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汉昭帝驾崩。没过几天,刚要睡觉的昌邑王刘贺接到了皇后签发的征召他前往长安继承皇位的诏书。这可是“闭门家中坐,皇冠天上降”的大好事!第二天中午,刘贺率领昌邑王府的随从快马加鞭乐颠颠的奔赴长安。一夜之间从一个诸侯王转变为主宰天下的皇帝,那心情多兴奋多急迫呀?可是刘贺不知道的,他将因为即位后的27天里干了1127件荒唐事被废黜,成为汉朝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
汉昭帝英年早逝,没有留下子嗣,霍光面临着谁来继承大汉皇位的艰难选择。
汉昭帝刘弗陵是汉武帝的儿子,在始元元年(公元前87年)继承皇位,元平元年驾崩。死时年仅21岁,没有儿子。以霍光为首的大臣们和皇后只好在刘氏宗族中寻找筛选继承人。
汉武帝有六个儿子,选继承人,首先要在这些儿子中选择。除了汉昭帝刘弗陵外,首任皇后卫子夫生的前太子刘据因为巫蛊之祸,起兵造反失败被杀。齐怀王刘闳只在位八年,就薨了,也没有儿子。
燕王刘旦在看到卫太子刘据兵败而亡和齐怀王刘闳薨了之后,觉得自己应该是最佳皇位继承人,结果惹怒了汉武帝,将他关到了监狱里。这小子想办法逃了出去,命是保住了,但也失去了继承皇位的机会。汉昭帝继位后,看着兄弟情分上,恢复了他燕王的爵位。但他却不珍惜,诈称自己曾经收到汉武帝的诏书,是合法皇位继承人,汉昭帝是篡位。他勾结他的姐姐鄂邑盖长公主和与霍光争权的上官桀、桑弘羊图谋造反,失败后自杀,他的儿子刘建被贬为庶人,也失去了继承权。
昌邑王刘髆在王位上干了十一年薨的,他有个儿子叫刘贺,继承了昌邑王的王位。
广陵王刘胥身体强壮,力可扛鼎,能够徒手与熊、野猪搏斗。因为他喜欢游乐,做什么事情没有节制和法度,被汉武帝剥夺了继承权。
霍光与群臣商议了半天,大部分人都认为广陵王刘胥是最佳皇位继承人人选,因为汉武帝的儿子就剩这一个了。可是霍光总觉得广陵王这个人行为不检点,有失皇家道统。更何况当年汉文帝不喜欢的人,今天要立为皇帝,心里非常的不安。
在这关键时刻,一个郎官上书给朝廷,认为历史上周太王废弃年长的儿子太伯,立太伯的弟弟王季为继承人;周文王舍去年长的儿子伯邑考,立伯邑考的弟弟周武王为继承人。这说明皇位继承人必须立合适的人选,不一定非得按照长幼顺序来。广陵王因人品问题不能继承皇位。
这道奏折的内容完全符合霍光的心意,他赶紧将这郎官的上书给各个大臣看,明确不能立广陵王,皇位继承人另寻他人。
那位郎官,由于说出了霍光想说但因为身份关系他不能明说的话,第二天就被霍光提升为九江太守。看来,揣摩透领导的心思,比流多少汗挨多少累都重要啊!
霍光想不到的是,他选的昌邑王刘贺却是一个狂妄放纵,所作所为毫无节制的浪子。
昌邑王刘贺从小就放荡不羁,不学无术。可也是,他是典型的贵族、官二代,吃穿不愁,一天到晚不玩乐干什么呢?
