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那段历史,吴三桂是绕不开的一个关键性人物。先事大明,一降大顺,二降大清,继而再叛大清,行事无常,忠奸难辨。世人多论其为英雄、枭雄,御史窃以为,吴三桂当不得一个“雄”字。
《圆圆曲》中有,“冲冠一怒为红颜”一句,描述吴三桂因陈圆圆开关降清。此为文学影视作品乃至民间之说,当不得正史来看。三桂其人工于心计,能谋善断,个人利益得失才是他的根本,事大明如此,事大清亦如此。从领兵的那天开始,他就有一个割据自立的梦想。
御史花了点时间,通过《清史稿》《清史列传》以及相关史料文献,将吴三桂一生的轨迹予以整理。原本文章的字数近二万,经过多次精减还有一万有余,可能阅读起来较有障碍。

吴三桂,字月所,另字长白、硕甫、雄爽,生于明万历四十年,辽东中后所人。他在明末是著名的辽东将领,引清军入关,最后成了发动震惊全国的“三藩之乱”的首领。
吴三桂身材中等,但仪表威严,史载“巨耳隆准,无须,瞻视顾盼,尊严若神”。他为人工于心计,机智多谋,而貌似宽和。他为人的另一个特点,是喜欢散财结士,“士人有一长即收录无弃”。吴三桂一生之所以能网罗大批文武人才替他卖命效力,不能不说与他性格特点有关。
吴三桂的先祖本是扬州府高邮州籍,后徙入辽东中后所定居。明朝万历以后,随着明、清战争的发展,吴三桂家族的势力也不断扩大。其父吴襄是当地士绅后投笔从戎办团练,官至辽东团练总兵,在当地有“辽右巨臂”之称。
吴三桂母舅祖大寿,早年就当上锦州总兵,挂“讨虏先锋”印,功高位重,名著辽东。吴三桂生长在这种封建军事集团的家庭里,对他一生喜盘踞一方,挟兵自重的作风很有影响。
吴三桂自幼随父、舅征战。激烈的战场生活锻炼了他,使他年轻时就勇力超群。有一次,吴襄陷入后金包围,少年吴三桂仅率家丁数十人就冲入重围,虽脸上中刀,血流满面,毫无惧色,冒死救出其父。此举震惊全军,称他“孝闻九边,勇冠三军”。
除了父、舅的爱护外,吴当时还颇受一些权贵的垂青,被监视辽东太监高起潜收为义子,又先后得到辽东巡抚方一藻、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器重,这自然使他仕途顺利。
崇祯五年吴三桂任游击,八年升前锋副将,十二年因吴襄援宣、大时纵兵焚掠被革职,吴三桂便在洪承畴的荐举下,代替其父当上了辽东总兵。
但是,吴三桂天生反骨,与崇祯帝和朝廷不是一条心。他看到后金不断崛起,明朝日益衰落,自兵权到手,便开始想方设法保存实力。
崇祯十四年,爆发了著名的松锦之战,吴三桂是随洪承畴参战的八总兵之一。明军被清军围困在松山后,洪承畴下令突围,不料清军又设伏截杀,明军死伤惨重。当时,惟有吴三桂因与大同总兵王朴率部先逃,得以安全抵达杏山,而洪承畴等人却仍被困在松山,死守待援。
在这种情况下,吴三桂为了保全实力和性命,竟丢弃洪承畴等人不顾,连夜逃回了宁远。不久,松、杏、锦诸城相继陷落,洪承畴、祖大寿等人降清,明在辽东的防线顷刻瓦解。
松锦之战洪承畴被俘,吴三桂是负有间接责任的,也可看出吴三桂骨子里就没有一个“忠”字。而洪承畴后来降清,与吴共事一主,还曾多次为吴三桂说话,两人气度不可同日而语。
