驾崩,太子登基,二位必将大祸临头。如今皇后有意废黜太子,只要杨右仆能扶立晋王,晋王必将感激不尽,将来必有厚报。”

杨约是长秋卿,当然对这些年的宫闱秘事洞若观火,知道宇文述所言不虚,当即命杨难敌赶赴沃野,请杨素回京。

听杨难敌说完,杨素双拳紧握,腮上肌肉微微颤抖,半晌喃喃道:“这一天,真的要来了吗?”

烛光摇曳,帐外隐隐有巡逻士兵甲胄碰撞之声传来,杨素心中纷乱异常。

自从虞庆则、刘居士大案爆发,杨素就知道杨坚、独孤伽罗有废黜太子之心,但最大的障碍,却是高熲。

高熲之女嫁给杨勇为妾,高熲之子高表仁娶杨勇之女为妻,两人的关系牢不可破。

而高熲开国至今一直身居相位,朝中、军中遍布心腹,又与皇后恩连义结,感情至深。

有皇后在,高熲权势无可撼动;有高熲在,太子地位稳如泰山。这其中的盘根错节的关系,没人比杨素更清楚。

如今晋王找上了自己,我该何去何从?踏出这一步,也可能是人生巅峰,也可能万劫不复。

但正如宇文述所言,杨勇一旦登基,势必对自己彻底清算,自己其实已经没有了退路。

在杨素心中,太子并不可怕,但高熲却是杨素心中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欲除太子,先除高熲!”八个字在杨素心头浮现,令杨素心如擂鼓、不寒而栗。

就在杨素忐忑彷徨之际,帐外又有兵士禀报:“仆射大人,有自称皇甫孝绪者从凉州来,在营外求见。”

“皇甫孝绪?”杨素猛地抬头,道:“他是王世积的属下,见我何事?传他进来!”

未完待续,下一集《别了,高熲!》,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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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实记录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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