可他身边的人还是有正直人的,琅琊人中尉王吉劝他:大王您不喜欢读书,专喜欢游玩逸乐。宁可忍受炎炎烈日的炙烤以及刺骨寒风在外面四处驰骋,也不愿意在温暖的家中学习。这对您的身体和精神的修养都是不利的。
郎中令龚遂是一个忠厚刚毅、坚持原则的人,他一方面引经据典规劝刘贺走正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另一方面指责封国的丞相太傅等人没有尽到责任。常常惹得刘贺见了龚遂捂着耳朵就跑,对身边人说:“郎中令专门揭别人短处,躲着点好。”
经过这些忠心耿耿的大臣的劝诫,刘贺终于开了一点窍,想要学习了。龚遂赶紧找来几位通晓经书、品行端正的张安等十人侍奉在刘贺左右,期待能让他远离那些奸佞小人,把他领到正道上来。但学习是苦差事,玩乐惯了的刘贺哪能吃得了那个苦?没几天就把张安等人撵跑了。
刘贺的胡作非为在汉武帝驾崩时达到了顶点。按理说,自己的爷爷死了,就是内心不悲伤,表面的文章还是要做一做,好歹得哭几声吧。这小子不但没哭,反而在大丧期间依旧出去巡游狩猎,不到半天时间就策马奔腾了二百里。这可是重罪,被朝廷知道轻者被废,重者杀头乃至灭族。弄得封国大臣们一天战战兢兢,刘贺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依旧我行我素。
这时候上天也看不下去了,对刘贺发出警示。一天,他突然看到了一只白色大狗,脖颈以下长得和人似的,头上戴着一顶跳舞的人经常戴的“方天冠”,没有尾巴。他赶紧去问龚遂,龚遂告诉他:“这是上天的警告,说你身边的人都是戴着帽子的狗,赶紧赶跑他们,否则将要有灾祸发生。”刘贺脑袋摇晃得跟拨浪鼓似的:“像狗一样不好吗?说明他们忠诚于我。”
没过几天,刘贺听到有人喊“熊!”他果然看到一只大熊。可是左右随从却没看到。龚遂警告他:“深山里生活的熊跑到王宫,说明王宫要变成空屋,是危亡的前兆。”刘贺一听,这哪跟哪呀?牵强附会。
这还没完,刘贺突然发现王座上无端地出现了血污。龚遂着急地大喊:“血为阴暗中的凶相,妖异之相一再发生,大王如果再不知畏惧,谨慎反省,可就真的危险了!”然而,刘贺始终不知改悔。
天降皇冠,刘贺不仅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太后征召刘贺继位的诏书到来时,已经初夜了,刘贺在灯下看罢诏书,心里那高兴劲就不用说了。马上命人连夜收拾东西,第二天中午就赶赴长安。
路上暗自嘲笑龚遂:你所说的那些异象都是凶兆,现在看完全相反。我一步登天成了皇上,有这样凶兆的吗?他不好好学习,所以他不知道“上天若要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的道理!
中午从昌邑出发,下午就到了定陶,半天时间走了一百三十多里。沿途都是累死的随从的马匹。
按照礼仪,刘贺这个时候应该穿上丧服、显示悲伤过度的样子,而且必须吃素。可是刘贺不管这些,一路之上鸡鸭鱼肉吃个遍。
王吉一看这也太不像话了,就劝刘贺:“咱们现在是因昭帝丧事受到征召,大王您应该日夜哭泣,表示悲哀才行啊。”
龚遂也劝他:“您是去继承皇位,带这么多昌邑王府的随从干嘛呀?赶紧都遣回去,小心别人说闲话。”
这时候的刘贺哪还能听进去?路过济阳时,刘贺派人四处寻找叫声洪亮长久的长鸣鸡,并在途中购买用竹子合制而成的“积竹杖”。更过分的是在经过弘农时,居然派人去到民间弄来几个美女,藏到了装载衣物的车里。
刘贺一行到了霸上,朝廷派大鸿胪前来迎接。刘贺换乘皇帝专用的小车,即将走到长安东门时,陪着他坐在马车里的龚遂说道:“按照礼仪规定,前来奔丧的,看到长安城就应该痛哭。”
刘贺哭不出来,就对龚遂说:“我咽喉痛,哭不出来。”
到了城门,龚遂再次提醒他痛哭。刘贺还是“咽喉痛。”
到了未央宫门口了,龚遂说:“大王您得下车步行了,不管您咽喉有多痛,都得伏地痛哭,极尽哀痛之意。”
大臣们都在那看着呢,刘贺这才依照礼仪“痛哭”一番。
六月丙寅日(初一),刘贺接受皇帝玉玺,承袭皇位,尊上官皇后为皇太后。
只因为姓刘,刘贺没费力气就登上了皇位,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但从不敢奢望的事情。这事发生在谁都身上,都得倍感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励精图治把国家治理好。可是刘贺却没意识到这些,反倒把上天对他的恩赐看成理所当然的了,开启了另一种开挂人生。