松锦之战虽遭惨败,却又一次为吴三桂加官晋爵提供了条件。这次战役后,明在辽东边将尽失,而吴三桂手中仍掌握着一支劲旅,崇祯为了依靠这支力量支撑辽东残局,只得对他尽力拉拢。因此,当三桂狼狈逃回宁远后,不但没有治罪,反而被授为提督。

崇祯十五年,因朝议蜂起,崇祯为平息众怒,虽不得不诛杀王朴,但对于手握重兵,扼守宁远战略要地的三桂,仍只加以薄惩而已。在追论松山败逃罪不久,崇祯又召吴三桂进京,赐宴于武英殿,以示安抚。
勋戚田弘遇还献名妓陈圆圆,以结其好。崇祯十六年,崇祯帝召吴襄全家进京,授其京营提督,一是为起用废官,使三桂感恩图报,二是挟吴襄为质,以防止三桂步祖大寿、吴三凤这些亲属降清的后尘。
与此同时,皇太极也把扼守宁远的吴三桂,看成进取中原的关键人物,不仅亲自写信招降,还令祖大寿等人致书相劝,许诺如果率众投降,“定有分茅裂土之封”。当时,三桂的态度因关系到明清双方在辽东的力量对比,这就顿时使身价倍增,朝野注目。
吴三桂处在明清的激烈争夺当中,却有着个人的打算。他既不敢贸然降清,也不甘心为明朝死守封疆,而是指望早日放弃宁远,率部入关以图自保。在清军攻克中前、中后、前屯卫三城后,他就暗中指使部将马玉等人上疏,提出了“撤宁并关”的请求。
在遭到崇祯严斥后,他又亲自同蓟辽总督王永吉等人一道,重提“撤宁并关”之议。但因内阁拖延,迟迟未决。
当年三月,李自成农民军进逼京畿,崇祯急召各路兵马勤王,加封吴三桂平西伯,令其火速入京勤王护驾。吴三桂奉旨后,即随前来调取兵马的王永吉向北京进发,并乘机把自己统治区内的数十万辽民徙入关内安插。
吴三桂还在行军途中,就传来李自成攻克北京和崇祯殉国的消息。吴三桂等人惊魂未定,又得知李自成已派唐通领兵攻下滦州,向山海关逼进,顿时使吴军进退失据。
直到四月上旬,吴三桂只能逗留在玉田、永平一带紧急谋求出路,并派人潜入北京打探家中的消息。
当时,李自成曾从北京派人持吴襄的书信劝降,唐通占领山海关后也写信招降。吴三桂起初犹豫不决,但当他得知父亲遭到农民军拷打,爱妾陈圆圆也被掠去的消息后,就冲冠一怒,立即回师击溃唐通,抢占了山海关。
吴三桂料定李自成必定亲自领兵来战,赶紧作战争准备,一面召募新兵,收容陆续逃进关内的塞外散兵游勇,并委派军官协同山海关乡绅朱国梓、吕鸣章等人团练乡勇,一面召集文武商讨对策。
引清军入关吴三桂遣使至盛京,乞求与清军合作。摄政王多尔衮答应出兵,但提出吴三桂必须投降。吴三桂得知李自成大兵十万正向山海关开拔,万分恐慌,急忙回信表示愿意投降,乞曰:“今贼兵已朝夕旦急,愿如约,促兵以救”。

随后,他一面派人向农民军伪降,以争取时间等候清军到来,一面又连日与诸将及绅衿歃血盟誓,决心与农民军血战到底。
十九日,李自成大军抵达山海关,二十一日发动猛攻。吴三桂率众据城死守,虽依仗红夷大炮击退了农民军的轮番攻城,仍险象环生,东、西两城几乎被义军攻破。
但是,因入夜后清军已迅速抵关外,并击溃了农民军唐通部队,使李自成夹击山海关,防止吴三桂东逃的计划落空。二十二日,农民军沿石河列阵,等待决战,这又给了吴三桂喘息之机。他立刻驰赴清营,叩见多尔衮,于阵前薤发投降,受封平西王,随后便引清军分三路入关。
吴三桂受命先与农民军交战,很快就陷入重围。观战的多尔衮见吴三桂渐渐不支,而农民军也久战疲备,急令阿济格、多铎分路冲击。农民军受到大创,溃败而走。
