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三公,触及我灵魂深处的字眼。从小就一直赖着他,那劳碌一生的老油坊,可是我人小鬼大、顺杆爬墙的童年圣地。时光无法倒流,谨以此文纪念我与三公一起走过的日子!
文/一枕日红 图/老木子
(九)赶夜路的马灯
在外村演出完了,戏班子里,人人归家心切,但女人是不敢走夜路的。村户人家七里八乡都能扯上亲戚,平日是难邀来作客,这下正好去串个门。通常,三公与寿根伯他们几个老倌,仗着还算硬朗的身子,以及熟门熟路,再晚都赶回家。
那一年腊月,我正好满了十岁。寒假里,跟随三公的戏班子转了好几个村子,而我也真的滥竽充数跑了几回龙套。台下看戏的老倌老婆婆不仅拍手叫好,还一个劲地打听我是谁家的崽,似乎就想帮我结个娃娃亲呢。但有一件事却让我闭口藏舌,悔恨至今。
记得那晚,月亮早躲到云层里了,山风刮在松枝上,发出鬼叫的声音,更要命的是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三公一手拽着我,一手提着个大包裹,旁边是提着马灯的寿根伯。那条回家的路并不远,大人走得快要不了半个时辰。只是那山路到处是凹凸不平的小坑,好在马灯的光亮并不弱,能见度也有一丈开外。
说老实话,没有三公牵着,我是不敢轻易迈出脚步。这种夜的黑,一种本能的恐惧油然而生。其实,大人们心里也着急,几乎是小跑着赶路。
大约走了十多分钟,马灯的光变得忽闪忽闪起来,最后干脆一下子熄了。当时三公就纳闷了,灯油明明是他添的。他打开灯罩用火柴点了好几次,居然都是一点就灭,这下可把三公急着了。幸好这条路他们走了几十年,就是凭着感觉也能摸索着回去。三公将我掮在背上,让寿根伯不时划亮一根火柴,用微光指引着前进的方向。就这样跌跌撞撞又走了十多分钟,终于可以看见村庄后山腰那庙里的一点红光了。
回到家,三婆忙问我和三公饿没饿。三公将我从肩上放下,说,“毛崽饿不?不饿就去房里,我去打点滚水来烫烫脚。”我走进里屋,三公已经倒好了水,我卷起裤筒准备洗脚。三公说我好几天没洗澡了,水又多,干脆先抹个澡吧。很快三公就帮我从头到脚擦了一遍,便把我塞进了温温的被窝,压好被角。然后,自己也倒了盆水,背对着我洗起来。
三婆去厨房窸窸窣窣忙活了一阵,回房对三公说:“桌上菜都热了一下的,你去喝盅暖暖身子再睡。”接着又伏在床边问我要不要起来也吃点,我摇摇头不想吃。三婆抬手摸了一下我的脑袋,原本是想哄我入睡,没想到一探脑门,居然有些发烫。“哎呀呀,你咋照看毛崽的,你看都烧起来了。”她一惊叫,三公赶忙丢下酒杯跨进房来。“不可能吧,刚才我帮他抹澡时都是好好的,咋会哩?”
三公伸出手在我脑门上反复探了探,“难道真的被吓了?”他向三婆说起路上马灯熄火的怪异。三婆赶忙又去了厨房,我不用猜,她准是在用三根筷子替我“问吓”了。
迷迷糊糊中,我还听到三婆压低嗓音在骂着三公,“……看样子毛崽被吓得不轻!你们大男人阳气足,小崽仂毫光低,就不知道把他搂在怀里?”
第二天我一起床,三婆就要三公陪着去庙里烧香。她在前面拿着香烛和贡品,三公两手抱着我,亦步亦趋。看三公有些忐忑的样子,若不是为了我,估计是不会轻易上庙里去的,毕竟他曾当过民兵排长,经历过“破四旧”的场面。
到了庙里,三婆忙着摆贡品,点香烛,三公牵着我的手肃立一旁。等三婆跪下念叨完,便回头对我和三公说:“来了就要磕个头。”我按照三婆的教导,怯怯地走到神龛前,对着面前大神,双膝跪地,俯首三拜。
当天晚上,我又生龙活虎地在床上蹦跶起来。三婆一叠声地喊:“毛崽啊,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别把婆的床蹦塌了。”
事隔多年重提起,最难以为颜的人是我。那次在外村的舞台边,我捡到一个铁壳打火机,齐刚叔就用过同款式的,而且他还教了我怎么用。掀开后盖,里面装着普通的棉花,若灌上煤油,装上打火石,就可打出火来。其实,那夜马灯的油是我趁人不备偷偷倒出了一些,再撒了泡尿进去充数。这事我从未对人坦白过,如今把它写在文里,算是迟来的忏悔,想来三公的在天之灵依旧会原谅我的荒唐举动。
正因为这个打火机,还闹出一场火灾来。那是距马灯事件没多久,又有玩得好的伙伴邀我去野外烤红薯。在田埂上掘个洞,红薯是烤上了,可贪玩的心好似野马无缰,一时手痒竟用打火机点燃田里枯草来玩,心里还想着会不会烤出躲藏的田鼠。没想到仅仅是阵很小很弱的风,火势迅速漫延开去。几人急忙找树枝扑火,可这边灭了那边又窜了起来。那片稻田里,堆放喂牛的稻草还没来得及运走,也被到处窜飞的火星纷纷引燃,撩起一条条长长的火龙来。偏偏那天没有大人在附近劳动,恐慌的我们一边鬼哭狼嚎,一边徒劳地用树枝扑打着。
整个田坳里都腾起了滚滚浓烟,我们几个都吓懵掉了。烟尘呛的我肺里生疼,也不知往哪儿跑,浓烟早已让我们晕乎乎的迷失了方向。那一刻,我以为自己要死了,阿鼻叫唤地喊着三公,快来救我!
后来听说,真的是三公发现了浓烟,带了村人去救火。三婆得知消息时,竟扑通一下坐到地上,愣了半天。当天又带我去了一趟庙里,该是怕我鬼迷心窍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