刘贺当上皇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原来昌邑国的官吏全带到长安来了,一律封官进爵,得到破格提拔,完美地诠释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些昌邑故吏大部分是陪着刘贺游玩哄他高兴的高手。现在由一个封国的官吏摇身一变被擢升为朝廷大臣,“穷人乍富腆胸迭肚”,一个个耀武扬威、飞扬跋扈的,根本不把原来的朝臣放在眼里。
被这些奸佞之徒围绕的刘贺,根本不想朝政治理国家这些费神劳力的事,就是变着花样的玩乐。原来斗鸡遛狗,现在升级为观看虎豹搏斗,至于说饮酒作乐、淫乱骄纵更是不在话下。每天坐着悬挂着天子旌旗的虎皮轿车东游西逛,完全不顾忌现在是汉昭帝的居丧期间,更不用提什么礼仪正道了。把天子的权力完全用于游玩,挥发到极致。
刘贺有一次出游,光禄大夫夏侯胜拦车进谏:“天气久阴而不下雨,预示着陛下身边的人有不利于您的阴谋。”刘贺认为夏侯胜妖言惑众,给关到监狱里去了。侍中傅嘉也因多次劝说刘贺被逮捕下狱
中正耿直的龚遂非常着急,找到原来昌邑国的丞相现在被封为长乐卫的安乐:“大王被立为天子之后,日益骄狂,东奔西跑,不干正事,你作为陛下原来的丞相得劝劝他呀,否则将来我们都得背负骂名被人唾骂。”安乐也是唉声叹气没有办法。
这天晚上,刘贺梦见皇宫西门的台阶东侧,有一大堆落满绿豆蝇的粪便,有五六石之多,上面还覆盖着大片的屋瓦,就问龚遂这梦预示着什么。
龚遂严肃地对他说:“《诗》云:营营青蝇,止于藩。恺悌君子,毋信谗言。就是说绿豆蝇往来都落到篱笆上,谦谦君子不要相信谗言。现在陛下您身边的这些从昌邑带过来的随从和官吏,就像您梦中的苍蝇一样围绕着您,如果不把他们从您身边赶走,将来会有大祸降临。您得重用贤良之才,我可以为您起个头,先离开长安回到昌邑。”刘贺哪能听进去这一套啊?
太仆丞张敞也上书劝刘贺:“孝昭皇帝英年早逝,留下了大好河山,您有幸继承。现在天下人都擦亮眼睛看着您呢,期望您有一番作为。可是您辅国重臣没有褒奖,却升迁了昌邑国的拉车小吏,天下人怎么能服你呢?”这些话在刘贺面前就是耳旁风,吹过了事,依然我行我素尽情行乐。
毫无节制的刘贺,激怒了所有人,走向了没落人生。
霍光是汉武帝驾为汉昭帝遴选的托孤重臣,帮助昭帝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充实,四夷宾服。现在汉昭帝驾崩,他选了一个刘贺继承皇位,没想到刘贺如此不济,霍光简直是上火加愤怒!
霍光找来以前的亲信部下大司农田延年秘密商议解决办法。田延年到很干脆,皇上不务正业,您是国家柱石,就禀报皇太后换一个皇上呗。看着霍光还在犹豫,就给他举了商朝明相伊尹废黜太甲成就忠心为国的美名的例子。霍光这才下决心废黜刘贺,命令田延年和车骑将军张安世秘密策划此事。
废黜皇帝是一件大事,涉及到参与人员的身家性命,必须慎之又慎!行动的第一步,田延年去找丞相杨敞。杨敞听完计划,吓得浑身冷汗、嘴唇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杨敞借回后堂换衣服的空挡,把这件事和夫人说了。夫人直接利落给出答案,认为这是国家大事,大将军他们商议好了,才让大司农来找你,你应该赶紧答应,表示与大将军同心协力,否则,我们家将先遭屠戮。杨敞一听有道理,加入了废黜皇帝的阵营。
癸巳日(28日)大将军和丞相这两位朝中权力最大的两个人达成共识,第二步召集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到未央宫开会。议题就一个:昌邑王行为混乱,恐怕危害国家,怎么办?大臣们一听,也都吓得不知所措。皇上继位以来所作所为都有耳闻,但今天把大伙找来是什么意思?别乱说话,别站错队,否则将万劫不复啊。
田延年首先站起来,手按剑柄走到群臣面前发表意见:“孝武皇帝将汉昭帝托付给大将军辅佐,并把国家大事交与大将军做主,说明先帝相信大将军忠义贤明,能保刘氏江山稳固。现在朝廷被一帮奸佞小人搞得乌烟瘴气,国家已经到了危亡关头。如果汉朝江山断绝,大将军和我们这些大臣有何面目去见先帝于地下呢?今天必须做出决断,如果谁还犹豫不决,我请求挥剑将其斩首!”