李自成退到永平后,因与吴三桂议和不成,杀吴襄于范家店。吴三桂怀着对农民军刻骨的仇恨,带领清军紧紧追击,并一路传檄远近,下令沿途军民仰体清朝安民德意,速速投诚。
山海关战役是明清之际一次重大战役,由于吴三桂献关投降,使得清军轻易占领北京,建立了清朝。接着吴三桂又从征山陕,帮助清朝镇压李自成农民起义。因此,入清后的吴三桂功高权重,不仅被封为平西王,还一度得称“亲王”,声势之显赫,远在其他降官之上。
受多尔衮猜忌然而吴三桂虽表面上受宠,实际上却深遭排斥,处境维艰。多尔衮摄政时期,为了巩固新建立的清朝统治,消除隐患,对明末那些手握重兵的降将,不择手段地予以打击和限制。
吴三桂的实力远在其他降将之上,再加上当时在汉人中间,广泛流传着山海关战后,吴三桂本想奉明太子嗣立,被清人拒绝等说法,不能不使多尔衮深感不安。
特别是弘光政权北使陈洪范等人来京后,持有弘光一些人给三桂的书信,其中有劝他向清廷求藩山东,以利江南等内容。这些书信也落入多尔衮之手,更进一步增加了清统治者的疑惧。
吴三桂自知遭到清廷猜疑,惟恐得罪新主,处处表现得小心谨慎,他拒绝了陈洪范等人的来访,又主动辞去了“亲王”称号,本想召集旧部,开藩山东,此时也再不敢流露。
尽管如此,多尔衮对他仍放心不下。吴三桂从陕北班师后,就被调出关外,驻防锦州,使他位于盛京和北京八旗重兵控制之下,兑现所谓“封以故土”的诺言,也不过是赐以关外一部分荒地作为庄田。吴三桂受此冷落,闷闷不快。
顺治五年,在各地掀起的抗清高潮中,姜壤起兵大同,秦晋震动。清朝因八旗兵力不敷,不得不起用吴三桂,令他出镇汉中,同时,派了固山额真李国翰一道驻守,并委以“定西将军”对吴三桂暗加控制。
吴三桂虽不满,但仍拼命邀功取宠,在两年内连克宜君、同官、蒲城、宜川、安塞,又进克定边、榆林、延安、府谷诸县,先后平定了五十八城。当时,永历政权因抗清斗争严重受挫,试图争取吴三桂,派人以蜡丸封他为“汉中王”。
吴三桂不仅不予理睬,反而变本加厉大肆屠戮抗清人士,攻下榆林后,“屠其城,榆林大姓尤、杜、种皆世将也,杀戮殆尽,得士大夫所与壤等往来书,按诛者又数十家。”吴三桂虽极力效忠清朝,多尔衮对他的始终心存戒备。
顺治重用顺治八年,清廷内部政治斗争发生变化,顺治亲政后,视已故多尔衮为政敌。在汉中静观待变的吴三桂立刻抓住时机,疏请入觐,果然博得了顺治的优宠。当年九月,重封吴三桂为平西王,以安其心。

十月,清军开始了对南方抗清力量发起大规模进攻,令吴三桂、李国翰征四川,谕中明确规定,“凡军机事务悉助王调度”。从此,吴三桂改变了多年来涉嫌受制的失意处境,开始飞黄腾达。
入川之役,开始时进展十分顺利,吴三桂已接连取得重庆、成都、嘉定,蜀地渐次平定。正当他得意之时,大西军大举反攻,刘文秀率军五万自贵州北进,势如破竹。吴三桂屡战不利,城池相继丧失,自己也被围困在叙州,靠着部下拼力救援,才突出明军包围,被迫退回保宁。
刘文秀大军尾随而至,在城外结营十五里,锐气甚盛,但因连战获捷,军心已骄。当时,刘文秀以张先璧军围城西南,这支军队虽军容耀日,却未经过大敌。这一切,没有逃过富有战场经验的吴三桂的眼睛。
他巡城眺望,不禁大喜道:“是可袭而破也”。于是趁夜集中精骑突袭其军,张先璧军果然一触即溃,溃军又冲乱刘文秀大营。吴三桂乘势挥军掩杀,明军几乎全军覆没。
