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宽容人性弱点的组织才是好组织

撰文|黄大拿&编辑|王心

引文：如果梁山对白胜们一律视为变节者，实行歧视甚至清除，那么就可以判定，这个江湖组织已经改变了性质，不再是一个怀抱世俗理想的江湖组织，而是靠一种无视人本能和弱点的教义的支撑，以这种教义对成员严格洗脑，严厉实行“不纯洁者即死”律令的组织。

朋友们，春节过得好吗？大拿在这里给您拜年了！

节日快乐而平淡，但也发生了不少大事。就在昨天，一件会影响你我他，但又可能被多数人忽略的一件大事发生了。

2月12日，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了一份《2018—2022年检察改革工作规划》，估计很多人都不会留意这条新闻，但实则它与我们小民息息相关。

捡重点说吧。规划决定，“健全完善以证据为核心的刑事犯罪指控体系”，要求“建立重大案件侦查终结前对讯问合法性进行核查制度”。

用直白的话表达，以后靠刑讯逼供来获得证据给人定罪的方法行不通啦，因为检察机关将对公安部门在侦查取证时的程序是否正当、手段是否合法进行审查。

毫无疑问，这是堵住冤假错案的一个有力关口。应该大赞！

但真要实践起来，显然还会有不少问题，因为刑讯逼供在中国历史上有悠久的传统，在传统社会，人们对它还有着复杂的感受……

一

刑讯逼供还有合理一面？

刑讯逼供，是中国法制史上的黑暗传统。

允许审案者对犯人实行刑讯，一直明载于中国各代的法律条文上，只有到了清末，在立宪思潮和西方法律观念涌入的背景下，清政府才从名义上开始对刑讯进行有限的禁止。然而哪怕就是这种名义上的有限禁止，仍然遭到了非难。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赞成甚至喜欢使用刑讯？无非两种心理。

一是认为如果不使用刑讯，那些凶蛮之人就不会老实交待罪行，就会影响办案效率，使案件久拖不决，导致积案。

二是怀着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寄希望于残酷的刑讯能够使人诬服。

这样两种心理，虽然初衷有异，动机有好有坏，但毫不例外地，都是以犯人受到种种非人的虐待为手段的。

所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用犯人的辗转呻吟换来的，是办案者想要的口供。

应该说，这两种心理是科技不发达、法治理念不先进条件下的自然结果。放到今天显然已经不合时宜。

尽管如此，由于刑讯逼供的历史过于悠久，就难免留下深远的影响。因此，需要对传统社会里的刑讯逼供现象进行探究，从中缕析源流、考索社会心理。

观察传统社会里的刑讯逼供，最好的书是《水浒》。

《水浒》中不少刑讯逼供的场景，其中三个人的遭遇又最值得玩味，就是白日鼠白胜、神行太保戴宗和宋江。

二

“硬汉”神话垮掉了？

白胜因为参与劫取生辰纲，宋江因为在狱中装疯不肯招供，戴宗因为私通梁山，给蔡京的儿子蔡九知府送假信，都受到了严刑拷打。

宋江、戴宗、白胜后来都上了梁山，按照座次，分列上中下三等。梁山三种等级的好汉，在刑讯逼供面前，表现如何呢？

白胜：劫取生辰纲案发，白胜被捉进官府，白胜先是“抵赖，死不肯招”，“连打三四顿，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白胜又捱了一歇，打熬不过，只得招道……”，

宋江：先在狱中装疯，蔡九知府无可奈何，但因黄文炳指点，说他进监狱之初并不疯，于是知府唤过狱卒，把宋江捆翻，一连打上五十下，打得宋江“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宋江初时也胡言乱语，次后吃拷打不过，只得招道：‘自不合一时酒后，误写反诗，别无主意。’”

戴宗：假信被黄文炳识破后，坚不承认，蔡九知府喝道：“这贼骨头，不打如何肯招？”“把戴宗捆翻，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戴宗捱不过拷打，只得招道：‘端的这封书是假的。’”

