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城明月
一部《甄嬛传》,让“宁古塔”三个字成了多少人心中“蛮荒”的标签。在那苦寒之地的漫天飞雪中,又曾发生过,怎样深情的故事?
江南梦碎清,顺治十四年。
八月的江南,还氤氲着盛夏的暑热。
晴好的午后,葛采真慵懒地躺在凉席上。半梦半醒间,腹中的小生命用力地踹了她一脚。
“你这小捣蛋,又欺负娘,看你爹回来如何教训你。”采真睁开眼,微微嗔怪又满满幸福地摸了摸隆起的小腹。再过月余,孩儿就要出生了。也不知到那时,汉槎能否回来?
心性纯净的小女子,不知“科场舞弊”代表着什么,更不知她的夫君为何会被一群官兵带去京城?但她深知,像汉槎那般刚正的人,绝不会做违心之事……
“少奶奶!少奶奶!”采真正数着日子胡思乱想着,丫鬟绿梅忽然撩开竹帘走了进来。
“怎么了?干嘛这样毛毛躁躁的。”采真说着,慢慢坐起身。
“少奶奶,陈老爷回来了,这是,少爷托他自京城捎回来的百花糕。”绿梅笑嘻嘻地将一个精致的木盒放到床边的小几上。
“那,陈老爷有没有说,少爷何时回来?”采真急切地问道。
“老爷只叫把这个给少奶奶。其他的,绿梅不知。”绿梅摇摇头,遂伸手打开木盒的盖子。
盒盖缓缓打开,一缕含着花朵芬芳的甜香悠悠飘出,采真忽而感到一阵心慌……
三日后……
日光透过窗棂洒进花厅内。采真含笑将一盘精致的花型糕点放到父母面前。
“难为爹娘,这么热的天儿还特意来看女儿。”采真说着,将一枚桃花糕递到母亲手中,“这是汉槎让人从北京捎回来的,娘快尝尝。”
“这汉槎待你还真是上心。”母亲看看采真的小腹,慈爱地笑道。
“哎,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汉槎的性子……”父亲放下茶杯,意味深长地叹道。
“只要能和汉槎相守。无论将来如何,采真都无悔。”采真柔声说着,爱怜地摸了摸小腹。
这时,屋外忽而传来小女孩的哭喊声。
“莲儿。”采真焦急地起身,快步向外走去,方迈出门槛儿,三岁的女儿就跌跌撞撞地扑到她怀中。
“少奶奶,不好了!京城捎信来说,少爷,少爷出事了……”跟在女孩儿身后的管家疾步走到采真面前,惊慌失措地大声嚷道。
“什么?”来不及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采真只觉小腹一阵剧痛,心口一阵悸动,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夜凉如水。
惨淡的月光洒在采真比纸更苍白的面容上。母亲抱着气息微弱的早产儿,满眼愁苦地守在床边。
“汉槎!汉槎!”采真痛苦地挣扎着自噩梦中醒来,声声呼唤着艰难地睁开眼。
“你醒了?快起来吧,咱们连夜就走。”母亲用帕子擦了擦采真额头上的汗珠,遂焦急地唤道,“绿梅,快来给少奶奶换衣裳!”
“娘,怎么了?这是……”刚刚从迷蒙中醒来的采真,还有些恍惚。当看到母亲怀中的婴儿时,她心惊地愣在了原处。
“哎,幸好你们母子俩都没事儿。”母亲说着,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儿。“先不说这些了,绿梅,快。。”
绿梅捧着一摞衣服走到床边,一手扶住采真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手往她身上套衣衫。
“我不走,我要等汉槎。”南栀虚弱地说着。她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已猜到绝非寻常小事。
“汉槎,他回不来了!”房门猛地被推开,父亲携一股冷风大步而入。才不过半日,他竟苍老了十岁。“再不走,你也活不成了!”
“不,不论发生何事,我绝不会离开吴府的。”采真温柔又坚定地说道,遂接过婴儿,爱怜地亲了亲,“孩儿,娘对不住你。”
“采真……”父母还欲再劝,却被采真泪眸中的坚定吓住了。
“娘,女儿不孝,不能再承欢在二老膝下。求您,一定要护我两个孩儿周全。”采真拭去泪,郑重地将刚出生的小儿交到母亲手中。
父母虽心痛欲碎,却也了解女儿的倔强。看着窗外天色已微微泛白,深知不能再耽搁。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便是她的命数吧?
“爹,娘。”采真跪在床上,深深地朝抱着婴儿转身的父母磕了个头,一字一顿道:“这孩子的名字,叫寄傲……”
寄傲……
雪中重逢秋日的关外,一片苍茫。还未落雪,已寒风刺骨。
一群带刀的官兵,押着千百名衣衫褴褛的犯人艰难地向北跋涉。犯人身上的铁链碰撞声,在瑟瑟风沙中显得分外凄凉。
“给爷走快点,别跟没吃饱似的!”肮脏的皮鞭,重重抽在一个瘦弱少年的身上。
少年瞬时倒在沙地上,痛苦地嘟囔着:“岂止是没吃饱,压根也没给吃的啊。”
“啥,都要到宁古塔去的人了,还敢顶嘴!”官兵怒吼着,向踢一只脏麻袋似的将少年踢到一旁。
“去宁古塔就不是人了吗?是人,总要吃要睡的。”官兵刚要将皮鞭收讫,人群中一个面容清俊的高个儿青年忽然站了出来。
“呦,都到这个份儿了,还端着读书人的臭架子呢?”官兵咬牙切齿地说着,厌恶地拽了拽那男子身上的铁链,“吴公子没听过吗:若是到了宁古塔,十个黄泉都不怕!”