保宁大捷,使吴三桂在统治集团中的地位大为增强。战后,御史郝浴弹劾吴三桂纵容部下淫杀,顺治帝不仅不查究,反而以诬告罪将郝浴发配盛京。
大学士冯铨、成克巩、吕宫等人也都受到牵连,遭到处罚。吴三桂的气焰更不可一世,岁增俸千两,凡赏赐与仪仗都与满洲郡王同。其子吴应熊尚公主为和硕额驸,并授三等子,加少保兼太子太保。
但是,吴三桂并没有因此满足。当时,他虽驻扎汉中,急于立功揽权,以便军事征服后独占一方。因此,保宁战役后不久他就首倡进取成都,以便为将来收黔入滇预作准备。
顺治十二年,吴三桂再次请战,并要求清廷给自己军政大权。但是,他的屡次请求都被搁置,到顺治十四年,永历政权发生内变,孙可望降清,吴三桂又一次上疏请求速取贵州,清廷才授他“平西大将军”,命令他独当一路,由四川进取贵州。
顺治十五年二月,吴三桂率部自汉中誓师出征,三月初四日至保宁。吴军一路披荆斩棘,翻山越岭,虽历尽艰险,却因靠近水路保证了粮饷。三月十四日至合州,明总兵杜子香弃重庆而逃,使吴军兵不血刃占领重庆。
重庆一下,贵州顿失屏障。吴三桂乘势挥师渡过綦江。四月二十五日,明将刘正国见清军突至,逃奔云南。吴三桂招抚明将郭李爱后,顺利占领遵义,接着又败明将杨武于开州,五月初三日入贵阳。
吴三桂历来用兵持重,他见贵州已定,而四川仍有明军驻扎,大军如继续前进,后路堪忧,于是果断地返师遵义,调兵遣将,以加固重庆之防卫。这个部署后来证明确有远见。当他率兵赴云南时,李定国果然派谭弘等人攻打重庆,但因防守严密,明军久攻不下后发生内变,谭弘等人降清。
十月,清朝令各路征剿大军齐攻云南。十一月,吴三桂统兵自遵义出发。明巩昌王白文选扼守七星关。此地两山壁立,水势汹涌,山上大树参天,号称飞猿不得过。但是,吴三桂早有准备,在遵义时就厚养当地向导,朝夕询问,将所得密径熟记于心。

十二月初一日,他率军至水西安营,秘密不露行军方向,次日清晨,突然由天生桥抄至乌撒军民府,扼住七星关大路。白文选惊闻吴军已从别处越险进兵,弃关而走,吴军尾随而进,涉河渡桥。顺治十六年正月初三日,吴三桂率军进入昆明。
清军平定了云、贵,天下大定,朝廷对吴三桂的态度又发生微妙的变化。
当时,洪承畴曾疏请以王公坐镇云南,清廷虽允准以吴三桂担此重任,不久却又特设云贵总督,派赵廷臣出任,实际上仍力图对吴三桂进行牵制。
吴三桂对此十分恼火,一反常态公然违抗朝命。五月,清廷曾命他总统满汉大军,入缅根除永历,吴三桂则以军粮不济、土司作乱为由拒绝出师,并兴兵消灭元江土司那嵩,以示边疆不靖。
清廷因吴三桂以抗命进行要挟,不得不对他让步,于十月间明确规定以吴三桂掌管滇中一切事务,凡用人用财,内外有司不得掣肘。吴三桂仍不满足,疏请云南督、抚受其节制,并移总督驻贵阳,清廷也一一照准。从此,吴三桂实现了独占云南的野心。
为了巩固对云南的统治,吴三桂费尽心机。五省经略洪承畴回京以前,吴三桂曾当面讨教对策。洪承畴答以“不可使滇一日无事也”,此后吴三桂始终以此为信条。
顺治十七年正月,吴三桂上《三患二难疏》,疏中详细陈说利害,力主进缅根除永历。在吴三桂反复怂恿下,清廷令他与爱星阿大举进攻缅甸。
十二月,清军进至旧晚坡,迫缅甸将永历君臣和其亲属献于军前。回师云南后,吴三桂又以解京道远不便,奏请在滇处置。康熙元年四月二十五日,吴三桂奉密旨将永历父子杀害。
