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年那会,我去相亲,没想到在媒婆家碰到了初中同学王玉芳。
离上次见她,差不多有十年了。她还是那样清秀,就是眼睛里少了些当年的神采。
她看见我就喊:"老同学,你来这干啥?"
"相亲啊,"我笑着说,"你知道今天这姑娘咋样不?"
玉芳脸色一变,撸起袖子给我看胳膊上的伤疤:"这就是那个女的弟弟干的。"
夏天的太阳火辣辣的,晒得人睁不开眼,可我看到那道疤的时候,心里凉飕飕的。
院子里的老槐树上,知了叫个没完,树下晾着的衣服随风飘荡,空气中还飘着一股槐花香。
"咱找个地方好好聊聊。"我低声说。这媒婆家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巷子口的老茶馆还是那个样子,木头桌椅都泛着年头的光。几个大爷围着一盘象棋,时不时传来"将军"的喊声。
老板娘还记得我,笑呵呵地端来两碗茶:"小李,好久没来了啊。"
茶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响着,玉芳的手在发抖,茶水都快洒出来了。我赶紧帮她扶住杯子。
"半年前的事,我一直没敢跟别人说。"她深吸一口气,"我也是来这相亲,对象就是今天要给你介绍的那个姑娘的哥哥。"
我默默听着,心里直打鼓。
"头几次见面还好好的,一起看电影,去公园,谁知道那男的是个暴脾气。没处多久就露出了本性,动不动就打人。他弟弟更不是东西,整天游手好闲,看见我长得还行,没少找茬骚扰。"
听到这,我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要是在部队,遇到这种人,非得让他好看。
"你快走吧,这一家子都不是好相与的。要不是我及时跑掉,指不定咋样呢。他们爸在供销社当官,仗着有点权势,没少欺负人。"
我叹了口气。那会我刚从部队退伍,在国营机械厂当钳工。记得刚进厂那会,一个月工资才八十多,靠着加班才能多挣点。
厂里分了一间十多平的单身宿舍,放张床,一个柜子就满了。但比部队条件强,起码不用半夜起来站岗。
每天早上六点就得起床,骑自行车去厂里上班。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厚,但心里还挺踏实。
可爸妈整天愁我的婚事,见我26了还打光棍,急得不行。爸爸常说:"你看看隔壁老张家的儿子,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这个年纪,连个对象都没有,让我和你妈咋跟人说理去?"
媒婆说这姑娘家境不错,爸爸是供销社主任。那年头,供销社可是个肥差事,粮票、布票都得从那开。我寻思着见见也好,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谢谢你提醒我。"我掏出两块钱,"走,咱再去吃碗羊肉泡馍,就当是谢谢你了。"
泡馍店的墙上贴着褪色的春联,电风扇呼呼地转着,老板娘正在案板上剁馍。店里弥漫着羊肉的香气,勾得人直流口水。
"你现在在哪上班?"我一边掰馍一边问她。
"纺织厂,当车间主任。"她低着头,声音有点哽咽,"现在就一个人带着儿子过。"
我愣了一下:"你结过婚?"
