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来一次振刷,来一次荡涤
撰文|黄大拿
因为董其昌地位高名气大,就要为其洗地,实属徒劳无益。
偶然听到一段对话:
甲曰:贵圈真乱啊。
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气。
乙嗤之以鼻:得了吧。谁的圈不乱?
于是一片沉寂……
是不是真到了谁的圈都乱的时代,或许见仁见智。
但常识告诉人们,有的圈是不能乱也不应该乱的。比如经年累月把公平正义挂在嘴边的圈子,号称扶危救困的圈子,被定义为人伦师表的圈子……假若这些圈子都乱了起来,社会还有什么希望?
晚明就是一个“谁的圈不乱”的时代,在这个时代,士林领袖道貌岸然,名士清流中埋伏着衣冠禽兽。
一
士林领袖被抄家,伪造还是事实?
公元1616年,也就是明万历四十四年三月的一天,松江(今属上海)一处豪门宅院被上万人团团围住,街道为之堵塞。
豪门里作威作福已成习惯的恶仆们,这时候还不知道大祸临头,为了对主人表示忠心,向围观者抛砖撒粪,使围观者愈加愤激,顿时一哄而上,“外火方起,内火应之”,豪门宅院化为灰烬,家中财物被扫荡一空,已年过花甲的主人也只得仓皇走避……
这个主人就是中国文化史上光芒万丈的书画家董其昌,他在明王朝曾位居礼部尚书的高位,当时是退职大僚的身份。
因董氏的地位、名望和事件本身的轰动效应,董家被乡民所抄的新闻曾在江南广泛流传,史称“民抄董宦”事件。
关于这一事件的细节和起因,野史有多种版本,最著名的是《民抄董宦事实》,奇怪的是后来官修《明史》对此却未置一词。
另外董其昌交游极广,他的朋友如大名士陈继儒等以董其昌为主人公,写过不少精妙的文章。而在董其昌师友的诗文集中,也看不到任何“民抄”的痕迹。
于是有人根据这一点,进行了新的考证。
在上海书画出版社1998年出版的《董其昌研究文集》中,收有旅美学者何惠鉴、何晓嘉的一篇文章,作者即认为,《民抄董宦事实》一书系“董其昌的仇敌所编”,因此是不可信的。
退休高官、士林领袖被百姓抄家,这么大一起群体性事件居然纯属伪造?
不可能。事件的起因、细节、性质乃至规模可能编造,但针对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把一件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炒成万口流传影响深远的大事件,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古代,成功的系数都太低了。
董其昌被抄家,真实地发生过,只是起因究竟是什么,董其昌本人应该为此负多大的责任,却言人人殊。
二
美女成了导火索
所有的资料都证明,导致董家被抄,导火索是一个女子。差别在于,或曰是董其昌看中了这个殊色美女,或曰主角其实是董其昌次子董祖常。
资料太多了,需要选择一种较为可信的作为蓝本。
撰有《墨余录》一书的毛祥麟虽为清人,但他是董其昌的乡党,又对董其昌非常崇敬,而且书中关于董家被抄的相关记载首尾一贯,因此黄大拿明史拍案认为当属可信。
根据《墨余录》,民抄董家事件的起因和过程是这样的:
董其昌家教不严,次子董祖常尤其暴戾,又信任一个叫陈明的恶仆,因此董家仗势欺人的事经常发生。
董祖常看中了一个叫绿英的女子,“有殊色”,董祖常欲以利诱纳其为妾,但被拒绝,“遂强劫之”。
有好事者将这件事情敷演成了评书,哄传一时。董家大怒,认定是一个范姓书生在背后主使,每天都要找书生的麻烦,数日后书生暴卒。其母认为儿子是被董家活活逼死,带领女仆奔进董家诟骂。
董祖常一声令下,仆人们关上大门,将上门闹事的妇女一顿捶楚。后来范母递告到官府的讼词中有拉掉贴身内衣、“剥裈捣阴”等指控,在传统社会,性质堪称恶劣。
等到范家不平,想要到官府讨还公道的时候,董其昌的身份开始发挥作用。
《墨余录》中说,地方官接到状子,“依违瞻徇,案悬不断”,案子就这么拖了下来。终于激起了民愤,于是就有了本文开头所写的惊人一幕……
民抄董家是事实,但在整个事件中,董其昌本人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起因当然是在他儿子的身上。这也许正是官修《明史》对此略过不提的原因。
但无论如何,要把董其昌从事件中完全洗白几乎是不可能的。
由于教子无方、放纵恶仆,当仗势欺人成了习惯的时候,董家还会有多少敬畏?源头不仍然还在董其昌身上?
地方官不秉公办案,导致激起民变,董其昌退休高官的身份难道不是最关键的因素?
因为董其昌地位高名气大,就要为其洗地,实属徒劳无益。
三
霉烂时代,人渣泛起
《明史》上说,董其昌“性和易,通禅理,萧闲吐纳,终日无俗语”,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但野史则记载晚年董其昌纵情声色,精研“房中术”。
哪种可靠,作为士林领袖的董其昌有没有这么放纵?
现在当然已经很难判断。但假若联系一下时代背景,如果董其昌真如野史所说,其实也不用大惊小怪。
明中叶之后淫风大炽,上层人物纵情声色不仅不需要遮羞,相反还是一种可引以为荣的风流韵事。
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回忆,“幼时曾于二三豪贵家见隆庆窑酒杯茗碗,俱绘男女私亵之状。”
酒杯,茶碗,这可是什么人都要用到的日用器物,在上面居然画起了春宫画,这还是士大夫家庭诗礼传家的节奏?
明神宗二十几岁就患上头晕目眩的动火热症,宰相张居正则患“下部热症”,君臣二人可谓同病相怜。当时人已经指出,盖“饵房中药过多也”。伟哥过量,总是有害的,今古同理。
明史上另一位杰出人物、抗倭名将谭纶的死也与女色有关。黄景昉《国史唯疑》记载,谭纶拜一个道士为师,“善御女”,“自云十年不泄,晚御大同女而败,遂不起。”
这就是一个霉烂时代。
身在霉烂时代,时风、世风如此,人渣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出来,你还要求区区一个董其昌洁身自好,岂不是缘木求鱼?
来一次振刷,来一次荡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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