当时正值四大臣辅政之初,清廷仍沿袭顺治过去的作法,对功高权重、拥有实力的吴三桂暂时尊势让权。五月,吴三桂以消除永历被晋封为平西亲王。十月,他又受命兼辖贵州。
驻镇云南康熙二年,朝廷谕令云、贵督抚“听王节制”。在此前后,吴三桂经过疏请,获准在云南拥有各种特权,除用人,吏部不得掣肘,用财,户部不得延迟外,还被允许将投诚兵将收归藩下,开矿鼓铸,征收盐税,与西藏、蒙古互市茶马,等等。
野心勃勃的三桂趁机进一步扩充实力。他的兵力大为增强,除原有的五十三佐领外,又增设“义勇”、“忠勇”十营,分别由投降悍将马宝等人充当总兵。同时,吴三桂还笼络旧部,增树党羽,散财养士,扩大幕府,网罗以方光琛为首的一批失意文人。

吴三桂把持当地资源后,得以任意掠夺,擅利肥己。他“广征关市,榷盐井,开矿鼓铸”。其中仅盐税一项,初定时已为明末的四倍有余,以后又不断加课,大肆搜刮。此外,他还“招徕商旅,资以藩本,使广通贸易殖货财”。藩下部属更是巧取豪夺,强占土地,杀人越货,无所畏忌。
吴三桂势力的恶性膨胀,很快引起清廷的极大不安。康熙二年,强令收缴吴三桂大将军印,开始限制他的权力。
康熙六年,朝廷夺去吴三桂总管云贵事。七年,知府傅弘烈因疏陈吴三桂必反,坐诬论斩,康熙公开加以保护,特命免死。不久,清廷又派甘文焜、朱国治任贵州总督和云南巡抚。朱国治是当时尽人皆知的清廷心腹,至云南后充当朝中耳目。
清廷日益加深的怀疑和抑裁,使吴三桂深感恐慌,惟恐一旦丧权失势,灾祸临头,除四处征剿土司、张皇边警以自固外,还每年两次向太后、格格进奉普茶、茯苓、金碗、金壶、水西皮碗、象牙器皿之类的贡品,每次都费银数万。
其子吴应熊居京师,更是挥金如土,结纳权贵,交通四方,并暗中刺探朝廷意旨。吴三桂在云南也极力收买地方官员,“自督抚以及守令时有馈遗”,“文职官有公事谒王府,府中必具食”。他幻想以这些手段来解除清廷之疑,以便能效明黔国公世守云南。
但是,吴三桂完全打错了算盘。康熙亲政后,以吴三桂与福建的耿精忠、广东的尚可喜各自专制一方,拥有兵权,决心剪除。在打击鳌拜集团后,即着手解决三藩问题。
康熙十一年,议政王大臣会议借义王孙可望身后的袭爵问题,明确提出了汉族投降官员不应世袭罔替,矛头实指三藩。最先深感不安的,是三藩中年纪最大,袭爵问题也最为迫切的尚可喜。
康熙十二年三月,尚可喜企图保住王爵,上疏自请以子尚之信留粤袭封,自己归老辽东。不料康熙不准,下令父子并撤,尚可喜对策落空。
吴三桂对于康熙的撤藩意图,慌乱无措。这时恰好吴应熊派人到云南,告以“朝廷久疑王,今二王皆有辞职疏,而王独无,之疑愈深,速拜疏发使来,犹可及也”。
吴应熊还表示父亲上疏以后,自己可在朝疏通上下,请旨独留。吴三桂深信不疑,决定上疏。幕客刘茂遐则力阻道:“上久思调王,特难启口,王疏朝上而夕调矣。”结果正如刘茂遐所料,康熙立即照准,并派侍郎折尔肯等人赴云南催理撤藩。
诏书一到云南,全藩震动。吴三桂气愤不已,其婿胡国柱等人更加愤愤不平,以撤藩离滇丧失兵权,极力怂恿吴三桂反,说:
“王威望兵势甲海内,戎衣一举,天下震动。因索世子世孙,于北,划地讲和,此汉高分羹之计也。若就迁于辽,他日吹毛索瘢,只就缪耳。岂若举兵而父子俱全哉!”
