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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其他时代，宋代文坛格外注重传承。无论是地缘、亲缘、或是师徒关系，他们的仕途与文风都深受彼此的影响。晏几道作为晏殊之子，在文学史上却与其父并称“二晏”，甚至在婉约词派的地位、成就均高于后者，实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晏几道，字叔原，号小山。生于朱轓皂盖之家，少时便依托父亲的名望与关系，结识了许多名流雅士，且自身才名远播。此时的他，少年心性，不关天下事，只醉心风流。

梦后楼台高锁，

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

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

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临江仙》

这是一首伤情词，倾吐与一位歌女未尽的情愫。在半醉半醒间仿佛回到了相会的楼台，如今依稀只见低垂的帘幕和上锁的门。想到去年春愁起时，我独自立于落花之下，看着那微雨中伴飞的双燕。所写皆是凄清的景象，对应着孤寂的内心。还记得初见时，你穿着双重心字纹样的轻薄罗衫，弹奏美妙的琵琶曲，诉说绵绵的情意。如今却余我，望着曾经照映过你来去的明月。数次在回忆与现实之间切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用紧密的意象，诉说心中对这段感情的眷恋。

红叶黄花秋意晚，

千里念行客。

飞云过尽，归鸿无信，

何处寄书得。

泪弹不尽临窗滴，

就砚旋研墨。

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

红笺为无色。

——《思远人》

词牌名为思远人，点明了主旨即怀远。转眼已是深秋时节，忍不住思念千里之外的游子。云过而雁归来，却没有带回那个人的信件。不知该往何处寄信才能送达。在窗边凝思落泪，就以这泪磨墨写信吧。写到别后的光景，情思满溢，止不住的泪水将笺纸上的色彩都浸褪。上阙触景生情，是叠加、酝酿的过程。下阙以泪研墨、泪浸洇纸则是用夸张的手法，表达思念已极，到了无法自控的程度。这种非直接抒情，而以曲笔渲之的处理方式，令其成为后世深闺怀远词中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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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 王蒙《深林叠嶂轴》（局部）

主心骨晏殊去世后，整个家族的威势一落千丈。熙宁七年，晏几道因好友郑侠上《流民图》反对王安石变法而遭连累下狱。后神宗虽将其释放，仍对他的精神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彩袖殷勤捧玉钟。

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

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

犹恐相逢是梦中。

——《鹧鸪天》

这首词是小山的代表作之一。上下句时空转换，所写分别是忆往昔和喜重逢。当年你挥舞彩袖频频献酒，我望着那艳红脸庞甘心一醉。歌舞不断，欢宵达旦，让人神迷。分别后，总是回忆起相聚时，多次与你在梦中幽会。如今真的重逢了，一直端着银烛反复确认你不是梦中的幻影。虽说缱绻情深的题材与五代的花间词近似，但遣词造句却不落窠臼，未给人秾艳轻浮之感。

官身几日闲，

世事何时足。

君貌不常红，

我鬓无重绿。

榴花满盏香，

金缕多情曲。

且尽眼中欢，

莫叹时光促。

——《生查子》

为官后几乎日日不得闲，事务多得不知何时能处理完。如花美貌是无法长久保持的，我鬓间的斑驳也无法再填回。将榴花酒倒满杯，听着《金缕衣》，心生柔情万分。且珍惜眼前可以享受的欢娱，别为时光飞逝而叹息。

此诗作于晏几道的中晚年，字里行间已不再充满年轻放纵的欣快意味。借酒浇愁，沉溺享乐以逃避沉重现实，是这一时期他生活方式与人生态度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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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 王蒙《深林叠嶂轴》（局部）

崇宁年间，晏几道由乾宁军通判调任开封府推官。至崇宁四年，开封府两经狱空，又转一官。次年辞官，获赐居京城。直至大观四年，阖然辞世。

二晏虽风格相近，但仔细对比，不难发现小山走得更远也更深刻。他的情感尤为外放，而非其父的克制。对旧日情谊的执着乃近痴绝。

晏几道的词，还自带一股由高坠低的落差感。他享受过优渥的生活，积累了足够的体验，骨子里并不贪恋钱财。陶冶情操是他毕生的追求，占据生命的主调。

黄庭坚在《小山词·序》中评价其：“平生潜心六艺，玩思百家。持论甚高，未尝以沽世。”称其词风“清壮顿挫”。此顿挫，既是他以诗入词的技法偏好所呈现的效果，亦与跌宕起伏的生平相合。

早年是富贵英才，失去依靠后，渐渐沦为羁旅他乡的红尘倦客。人生急转直下的悲惨沉痛在他的意识里弥漫，时刻提醒着往昔已逝。在经历了坚持自我的挣扎与为生计妥协的奔波之后，命运赦宥般还给他一个平和谨静的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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