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贫油,解放前使用的汽油、柴油几乎全靠进口,所以叫“洋油”。直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老百姓还把家里的煤油灯叫“洋油灯”。我国开发了大庆油田后,1963年实现了石油自给甚至有少量出口,这才改变了石油全靠进口的局面。
但原油自给只维持了30年,到1993年,我国又成了原油净进口国。2021年自产原油1.99亿吨,进口5.13亿吨,原油的对外依存度已超过70%。
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大庆油田逐渐从盛产期进入衰退期。为弥补大庆原油产量的不足,中俄石油部门开始接触,研究铺设中俄输油管道的问题。
1994年,中石油与俄罗斯私营石油企业尤科斯公司接触。苏联解体后,涌现出许多生产原油的私营企业,尤科斯是其中较大的一家,该公司总裁霍多尔科夫斯基对建设中俄原油管道非常感兴趣。
起初,尤科斯公司拟定了一个“安大线”方案,即铺设从俄罗斯的安加尔斯克油田到大庆的石油管线。中石油对这个方案比较满意,所以多年来一直以尤科斯为主要谈判对象。
可是直到2001年双方签署可行性研究的总协议以后,国家发改委副主任张国宝才发现,俄罗斯政府在建设中俄输油管道问题上的想法与尤科斯公司并不一致,导致项目一直没有实质性进展。
不久,俄罗斯国内反对“安大线”的响声越来越高,其中最主要的反对理由是:
“安大线”经过贝加尔湖湖南端,有人担心一旦管道泄漏,极有可能污染这个号称占全球陆地淡水五分之一的淡水湖。
还有一个反对的理由是:
俄罗斯既然建设原油管道,就不应该只考虑中国,还应该考虑韩国、日本等其他亚洲国家,以实现俄罗斯国家利益的最大化。
在这种情况下,“安纳线”方案浮出水面。
“安纳线”方案是日本提出来的,线路全程都在俄罗斯境内,从安加尔斯克油田沿着贝加尔湖—阿穆尔大铁路和中俄边境地区,一直通到太平洋岸边的俄罗斯远东港口——纳霍德卡港。从这里,俄罗斯不仅可以把石油输送到中国,还可以输送到东亚其他国家。
日本提出建设“安纳线”,一方面是出于对俄罗斯原油的需求,另一方面,他们看到俄罗斯只准备建设通往中国的原油管理,心里很不舒服。
曾任国家能源领导小组办公室和国家发改委相关课题组成员韩晓平说,中国发展越来越快,需要的石油也越来越多,日本非常担心中国“抢”去太多石油,导致俄罗斯没有更多石油供给日本。
2002年底,日本开始运作铺设“安纳线”,时任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郞两次与普京会晤,讨论能源合作问题。日本外相和前首相也多次到俄远东地区作考察,允诺为管道铺设提供75亿美元贷款。
日本人的意图很明显:通过与俄罗斯的能源合作,提高日本在远东地区的影响力,进而影响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搅黄“安大线”。
在日本的搅局下,俄罗斯待价而沽,既想卖油给中国,又想卖油给日本和韩国,更想抬高油价,实现利益的最大化。
因此,日本的搅局,是导致中俄原油管道铺设问题一直谈不下来的主要原因。
但俄罗斯的想法并不现实。
韩晓平认为,俄罗斯在东西伯利亚的石油资源非常有限,这里是高寒地区,地表以下都是冻土层 ,石油开采难度大,可工作时间短,加上俄罗斯资金短缺,所以在这里并未进行过很深入的调查。
另外,从东西伯利亚输送原油的成本非常高,输送过程中要不断加温,加温过程中也要消耗很多石油。所以,在开发、输送成本都居高不下的情况下,俄罗斯“一女多嫁”的想法是不现实的。
相比较日本、韩国而言,中国离俄罗斯最近,对原油的需求量也更大,所以俄的首选方案应该是中国,而不是日韩。
不过在日本的介入下,俄罗斯还是重新考虑中俄原油管道的走向,中日双方也开始了暗中角力。
2003年5月,胡锦涛主席出访俄罗斯,亲自做普京总统的工作,发表了上合组织莫斯科宣言,对俄罗斯下决心建设中俄输油管道起了很大促进作用。
2004年12月21日,由普京亲自拍板定下的“泰纳线”方案终于确定下来。
“泰纳线”是在原“安大线”的基础上,向北推进了400多公里,远离了贝加尔湖。东起伊尔库茨克州的泰舍特,沿贝加尔湖—阿穆尔大铁路,从斯科沃罗季诺开始沿中俄边境一直延伸到纳霍德卡。
从中国地图上看,这条线路正好沿着“鸡冠”走了大半圈。
2005年4月26日,俄罗斯政府批准了“泰纳线”。
普京之所以批准“泰纳线”,是基于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巩固和增强,他意识中俄原油管道已经成为对中俄关系和两国互信的考验,因此,“泰纳线”的建设,既有经济因素,也有政治和社会因素。
张国宝说,后来才发现,俄罗斯政府之所以对中俄原油管道项目迟迟不表态,和中石油一开始与尤科斯公司合作不无关系。
尤科斯公司总裁霍多尔科夫斯基和政府关系不好,还有政治野心。2004年,俄罗斯政府终于以偷税漏税为名逮捕了霍多尔科夫斯基。
这位总裁被捕后,尤科斯公司也被俄罗斯拍卖。可是该公司的美国股东不干了,不久即在美国起诉俄政府侵吞私人资产,俄方败诉。为此,俄罗斯石油公司希望能从中国贷款60亿美元,以偿还尤科斯的美方股东,此后以油款偿还中方贷款。
在这之前,中国银行对外国企业的一次性贷款从未有过这样大的数额,加上俄罗斯经济低迷,国内很多人对俄罗斯的信用也持怀疑态度。
时任国家发改委主任马凯和副主任张国宝多次召开会议,协调各方意见,认为只要贷款与俄罗斯的石油挂上钩,贷款的风险就是可控的。国家开发银行也表示,只要国务院同意,他们愿意做这笔贷款的主贷银行。
意见上报国务院后得到了领导的支持,同意由中石油和国家开发银行与俄罗斯进行谈判。
2005年,中石油与俄罗斯石油公司签署了进口4840万吨原油的长期合同,约定从2005年至2010年,俄罗斯石油公司通过铁路运输向中国供油4840万吨,原油价款抵还中方的60亿美元贷款。
到2011年,俄方向我国输送了4840万吨原油,俄方用油款还清了全部60亿美元贷款和利息,中俄实现了双赢。
可能有人会有疑问,我国石油企业有“三桶油”:中石油、中石化和中海油,为何与俄方的谈判与合作始终是中石油呢?