方光琛也频频进言:“王欲不失富家翁乎?一居笼中,烹饪由人矣。”并预言“闽粤楚豫秦蜀传谕可定状,余战胜攻取如指之掌”。吴三桂起初虑吴应熊居京为质,犹豫不决,这时听信亲信之言,决心起兵谋反。

此后,云南形势日渐紧张。吴三桂以强兵护藩府,一再拖延北行的日期。折尔肯等人也设立六门城守,并在各处设立关卡,密侦巡警以防备不测。当时,马宝谒见吴三桂,也遭到关卡的盘诘阻拦。至十一月,商民罢市。
折尔肯、朱国治等人至王府,催问吴三桂起程日期。吴三桂气红了脸,大骂道:“咄咄,朱国治,吾挈天下以与人,只此云南是吾自己血挣,今汝贪污小奴,不容我住耶!”
在此期间,吴三桂与幕客、部将谋反的各种准备,已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胡国柱潜令各家织网巾,铸伪印。吴三桂密使也四处活动,以约结诸藩共同举事。吴三桂又集谋士们议举兵之名,刘茂遐以明亡未久,人心思旧,宜拥立明朝后裔号召天下。
方光琛则反对说:“出关乞师,力不足也,此可解;至明永历已窜蛮夷中,必擒而杀之,此不可解矣。……篦子坡之事可一行之,又再行之乎?”吴三桂便不用茂遐策,决定自立为王。
十一月二十一日晨,吴三桂突然发难,借召各官赴王府会议之机,大肆捕杀。朱国治被吴兵捉住后被凌迟处死。
吴三桂下令士民留发易服,以明年为周王元年,铸印文曰“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周王”,封婿郭云龙为云南总管,又以婿、侄胡国柱、夏国相、吴国贵、吴应麒分别为金吾左、右、前、后将军,以方光琛执掌吏曹。随后传檄四方,贵州提督李本深首先响应。十二月初一口,吴三桂率军东征。
康熙十三年正月,吴三桂至镇远,部署诸将:主力由马宝、胡国柱、吴应麒等人率领,前取湖南各州县;以四川提督郑蛟麟、总兵谭弘、吴之茂投降,令王屏藩入蜀,出略汉中,又以刘之复、陶继智等人率军自蜀犯湖北。
月底,吴军主力进入湖南,攻克沅州。二月,他们又先后攻陷常德、澧州、衡州、岳州。刘之复等人则直抵湖北巴东,陷宜都。
与此同时,清各路援剿大军也纷纷派出,勒尔锦军从正月间就已陆续进至荆州、武昌。清军的迅速推进,使得吴军主力在攻陷湖南后就受扼阻。
稍后,刘之复等人水陆进犯彝陵的军事行动,也被清荆州守军击败。三月,吴三桂至常德,令吴应麒在岳州浚濠筑垒,又于澧州、长沙布重兵相犄角,与清军隔江相拒。
当时,福建耿精忠、广西将军孙延龄都相继叛清举兵,吴三桂则拥有云、贵、湘、蜀,并深入至湖北巴东、宜都等地。至三月末,又招降了襄阳总兵杨来嘉,江北震动。刘玄初等人建议乘势北渡疾进,但是,吴三桂却始终犹豫不决。

原来,他当初仓促起事,本以为康熙年轻,而开国诸臣也多已死去,自己可长驱直入,后来见康熙指挥若定,清军迅速四集,大出意外,后悔轻信部下的怂恿,贸然起事,无心继续进取。
