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项关于记忆的新发现,涉及到电影、神经科学和机器学习。研究者发现,我们的大脑并不是简单地录制和回放过去的经历,而是利用“事件脚本”来结构化记忆。这些脚本是大脑储存的标准化叙事模板,比如在机场的安检流程、餐厅点餐的步骤、商务会议的谈判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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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证据来自神经科学家克里斯托弗·巴尔达萨诺(Christopher Baldassano),他通过fMRI扫描发现,大脑在观看电影时会展现出特定的神经指纹。这些指纹在不同的人群中具有惊人的一致性,表明大家在经历相似事件时,大脑会以类似的方式激活相同的神经网络。这表明,记忆的结构远比传统认知科学所认为的更加系统化,而不是单纯存储零碎的信息片段。
这一切的起点是约20年前的一项研究。当时的神经科学家乌里·哈松(Uri Hasson)做了一个实验,让五位志愿者在fMRI机器里观看《黄金三镖客》的一段30分钟片段。研究人员发现,大脑在电影的关键情节处会同步激活相似的区域。这一发现表明,大脑不仅仅处理单一的感官输入,而是将整个叙事结构化地存储下来。
但问题是,如何量化这种结构?传统fMRI研究的主要问题是数据噪声大,分析难度高。于是,巴尔达萨诺决定借用计算机科学的工具——隐马尔可夫模型(Hidden Markov Model,HMM)。这种方法能够在混乱的数据中识别出稳定的模式,并且能自动找出事件之间的边界。他的研究表明,观看电影时,大脑会按照特定的时间片段对叙事进行切割,比如每隔一分钟左右出现一次显著的神经活动变化,正好对应电影的场景转换。
更有趣的是,这种划分并不仅限于电影。人们的日常经历也是按照类似的方式组织的。比如,一个人在机场经历的过程:进入航站楼、排队安检、找到登机口、等待登机,每个步骤都会激活特定的神经模式。如果不同的人观看不同的电影片段,只要其中包含相同的情境,比如机场或餐厅,他们的大脑活动模式仍然会高度相似。这说明,大脑早已预设了一整套处理特定场景的标准化模板。
这些模板是如何形成的?一个可能的解释是长期的经验积累。人类的大脑在童年时期就会学习到各种固定的事件模式,比如去超市买东西、在学校上课、跟朋友聚会。早期的研究显示,婴儿大约在两岁左右开始形成稳定的事件脚本。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儿童绘本通常是结构化的,比如《小鼠波波去机场》《小猪佩奇去超市》,它们帮助孩子建立基础的认知脚本,让他们更容易理解和记住复杂的现实世界。
实验也证明了,拥有一个稳定的事件脚本,会极大地提升记忆能力。巴尔达萨诺的研究团队让受试者在观看电影片段后复述内容,发现那些在大脑活动中清晰展现出“事件脚本”的人,能够记住更多细节。相反,如果一个人缺乏相应的脚本,比如第一次去机场,不知道流程,他的大脑就无法高效组织信息,记忆能力也会受到影响。
更有趣的是,事件脚本并不是单一的,一个事件可能涉及多个脚本,而人类大脑会自动选择主导脚本。比如,在一项实验中,研究人员让参与者听一段关于餐厅求婚的故事,同时让他们分别扮演“餐厅评论家”或“婚礼策划师”的角色。结果发现,前者主要记住了餐厅的氛围、菜单和服务质量,而后者则更关注求婚的细节,比如戒指、情感变化和台词。这表明,大脑的记忆并不是简单的记录,而是受到当下认知框架的影响。
这一发现意义重大,不仅揭示了记忆的本质,也可能帮助我们更好地训练和优化记忆能力。
顶级记忆选手亚历克斯·穆伦(Alex Mullen)利用“记忆宫殿”技术,在20秒内记住一副洗牌后的扑克牌顺序。他的方法其实正是利用事件脚本:把每张牌关联到熟悉的地点,并按照空间序列进行存储。来源:quantamagazine
巴尔达萨诺的团队在一项实验中,让普通人用类似方法记忆40个单词,结果所有人都能记住至少35个,远超随机记忆的水平。
事件脚本不仅影响个人记忆,也可能与认知障碍有关。神经科学家克里斯·伯德(Chris Bird)认为,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记忆问题,可能并不仅仅是存储能力下降,而是他们的大脑无法有效调用事件脚本,导致日常生活变得混乱。比如,一个健康人进入餐厅,会自动预期接下来的流程,而阿尔茨海默症患者可能无法组织这些信息,从而感到迷失。
巴尔达萨诺的研究还指出,我们对事件的记忆是动态的,可以受到主观因素影响。比如,看同一部电影,有些人记住的是情节,有些人记住的是画面风格,还有人关注演员的表演。这意味着,我们可以通过调整注意力来优化记忆,比如在学习时主动构建结构化的脚本,提高记忆效率。
这项研究的影响远超神经科学本身,它涉及人工智能、教育、心理学甚至商业决策。AI的记忆建模能否借鉴人类的事件脚本?教育方式是否可以优化,让孩子更快地建立认知模板?广告商是否可以利用这一机制,让消费者更容易记住品牌信息?甚至,在法律领域,证人证词是否会受到事件脚本的误导?这些问题都值得深入研究。
归根结底,人类的记忆并不是简单的“记录回放”,而是一种主动的、结构化的、动态的过程。每个人的大脑,都在用过去的经验拼接现在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