“一桩冤案,我吴兆骞问心无愧,有何可怕?”吴兆骞挺挺胸膛,朗声道。他深信,自己终有一日会沉冤得雪。
“你们读书人,还真是倔强!”官兵说着,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我倒要看看,你这骨头能有多硬?”
因为太过倔强,吴兆骞又一次被官兵打得皮开肉绽。但他已不怕眼前的痛苦与折磨,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家乡的亲人。犹惦念,身怀六甲的爱妻……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还未到中秋,关外便纷纷扬扬地落起了大雪。
“汉槎,汉槎……”吴兆骞迎着扑面的雪花艰难地向前走着,耳畔忽而响起魂牵梦萦的温柔女声。他本以为是幻觉,可下意识地回头,却看到那熟悉的婷婷身影,正拖着沉重的铁链向自己缓缓走来。
“采真!采真!”吴兆骞霎时忘记了满身的伤痛,疯了一般奔到妻子面前,紧紧抱住她。“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该来这里啊!”
两人泪如泉涌地相拥在漫天玉花中。他希望眼前的一切是真的,更希望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从北京到宁古塔这一路,不仅饥寒交迫,还内有凶兵,外有猛兽。连身强体壮的青年男子都很难撑下去,更何况是刚产后不久的弱女子。
这一路,采真跌跌撞撞、九死一生,但终于凭着满心深情,陪吴兆骞走到了宁古塔。
可是,这里是旅途的结束,却也是他们苦难的开始。
所谓流放宁古塔,并非被关入一座塔内的牢房中,而是要给女真部落披甲人为奴。在这里,不只是要吃尽苦,更要受尽辱。
自恃清高的吴兆骞,了解清此地的情形后,恨不得一死了之。可为了采真,他又不得不活下去。
这极北之地,一年有八、九个月都在冰封之中。其余的季节,也不是狂风卷黄沙,就是烈日似赤焰。连看到一朵花,都无比艰难。与桃红柳绿的江南相比,真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在这宁古塔,真是一日比一年还要漫长啊!”吴兆骞看着漫天黄沙,无奈地摇摇头,“何日是尽头啊?”
“夫君莫怕,你既是被冤枉的,总有一日会离开这里。”采真用帕子擦去夫君脸上的沙尘。
“是,终有一日,我会重获自由,带你回家。”吴兆骞说着,心疼地吹吹采真干裂出血的手指。
采真抓紧夫君的手,用力点点头,“终有一天,咱们会离开这个鬼地方!”
离开这个鬼地方!说来轻松,做起来,又谈何容易……
三:归家无望虽说度日如年。可日子,还是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过去了。
吴兆骞夫妇被北国的风沙摧残着,被粗暴的披甲人折磨着,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模样。唯有两颗心,犹如一双出淤泥而不染的并蒂莲。
大半生已过,却看不到一丝沉冤得雪的希望。原本意气风发的吴兆骞,亦开始自暴自弃。他会去同披甲人一起喝酒,然后再口出狂言被他们打得半死。采真并没有阻止夫君,只是静静地陪着他,在他受伤时细心照顾他。她知,他需要发泄。
多年的饥寒交迫,已将端庄秀丽的采真磋磨成了头发花白的黄脸婆,她的身子,亦一天虚弱似一天。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看着手帕上鲜红的血迹,采真惊恐得抖成一团儿。她不怕死,却怕死后再无人能守护她的汉槎……
采真感到自己时日无多,她用流血的手指,为夫君缝了一件又一件寒衣。因怕自己去后他太孤苦,她还特意去求一位女真小姑娘,帮她寻来一只小花猫崽儿。
日子年复年的苦。每夜,吴兆骞都在梦中诉着冤屈。可是,谁又能听得到……
故事背景:
吴兆骞(公元1631~公元1684),字汉槎,号季子,清初诗人,吴江松陵镇(今属江苏苏州)人。少有才名,与华亭彭师度、宜兴陈维崧有“江左三凤凰”之号。顺治十四年科场案,无辜遭累,遣戍宁古塔二十三年,友人顾贞观恳求于纳兰性德,后经性德父明珠营救,得以赎还。归后三年而卒。诗作慷慨悲凉,独奏边音,因有“边塞诗人”之誉,著有《秋笳集》。
作者简介:
于梦荷:笔名春城明月,吉林省青年作家协会会员,红袖添香签约作家。
很江南气的北方女子。因疾病此生与学校缘浅,却自幼深爱文学,尤喜诗词。文如其人,清新淡雅。用诗情画意的爱,书写残缺的完美。
公众号:月荷文苑
代表作:《我愿花好伴月圆》、《长情引天上人间情一诺》、《云泪雨》、《薄荷花与梦唯美短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