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我托村里的李大叔把我唯一的女儿小萱许配给了临江村沈家的独子明远。说起这桩婚事,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
那是1983年的夏天,我刚从浙江一所大专毕业,怀揣着五十块钱和一个破旧的帆布包来到杭州找工作。那时候的杭州,虽然没有现在这么繁华,但也是我们这些乡下娃心中的天堂了。
记得那天,我穿着一件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踩着一双解放鞋,背着那个补丁摞补丁的帆布包,顶着烈日在临江村转悠。这里靠近杭州城区,房租便宜,住在这里找工作也方便。
“这里有房子出租吗?”我看到一户人家门口贴着”房屋出租”的纸条,赶紧敲门问道。
门开了,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穿着一袭淡青色旗袍,身材窈窕,脸蛋白净,眉眼之间透着一股子精明劲儿。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嫌弃。
“租金一个月十块,要付三个月押金。”她冷冷地说。
“能不能先付一个月的?”我掏出那张皱巴巴的五十块钱,“我刚来杭州找工作,手头有点紧…”
“呵,就你这样也想租我的新房?”她冷笑一声,“我这房子可不是让穷人住的。你还是另找地方吧!”
说完,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我站在门口,攥着那张皱巴巴的钞票,脸上火辣辣的。
那天晚上下起了大雨,我无处可去,只好蹲在她家屋檐下避雨。忽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少年的脑袋。
“大哥,你还没找到住处啊?”少年问道。
我摇摇头。
“我妈她…脾气是有点倔。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先住在我们家柴房里。”少年说着,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就这样,我住进了沈家的柴房。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穿旗袍的女人叫沈玉琴,是个寡妇,开了一间布庄。那个热心的少年叫沈明远,是她的独子。
我在柴房里住了三天,终于在一家布庄找到了学徒工的活计。每天早出晚归,省吃俭用,一个月下来能攒十来块钱。沈玉琴对我始终是爱理不理,但至少默许我住在柴房里。
有一天早上,我正要出门,碰见沈玉琴在院子里晾衣服。她看了我一眼,突然说道:“你要是想学做生意,可以来我布庄帮忙。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就你这样,估计这辈子也就是个帮工的命。”
我笑了笑:“沈大姐,你等着瞧好了。我这人,就是不服输。” 就这样,我在沈玉琴的布庄做起了学徒。那时候的布庄生意很是红火,每天都有不少客人上门。沈玉琴虽然脾气倔,但做生意很有一套,渐渐地我也学到了不少门道。
有一天,一个客人来买布,挑了半天没有满意的。我灵机一动,说:“要不要看看新到的仿真丝?手感特别好。”说着,我拿出一匹月白色的布料,在灯下轻轻一抖,布料泛起粼粼波光。
客人果然被吸引住了,当场就买了两匹。沈玉琴在一旁看着,嘴角微微翘起,却什么也没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也从一个懵懂的乡下小伙,慢慢变成了会做生意的人。沈明远也在这期间考上了杭州的重点高中,每天放学回来,总爱跟我说说学校里的事。
转眼到了1985年,我已经攒下了一千多块钱。这天,我壮着胆子对沈玉琴说:“沈大姐,我想自己开个布庄。”
她放下手中的账本,抬头看我:“就凭你这点钱?”
“我可以先租个小铺面,慢慢做。”
“你啊,”她摇摇头,“这行水深着呢,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不服气:“沈大姐,你就等着瞧吧。”
就这样,我在离沈玉琴布庄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小铺面。开业那天,沈明远特意来帮忙。让我意外的是,沈玉琴也来了,还送了一匹上等真丝做贺礼。
“这布值两百多块,算是我提前给你的见面礼。”她说着,嘴角带着几分讥讽,“就怕你撑不了多久。”
我咬咬牙:“一定会让你刮目相看的。”
为了省钱,我白天看店,晚上就睡在店里的地铺上。每天天不亮就去批发市场进货,晚上关了店还要核算账目。渐渐地,我的布庄也有了些回头客,生意越来越好。
1987年春天,我在街口又盘下了一间店面。这时候,沈明远已经考上了浙江大学,沈玉琴的布庄生意却不如从前红火了。
一天晚上,我在店里算账,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是沈玉琴。她站在夜色里,脸色有些难看。
“阿阳,我想跟你借点钱…”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原来,她赊了一批货,账期到了却收不到货款,急需要五千块钱周转。我二话没说,转身就去拿钱。
“你就不怕我还不上?”她问。
我笑了笑:“你教会了我做生意,这就够了。” 那天晚上之后,沈玉琴对我的态度明显软化了许多。有时候她会来我店里坐坐,跟我聊聊生意经。我的布庄也从一间发展成了三间,还在城里开了一家服装厂。
1993年的一天,我正在厂里查看新款样衣,突然接到沈明远的电话:“阿阳哥,我要结婚了。”
“好事啊!新娘是谁家姑娘?”
“她叫周晓雨,是我们医院的护士。阿阳哥,你一定要来喝喜酒。”
我答应了。挂了电话,心里却五味杂陈。十年了,我从一个穷小子变成了小有资产的老板,可始终觉得欠了沈家母子一份情。
沈明远的婚礼上,我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妻子周晓雨。那是个温柔贤惠的姑娘,看得出来,沈玉琴很满意这个儿媳妇。
婚宴上,沈玉琴喝了点酒,脸色红扑扑的。她拉着我的手说:“阿阳,这些年苦了你了。”
“沈大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要不是当年我那样对你,你也不会这么拼命…”她的眼圈红了。
我笑着摇摇头:“都过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生意越做越大,还在城里买了房子。1995年,我和隔壁绸缎庄老板的女儿张月结了婚。第二年,我们有了一个女儿,取名叫小萱。
沈明远和周晓雨感情很好,可是一直没有孩子。2000年的时候,周晓雨查出有不孕症。沈玉琴心疼儿子,整个人一下子就老了。
2003年的春天,我带着小萱去医院看病,碰见了沈明远。那时他已经是医院的主治医生了。
“阿阳哥,这是你女儿?”他蹲下来,摸了摸小萱的头。
小萱怯生生地躲在我身后。沈明远看着她,眼里有说不出的羡慕。
一个月后,李大叔来找我,说是给小萱说了门亲事。
“对方是谁家的?”我问。
“就是临江村沈家的儿子,沈明远…”
我愣住了。原来,沈玉琴想让沈明远过继我的小萱。这样,不仅解决了沈家无后的问题,还能给小萱找个好归宿。
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如果沈玉琴肯收留我,今天的故事会不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