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霖自从在东北发迹,三番五次邀请干爹去奉天城享清福,老常头见干儿子如此孝心,便坐火车进了奉天城,可一进城就象刘姥姥进大观园,不由得眼花缭乱,连东西南北也分不清了,从他眼前走过的人,一个也不认识。这么大的地方,上哪去找张作霖呢?他实在打怵了,呆呵呵地站了多时,后悔了:若知奉天这么大,人这么多,俺老常头说啥也不能来呀······
业已来了,总在这儿站着也不是个事。他走到一位戴礼帽的中年人面前,恭腰问道:
“先生,你知道张作霖在哪住吗?”
这中年人听他问大帅的住处,不禁一愣。老常头又道:
“请不要见怪,他是我的干儿子。”
这时,中年人才将老常头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番,见他佝偻个腰,烂眼糊瞎的,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裤,便“哈哈”大笑起来:
“癞蛤蟆还想往天上爬呢?张大帅的干爹得骑马做轿,看你这个样子,可别胡说了。”
他这一挖苦,引起在场围观者一阵哄笑。
老常头被嘲笑,烦恼地瞪起眼睛,瞅了瞅这个中年人:
“你不告诉拉倒呗,何苦出口骂人呢?干儿子还有什么假的!”
在场人听了他的申辩,小声议论开来:
“张大帅的干爹多,说不定这老头又是一个。
“若不是,也不敢来呀!”
“我看他不像,怕是个傻子。”
老常头不稀听这个,扒拉开围着他的人,只身出来,走到广场北面、靠墙根蹲着,肚子饿了,就从怀里掏出自家做的高梁米面饼子,开始嚼了起来。
离老常头不远处,蹲着一个人力车夫,四十多岁,一顶破毡帽,满面灰尘,胡子茬又黑又重。他见这老头吃高梁面饼子便凑过来拉话道:
“老头从乡下来的吧?”
老常头转过头,抬眼看这个陌生人:
“从营口北面的高坎来。”
说完,又咬了一口饼子。
人力车夫又同:
“串亲戚?”
老常头嘴里嚼着饼,说不出话,只是摇着头。
人力车夫再问:
“是来看儿子?”
老常头一伸脖,将口里嚼着的饼子咽了下去,回答道:
“找干儿子!”
人力车夫还问:
“干儿子在哪学徒?”
“不,不。”老常头清了清嗓子,说道:
“他叫张作霖,听说他没学徒,当了大帅呢!”
人力车夫不觉一惊,怕是自己耳朵听错了,又重新问道:
“你儿子叫啥名呀?”
“张——作——霖”
车夫又凑近跟前道:
“那不是张大帅吗?”
老常头点了点头。他怕这个车夫也像方才那个中年人那样,不信他的话,看不起他,也就不爱再答言了。
人不可貌相,车夫觉得这老头不一般,便站起来,指着放在眼前的那辆人力车道:
“老头,若是不见外,我用车把你送去!”
老常头上车坐稳后,那车夫两手握住车把,撒开双腿,沿街东去。
老常头坐在车上,左顾右盼,感到幸运,张作霖这名字可真顶用啊!
走了好多时候,当人力车进了城里,到了大帅府门前时,天近黄昏。车夫停下了车,让老常头慢慢下去。老常头下了车,急忙从腰里掏钱。那车夫上前按住他的手,说:
“别,别,能拉上大帅的干爹,我脸上也光彩呢。”
老常头难为情了:
“那多不好,看把你累的!”
车夫揩着汗道:
“没什么,你忘不了我就行。咱们算交个朋友吧。我叫车福来,在南站拉客。”
说完就走了。
当车和人消逝在街上人流里,老常头才转身向大帅府门前移动着双脚。
大帅府的围墙高高的,门楼下两扇大门敞开着。门外两侧,各站着两个卫兵,全副武装,十分威严。
老常头走近卫兵,恭身自我介绍道:
“我是张作霖的干爹,我要见他。”说着,就要往里边走。
卫士们大喝一声:“什么人?站住!”