霍光也站起来对群臣说道:“大司农责备得对,国家不得安宁,我应负首责。”
能在朝廷为官的都是聪明人,看风使舵是为官的基础修养。纷纷表态支持大将军霍光废黜皇帝,“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田延年按着剑等着眼睛在那站着呢,谁敢不支持?再说那个刘贺也确实做的过分。
第三步,霍光和众臣一起谒见太后,详细陈述了刘贺的忤逆行径,说明刘贺已经不适宜再做皇帝了。皇太后同意了废黜刘贺的意见,到未央宫承明殿召见刘贺,并命令刘贺的随行人员不得进入宫殿。
接到太后诏令的刘贺刚进入宫门,宫门就关上了。一头雾水的刘贺赶紧问:“这事干什么?”大将军跪下说道:“这事太后诏令,不让昌邑来的群臣进殿。”刘贺有点蒙圈:“弄什么?整得这么吓人?”硬着头皮去觐见太后。
刘贺不知道的是留在宫门外的他的昌邑旧臣已经被车骑将军率领羽林军全部逮捕,送到廷尉府诏狱去了。
宫殿之上,所有朝廷众臣都在,让刘贺跪伏在殿中央听大将军霍光、丞相张安世等三十位大臣联名弹劾他的奏章。
奏章中列举了他继承皇位之后的一系列忤逆行为,在27天之中竟然干了1127件倒行逆施之事。指出天子之所以能够长久保持宗庙并拥有天下,就是因为他能够以慈孝、礼仪、赏罚分明作为根本。但刘贺荒淫昏乱、破坏了汉朝制度、失去帝王的礼仪,大臣们多次进言劝谏,他不但不改变过错,反而变本加厉,如果任其发展下去,恐怕要危害国家,天下不安。宗庙比君王重要,现在他的忤逆行为已经不能奉祀祖宗宗庙,统治天下万民了,应当废黜。
皇太后下诏:“准奏!”废黜刘贺这事就定了。
失去皇位的刘贺又回到了昌邑,但食邑降为二千户。汉宣帝继位后,念及“骨肉之亲,析而不殊”,封刘贺为海昏侯,食邑四千户,四年后,海昏侯刘贺薨。
海昏侯墓葬丰富的陪葬品,为现代人认识汉朝打开了一个天窗。
2011年,考古学家在南昌新建区大塘坪乡观西村东南约1000米的墩墩山上发掘了一座古墓。出土了大量的青铜器、金银器、玉器、竹简、木牍等珍贵文物1万多件,数量之大、种类之多,均创中国汉代考古之最。
其中出土的木牍上又海昏侯刘贺给皇帝的奏章,金器、漆器等物品上刻有“南昌”“昌邑二年造”等字样,墓主人腰部有一印章刻有“刘贺”二字,证明这座大幕是海昏侯刘贺的最终长眠之地。
从出土的文物看,仅陪葬的金器就多达478件,出土的铜钱有10余吨,说明刘贺被废黜之后的日子依然富足。
墓中的一座漆器屏风上有孔子生平和孔子像,这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的孔子像。还有5000多简牍,简牍内容十分丰富,有奏章、文书,还有《论语》等,对研究西汉历史有重要意义。
刘贺一生经历了王、皇、侯,因为不学无术荒淫昏聩被废黜,死后,带入墓中大量竹简木牍,是想在另一个世界好好学习弥补一下生前不足吗?不管怎么说,这些简牍为现在的人们打开了认识西汉王朝的天窗,也算是刘贺为历史做的一份贡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