"嗯,去年老公得了肝癌,没几个月就走了。那会医药费花了不少,变卖了所有家当,现在还欠着一屁股债。"
她说这话时,眼圈都红了,但硬是忍着没掉眼泪。
听她说着,我想起了初中时的王玉芳,是班上的文艺委员,爱笑爱闹,写得一手好字。每次运动会,她都负责写横幅,写完还要画朵小花。
"还记得你写黑板报多好看啊,我数学不好,你还总帮我补习呢。那会你可是咱们班的才女。"
她终于笑了:"是啊,那时候你数学可费劲了,每次考试都抄我的。后来被张老师抓住,罚你打扫了一个月的教室。"
就这么聊着,我们说起了过去的日子。
说起班主任张老师的口头禅"同学们啊",说起运动会上我们班拿第一时的欢呼声。那会我是体育委员,拿了两个第一。
说起那时候一块钱能买一大把零食,说起教室后面那棵大槐树,树下经常有人传纸条。
那时候多单纯啊,最大的烦恼就是考试考不好,被老师叫家长。
从那天起,我就经常去纺织厂接玉芳下班。纺织厂离机械厂不远,骑自行车也就十来分钟。
每次路过小卖部,我总会给她儿子小军买根冰棍或者几颗糖。冰棍五分钱一根,大白兔奶糖两分钱一颗。
小军很懂事,才上小学二年级,见了我就甜甜地喊叔叔。他知道妈妈不容易,从不乱花钱,每次我给他买东西,都说不用。
看着这孩子瘦瘦小小的样子,我心里就发酸。他爸走得早,让他小小年纪就尝到了失去的滋味。
我带他去游乐场玩,教他踢球,辅导他写作业。看着他认真做题的样子,我心里暖暖的,就像有一团火在烧。
每次他考试考好了,我就带他去吃顿炸酱面,那是他最爱吃的。
可我妈知道这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人家带个孩子,多不方便啊。再说了,你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养活一家三口够呛。"
"你要是实在想成家,厂里小张家闺女就不错,人家爸还是车间主任呢。"
我爸也跟着唠叨:"你这是何必呢?厂里多少好姑娘,偏偏找个带孩子的。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就连厂里的同事也说:"老李,你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人家还欠着一屁股债呢。你一个人过不香吗?"
我憋着一肚子话没说,心里难受得很。他们不知道,每次看到玉芳辛苦工作的样子,看到小军懂事的笑容,我就觉得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那天她上夜班,我去接她,远远就看见她在厂门口等着,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身上的工作服已经洗得发白。
"今天怎么这么晚?"我问。
她笑了笑:"机器出了点毛病,耽误了会。你说你,大晚上的还来接我。"
走到半路,下起了雨,我把伞往她那边偏了偏。
"你也打着点,都淋湿了。"她说着,把伞推回来一些。
就这么一个小动作,让我心里暖暖的。这个女人,总是先想着别人。
回到家,我跟爸妈摊牌:"我认定玉芳了,她和小军就是我的家人。你们要是不同意,我就搬出去住。"
我妈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
我爸瞪了我一眼:"你自己想清楚,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第二天是周末,我特意请了假,带着玉芳和小军去了游乐园。
看着小军兴高采烈地玩旋转木马,玉芳眼圈红了:"你对我们娘俩太好了,我...我配不上你。"
"说啥呢,傻瓜。"我递给她一张纸巾,"咱们好好过日子就行。钱的事,咱们一起想办法。"
那年冬天,我和玉芳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就在厂里的礼堂办的。
放了几挂鞭炮,请同事们吃了顿饭。小军给我们当花童,穿着新买的小西装,乐得合不拢嘴。
我妈看着小军懂事的样子,眼神也渐渐软了下来:"这孩子真不错,比那些被惯坏的娃娃强多了。"
日子就这么过着,虽然不富裕,但很温暖。
每天下班,三个人在小餐桌前吃饭,说说学校里的趣事,聊聊厂里的新闻。
周末带着小军去公园放风筝,看着他追着风筝跑的样子,我和玉芳相视一笑。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军渐渐长大,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还当上了班长。
到了93年,改革开放的浪潮来了,我们厂效益不好,很多人下岗。我就跟人合伙开了个五金店,生意还不错。
玉芳的纺织厂也不景气,她就去菜市场摆摊卖早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
有时候我心疼她,想让她在家休息。她就说:"咱们不能输给生活,得让小军有个好前程。"
日子虽然忙,但过得踏实。看着小军一天天长大,我们觉得再苦也值得。
玉芬常说:"咱们这缘分,就是上辈子欠着的。"
我笑着捏捏她的手:"啥上辈子不上辈子的,就咱们这辈子,我就知道你是我最该珍惜的人。"
想起那次相亲,要不是玉芬及时提醒,我可能就错过了这一辈子最珍贵的缘分。
有时候你以为是坎,没准儿就是上天给你安排的转机。
就像那个夏天,在媒婆家的偶遇,让我找到了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