老常头吓了一跳,浑身哆嗦,窝回身结结巴巴道:
“我,我刚才说了,找干儿子去。”
卫士们看他这身打扮,以为他是哪来的傻子。再说,大帅干爹来了,早就去车接了,便用枪 把子拦住他:
“快滚!再喊大帅的名字,打你屁股板子了。”
老常头又恳切道:“我真是他干爹呀!”
卫士又骂道:“看你这个熊样,还想当高门贵客!走开,走开!”
老常头蔫了,退了几步,望着威势的帅府掉下了眼泪,心想:张作霖呀张作霖,哪知见你这么难!见日头不高了,他转身了,无目的的迈着沉重的脚步,最后停在一家客店门外,蹲下来抽袋烟,恨自己不该来。时值春末,天气还有点寒冷,他蹲了一会儿便进了这家小店。
小店名叫“洪兴客栈”,房间少,能住二十多人,店主李洪兴,四十多岁,对旅客不分什么人,他都能笑脸相迎,好言相送,一律看待。
老常头一进屋,李洪兴就笑着迎了上来:
“你老要住宿?”
老常头道:
“是,要最贱的屋子。”
李洪兴指着对面的门,道:
“这屋是大炕,房钱最便宜,你老就住在这吧。
老常头说:
“钱少就行。”
住了一宿,老常头早早起了炕,还想去碰碰运气。他来到大帅府门口,又见四个卫兵把着门,仔细一打量,不是昨天那四个人,心想这四个人兴许好说话,便上前对一名高个的卫兵央求道:
“我要找张作霖,我是他干爹,劳驾你喊一声,叫他出来见我。”
高个子瞟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
“大清早喊什么,谁是你干儿子?快走开!”
老常头又说了些小话,那高个子也不给他通报,实在没法儿,他败兴地回到小店。
老常头在店里住了两天,着急加上上火,岁数大了经不起折腾,第三天就病了,五、六天起不来炕,腰里的钱也花光了,回也回不去,找也找不着。他难过极了,躺在炕上流泪,喃自语道:
“张作霖呀张作霖,你可坑苦了你干爹了!”
这事被店主李洪兴知道了,他对老常头说:
“我想个办法,”李洪兴出了个道眼,“保管叫你见到大帅。”
“什么法儿?”
“大帅每隔两天由大帅府出来,不是认识你吗?”
“这小子不会忘恩,准认得我。”
“认识就好。等他出府巡视那天,你就去大门口等候;见他坐车出来,你就上前拦车。”
“这能行吗?”
“只要大帅重仁讲义不忘恩,准能见你。”
“好,明天我早早就去等着。”
第二天,老常头早早来到大帅府前面,离门岗卫士远一点地方坐下,一直等了两个多小时,也没见张作霖出来,于是扫兴了。但过了一会儿,隐约听得府内有马蹄、车轮声,老常头两眼盯着帅府大门口,到底走出四个骑士,后面走三匹马拉着一辆“玻璃车”,车的后边还紧跟四个骑士。老常头心喜了,见车走近,站起来扑上前去,擦擦眼一瞧,车里坐着的正是张作霖,内心一喜上去拦车:
“张作霖!张作霖!我是······”
骑士见老常头如此举动,勒马截挡,大声训斥,扬起了马鞭子。老常头一见要挨打,急眼了,拼命地喊:
“张作霖,你小子不认你干爹了!”
坐在车里的大帅张作霖,这才听出有人喊他的名字,声音觉得耳熟,即令停车,隔窗一望没看清老常头的面部,就推开车门下来,奔到老常头跟前便愣住了,忙伸手扶着:
“干爹,你老啥时来的,怎么不到府里,在门外等我呢?”
老常头可见着亲人了,满肚委屈一时倒不出来,老泪盈眶,哀声道:
“作霖啊,可把干爹我折腾苦了!我来这多少天啦,找你两回,他们说啥不让我进哪!”
张作霖转回身,冲着门岗卫士骂道:
“······我干爹来了,你们咋不放他进去?再有这事我不饶你们!”
门岗卫士个个吓得脸色苍白,立正尊声“是”,再不敢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