因此,他一入湖南,就上疏希望索回子孙,与清廷划地讲和。直到四月末,见康熙处绞吴应熊父子,布告天下,吴三桂才打消幻想,惊叹道:“事决矣”。
五月,耿精忠出兵踞仙霞关,六、七月间连陷温、处、台等州,大军进逼衢州、金华,又分兵入江西,陷广信、建昌、饶州。吴三桂见浙、赣清军皆被牵制,也加紧备战,伺机进取。
他令杨来嘉、刘之复进掠湖北南漳,并亲率马宝、胡国柱至澧州,以此来分散荆州清军兵势;另以吴应麒,廖进忠、柯铎、高起隆等将领集中在岳州,只等长沙新造船只运到便水陆大举入犯。不料康熙发现了吴三桂的企图,指挥清军先发制人。
七月,察尼所率清军水陆齐攻岳州,舟师直抵七里山,吴应麒忙率步骑七万拒战,被清舟师砲火击败。八月,清尚善大军进围岳州,吴军从岳州进攻的计划失败,只得固守不出。
吴三桂见八旗劲旅齐集荆、岳,无法直前,只得改换战略,令夏国相、高大节率部转攻江西,准备与耿军会合。但是,江西战场上战机也转眼即失。
九月,岳乐、喇布两路清军已分别进抵南昌、吉安,使夏国相等攻克萍乡、安福、上高后便不得进,耿军也被阻于建昌以东。与此同时,杰书所率清军也赶到浙江,耿军攻势受阻,只得退保温、处。
正当三桂在湘、赣战场上与清各路大军相持之时,他在陕西却获得大捷。吴三桂初起兵,便认定陕西是天下之背,必须夺取,因旧部王辅臣等人都在陕握有兵权,于是派人前往招降,被王辅臣斩使拒绝。
不久,莫洛策遣清军进至四川保宁,与吴将王屏藩等人对峙。十月,王屏藩出兵截断清军饷道,迫使莫洛大军撤回宁羌,吴军乘势抢占七盘、朝天诸关。十二月初,陕西提督王辅臣见吴军步步进逼,杀莫洛举兵降附三桂,迎王屏藩袭陷汉中。

吴三桂闻讯大喜,急封王辅臣为平远大将军,犒饷二十万,又令王屏藩、吴之茂由汉中出陇西应援。至康熙十四年春,吴军已连陷陕西秦州、兰州、巩昌、定边、靖边、庆阳、绥德、延安、花马池等处,清廷大震。
在陕西得手的同时,吴三桂在两广地区同样取得胜利。起初,他约诸藩共图大举,原计划以郑经由海路攻江南,断清粮道,另以耿精忠攻江浙,以配合湖南吴军。但是,事后郑经却乘耿军北上,夺取漳、泉。
尚可喜曾一度密约谋反,不料在观望一阵后却上疏清廷,自表忠心,毁约抗吴。因此,吴三桂起兵后虽长驱直入湖南,仍始终以闽广为忧,不得不分兵前往,并多次派人为耿、郑两家讲和。
至十三年九月,清提督马雄、总兵部义降吴,广西全附。尚可喜则自漳州大败后,掘濠固守。十四年正月,耿、郑两家也划地和好,相约会师江南。
这时是吴三桂势力最盛的时期。他见时机已到,决心进取,准备趁清廷专注陕西之时,首先全力夺取彝陵,然后再乘上游胜势,逐一平定荆、岳一带清军。
按这个战略部署,他听闻王辅臣之变,即将衡、湘新造船只分发荆、岳,又为了能抽调岳州的兵马驰赴彝陵,令加固岳州之防,吴应麒就在城外掘濠三重,设陷坑、鹿角以拒步骑,又在洞途湖中立木桩拦阻舟师。
