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家有良田千顷,不如薄技在身。张作霖刚出黄豆眼家大门,便被高坎镇大户阎伍聘去,专门给他开个“独一处兽医庄”,所盈之利仍是“二一添作五”,对半分。
这阎伍也算是高坎镇的名流,他见黄豆眼自从招了小兽医张作霖后,大把大把地挣钱,好不眼馋,现在黄豆眼与小兽医闹掰了,乐不得抢过了这棵摇钱树。阎伍内心十分得意,觉得自己还算有眼力。他把黄豆眼请到酒馆,算是庆祝,但见黄豆眼毫无受损失的心情,便说:
“马兄,你后悔了吧?”
“不,我马某永不后悔。”黄豆眼扬脸小声道。
“此话怎讲?”阎伍十分不解。
是酒的力量,驱使谨慎的黄豆眼放开了胆量。他不顾阎伍怎样看他,嘟哝说:
“原不打算跟你挑明,对张作霖这后生,万不可信用。”
“缘由呢?”
“这人很会见风使舵,又嘴伶舌巧,能蒙混人。”
“这不算毛病!”
“他尚未娶妻,你可要十分加小心。”
“何出此言?”
“焦翠花不止一次跟我说,他对她存心不良,多亏我早有警惕。”
“噢——”阎伍这才明白黄豆眼赶走张作霖的原因。一转念,不对。那焦翠花看不上黄豆眼,暗中勾引男人,早是街谈巷议的话柄。翠花是什么人,是窑子娘 们。牌子自来就不正。你管不住她,说明你死 熊;反过来倒咬张作霖一口,我不信。于是,好象气人似地对他道:
“这个我不必多心,我相信自己的妻妾。我倒要让我的二兰子多多照顾他;因为他年纪轻轻就远离家门,事事不容易。”
“好好好。”黄豆眼的好心没得到对方的好报,只好苦笑地说:
“那就等于我没说。古人训: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结果,两个人闹个不欢而散······
谁不盼望开张大吉?但事情总不能象想象的那样顺利。“独一处兽医庄”第一个接触的病马,张作霖缺乏对这种病的经验,一开始没有确诊,给灌了药,结果马死了,顾主横竖不让呛,阎伍代张作霖赔了钱。张作霖总觉过意不去,还掉了泪。阎伍劝慰他道:
“咱们收的礼钱,去掉待客支出,三沟尚余两沟(即三分之二),赔几个马钱,算不了什么。”
话是这么说,自从那马死后,群众议论纷纭,张作霖的威信立刻降下来了。后来,死马顾主居住的那个屯子,又接连死掉几匹马,这才证明他的马原来是癀病(即马炭疽),一种不可治愈的传染病。
这顾主出于良心,主动又把赔马钱送回阎伍的手里。这才使张作霖安下心来。但这一阵子,周围村屯也受到那传染病的侵袭,马死了一批。来这个兽医庄给牲口看病的,只是少量的牛和驴。日久天长,一个青年人成天呆在柜上,觉得太无聊了。闲劲难忍,张作霖除了有时到“朝阳观”跟道人学点武艺,便在高坎街上东一趟,西一趟,南走走,北遛遛。这天走到东街“喝不够茶馆”门口,六大浪把他唤到屋里喝茶。他一听见赌 场里的热闹声,扒门缝瞧一会儿,手里就痒痒起来。他本来已记住母亲的苦口叮咛,从家出走到现在,硬是控制自己将近一年没有进赌 场了。这时,六大浪道:
“张先生,没事儿上场玩玩吧。”
张作霖返回身,一双大眼睛直眨巴,显然内心在矛盾,在迟疑。他又晃晃头,因为突然想起他二哥,赌 场上杀了人才进了大狱,死活至今杳无音信。他决定要离开这里,也不知是小善医谁见谁动心哟,还是六大浪固有的淫 性?六大浪生把他留在这里喝茶叙话,还从钱柜里拿出一吊钱,递给他道:
“赢算你的,输算我的。饿了在这儿吃,困了在这睡。”
张作霖空虚的心扉顿时进来点东西。他瞥一眼比他大十几岁的风 流女人,发现她还是有魅力的。好吧,反正他够寂寞了,上场赌去吧,一来二去,六大浪身上的胭脂味也滚到他的肉皮上、他在这“染缸”里几乎忘了一切,包括他慈母的嘱咐,包括他二哥血的教训。
张作霖自幼随父出没于赌 场,各种赌 具、赌 法样样精通,头几天,就把肖二愣,张四麻子和癞皮狗一群赌 徒赢个精光。
最后,还请六大浪和他的镖手王三五,以及肖二愣等人,到张家馆子吃喝了一顿。
肖二愣、张四麻子和癫皮狗越吃越不对胃口。他请客花谁的钱?凭咱高坎这些老赌 手,能叫一个外乡人来立“棍”!
干脆做“扣”,和他再赌。
再赌,就没有张作霖的好事了。
张作霖把赢的钱输了回去,自己医马攒的那几个钱也搭进去了。赌钱这玩艺儿,越输越想往回捞。他开始借债了。不到两天,借六大浪的两吊钱填进去了,借黄木匠(正在六大浪家做窗户)的两吊钱也没有影了。张作霖一败涂地,蔫蔫地回到兽医庄,一头扎在炕上。脑子里直想着“敌手”们的叫号:
“我们哥几个,赢的就是张作霖!”
“张作霖,你有种再去借,我们等着你!”
替他看门的二兰子,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知他在外边是闯了祸,还是受人欺侮了,便小心翼翼地问他:
“张先生,是身上不舒服了,还是有啥事儿?”
张作霖爬起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连连打着“唉”声。二兰子是个细微人,自从奉命照顾这小兽医,她事事想的周全,对他体贴,尽管他是沉默寡言,脸上缺少笑容的人。
此刻,面对张作霖的痛苦表情,她在猜摩着。是啊,一个铜板憋倒英雄汉,可能是他输光了钱。于是,她对他道:
“把头抬起来,钱是人挣的!”
张作霖下意识地扬起了头,眼睛愣怔地望着她。望她白嫩的圆脸,望她黑茸茸的双眼,望她匀秀的鼻翼,望她润红的嘴唇。他不是贪赏她的美貌,而是从她那五官的细微处,渐渐发现了一种气质,同一般女性有异的气质,这就是柔中有刚,含而不露,似乎是“烈女”之类。
“不错,钱是人挣的。”张作霖说,“我向来不管钱叫爹。不过,我眼下倒叫钱憋倒了······”
“是不是没钱去玩了?”她问。
“是。”他又垂下头。
你等着——”她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