也许会让人有些意外，梁山三个不同等级的好汉，面对刑讯，最后都毫无例外地招供了。

梁山好汉向来以“硬”示人，看生命如儿戏，动不动就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而他们在刑讯面前的表现却颠覆了这种硬汉神话。

怎样看待这一现象？其实并不奇怪，江湖中人视生命若无物可能是真的，在刑场上啸傲“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也许未必都是装出来的，但引刀一快，只是瞬间之事，而严刑拷打则很可能是一波接着一波，短痛可忍，长痛岂可忍乎？

一句话，这是人的天性，也是人天生的弱点。

三

叛徒宋江为何还能做梁山泊王？

宋江等三个人在刑讯面前都软了下来，是否影响了他们在江湖中人心目中的形象呢？

没有。白胜在牢里受苦，晁盖做了梁山泊王，并没有因为白胜供出了自己，便斥他为“叛徒”，而是张罗着要救他出来享福。

张恨水先生曾分析白胜以元老的地位，却在地煞星中位居倒数第三位，原因可能就是因为那次招供。

我以为张先生的说法未必正确，白胜排名很低，实在是其人本领低劣，而江湖又不注重资历的缘故，戴宗的例子就是一个反证，他的招供不是就没有影响他稳稳地坐在天罡星的宝座上吗？

而大头领宋江，按说各方面都应该树立表率，可是他的招供在江湖好像完全被人遗忘，宋江也似乎没有这回事一般，继续心安理得地接受兄弟们最浓重的尊崇。

硬汉不“硬”了，却并没有因此就让他的同类瞧不起他，这是颇令市井中人诧异的，因为在市俗社会里，如果一个人在某种情况下，其所作所为大大有悖于他平日所张扬的，那可能会马上丢掉往日建立的威信。

但这是江湖社会，江湖中人向来是主张不吃眼前亏的。“不吃眼前亏”是江湖中人遵循的又一个法则，明知硬挺下去，除了迎来新一波更为厉害的拷打，自己什么也得不到，为什么还要坚持做硬汉到底呢？

“不吃眼前亏”的另一层考量，就是他们希望以暂时的忍耐甚至臣服，换来自己最想要的结果。

所以，江湖上流传两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果然，在招供免去毒打之后，三个梁山好汉都笑到了最后。

四

宽容叛徒，这是个什么组织？

遭遇刑讯后老实交待，供出组织的秘密，在传统观念里，这种行为就是叛变，实际就是叛徒。

这样的叛徒居然能够当上首领，这样的组织该赞还是该弹？从这种奇怪的现象中，能否看出梁山泊的性质？

说到底，梁山泊终究还是个世俗组织啊。梁山虽然是江湖组织，但它实际上也是靠世俗的理想支撑起来的。

无论是武松等人的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银，还是宋江竭力依靠招安摆脱草寇地位以封妻荫子，都非常世俗，而怀抱世俗理想的江湖中人，自然也就能够对组织成员一些人性的弱点抱比较宽容的态度了。

如果梁山对白胜们一律视为变节者，实行歧视甚至清除，那么就可以判定，这个江湖组织已经改变了性质，不再是一个怀抱世俗理想的江湖组织，而是靠一种无视人本能和弱点的教义的支撑，以这种教义对成员严格洗脑，严厉实行“不纯洁者即死”律令的组织。

这样的组织看起来也许会比梁山泊美丽、崇高很多，但实际比梁山更会让市井中人恐惧。因为它连人天生的弱点都容忍不了，而生而为人，谁又没有弱点呢？

大拿对梁山泊持负面评价，但梁山泊还能够接纳所谓的变节者，这一点其实值得称赞。

也许有人大不以为然，禁不住挨打就招供，这不是孬种吗？其实这是低估了刑讯逼供一方的凶残、毒辣和智商。不信的话你可以试一试！

开句玩笑了。总之，大拿希望刑讯逼供的阴云永远从中国的天空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