其实这是我国政府为防止出现恶性竞争的一个策略。
起初,中石化并不甘心只站一旁看戏,曾私下里与俄罗斯石油公司接触,准备铺设一条从俄罗斯经蒙古国到北京燕山的一条输油管道。
可是这个做法会影响到原定的大庆线的方案。在国务院领导的干预下,中石化才打消了铺设原油管道的念头,但他们还是通过铁路运输,经蒙古国到燕山石化进口了一批俄罗斯石油。
后来中石化还搞了一个小动作:在俄罗斯石油公司上市时,偷偷买了2亿美元的股票。
石油换货款的合作,让俄罗斯尝到了甜头,对建设中俄原油管道也变得积极起来。
2005年7月8日,普京首次在记者招待会上表示,俄罗斯将优先铺设通往中国的输油支线。9月份再次表示,铺设通往中国的大庆支线是第一位的。自此,中国优先原则被确定下来。
此后双方签署了一系列重要文件,双方企业也开始了紧锣密鼓地讨论、勘探等工作,但至于什么时候开始建设,俄方态度仍然不明朗。
与俄方的谈判异常艰苦,一直到2008年,谈判才有了点眉目。
2008年7月,俄管道运输公司完成了原油管道的工程设计并提交俄罗斯政府审批。可是俄方态度仍不可捉摸。
2008年10月24日,俄罗斯能源部副部长雅诺夫斯基邀请张国宝会见俄罗斯副总理谢钦。
在会客室,谢钦提出,如果中方能向俄提供150亿美元贷款,俄方就可以动工建设年输油量为1500万吨的中俄原油管道。
张国宝将意见汇报到国内,得到领导的同意,前提是要敲定中俄原油管道的建设。张国宝立即通知俄方中方同意贷款,并于当天与俄方举行了协议的草签仪式。
双方签字的那一刻,长期从事谈判的工作人员都激动异常,不少人眼含热泪。俄方一名工作人员更是激动地抱住我方一名翻译哭了起来。
2008年10月27日,俄方又将贷款数额增加到250亿美元,中方研究后表示同意。雅诺夫斯基高兴地说,我们甚至可以在文本最后加一句话,探讨俄罗斯每年向中国出口3000万吨原油的可能。
张国宝高兴地加上了这句话。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句话竟然被我方一名银行领导否决了,理由是:这是否意味着以后中方还要再提供250亿美元贷款给俄罗斯?
张国宝很无奈,只好找到雅诺夫斯基去掉了那句话。不过张国宝仍然生气地对那位银行领导说,你们买了美国那么多债券,又经过哪个部门讨论了?更何况俄方并未在文本中要求中方再贷款给他们!
2009年2月17日中俄双方代表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了隆重的签约仪式,约定从2011年1月1日起的20年内,俄罗斯每年通过管道向中国输送原油1500万吨,中国则贷款250亿美元给俄罗斯。在我国王岐山副总理和俄方谢钦副总理的见证下,历时15年的中俄原油管道谈判终于落下帷幕。
2010年9月底,管道正式建成投产试运行。在当天举行的投产仪式上,普京总统亲自开着一辆拉达汽车来到现场,并亲自启动了输油阀门。
中俄原油管道全长1029.9公里,其中:俄罗斯境内长约63.4公里,我国境内从漠河到大庆长约965公里,穿越黑龙江的部分长1.5公里。一期工程设计年输油量为1500万吨。
也就是说,从2011年到2030年,俄罗斯每天输送给中国原油30万桶,总供应量达到3亿吨。
这条管道的建成,使俄罗斯与沙特、安哥拉一起成为我国的三大原油供应国。
中俄原油管道从1994年开始谈,到2009年正式签约,历时15年。中石油一位参与谈判的领导说,从没有哪一个能源项目像这个一样,经历了这么多曲折和反复。
尽管谈判很艰难,但两国领导人高瞻远瞩,以全面战略协作为导向,最终一锤定音,让愿景成为现实,让中俄实现了双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