康熙十四年春,江水泛涨,有利进兵,吴三桂急赶赴松滋指挥,在北山增设四营,驻舟师于虎渡口,转运粮饷、火器。同时,吴三桂又为使彝陵清军前后受敌,令杨来嘉、王会、洪福接连攻打郧阳、均州,于五月陷谷城,七月陷南漳。
刘之复、陶继智也自巴东陷兴山。十月,岳州吴军已陆续调赴彝陵,驻师镇荆山,勒尔锦万分恐慌。
正当吴三桂加紧部署,调兵遣将之时,陕、赣战局却发生逆转。王辅臣得势后,没有及时进取西安,反而退守平凉,使得清军从容增兵入陕,接连收复秦州、巩昌、兰州、延安等地。
七月,清各路大军会集平凉,王辅臣受困。与此同时,岳乐清军也在江西发动攻势,收复上高、安福、新昌,进逼萍乡等地。吴三桂因惧失两翼,不得不一再推迟向彝陵的进攻,力图先挽救陕、赣战局,派王屏藩犯秦州,谭弘救平凉,吴之茂逼巩昌,并派云南土司总兵陆道清入平凉助守。
另外,又派王宏勋等人至广东高州,与马雄、祖泽清等人合兵十万,准备先定广东,再齐出江右。当时,吴军在湖南的主力因受两省败局的牵制,不敢北上,有人曾提议决堤水以灌荆州,但是,三桂惜下游百万生灵,没有采纳。
兵败称帝康熙十五年,战局的发展越来越对三桂不利。二月,江西首先告急,夏国相弃萍乡;岳乐清军进围长沙,湖南震动。吴三桂闻讯,急派马宝、高起隆自岳州赴援,又撤回已调往彝陵兵马,亲自率领奔赴长沙。

三月,尚善、勒尔锦先后袭君山、太平街等处。至此,湖南战场上形势大变,吴三桂欲与郑、耿联师北上,进取彝陵的计划完全破产,从此处于被动挨打的不利境地。
吴三桂率领大队人马至长沙后,连营岳麓山,与岳乐清军决战。清军攻势受挫,掘濠不出。吴将高大节、韩大任乘机袭取吉安。时广东尚之信已于二月降吴,吴三桂封他为招讨大将军,令与马雄、孙吴延龄急攻袁州诸处。不久,高大节也攻陷萍乡、醴陵,断岳乐军后路。
吴三桂虽极力使湘、赣败局得到缓和,却顾此失彼,吴军在陕西战场又连连告溃。六月,王辅臣在被困半年,粮尽计穷的情况下降清,在陕吴军闻风而溃。
至八月,十多万入援陕西的吴军全部被歼,吴之茂仅以十余骑遁回四川。清军平陕后专力南征,九月,穆占率八旗劲旅移师湖广,又转战江西,吴军愈发不利。
同时,吴军在浙闽的处境也更加危急。六月,郑经毁约偷取汀州,迫使江西耿军自建昌喻关回闽。八月,杰书军乘机大举反攻,取胜大溪滩,进抵仙霞关,守关耿将金应虎献关投降。
清军逾关长驱克建宁。十月抵延平,耿精忠出降。福建归清后,两广震动,尚之信、孙延龄都密使迎降。清喇布军也在江西发动攻势,收复醴陵,重新进围吉安。
吴三桂半年内连失数省,势力大衰。他侦知孙延龄策划派人迎清军于江西,急遣从孙吴世琮率军入桂林,诱杀孙延龄,又徙孔四贞于昆明,以遥制原孔有德在广西的部众。同时,他又派马宝、陶继智、王绪等人入江西,急救吉安之围。
马宝等人赴赣后,虽屡战获捷,但因当时高大节已死,韩大任与马宝不和,彼此猜疑,致使马宝弃吉安而还。康熙十六年三月,韩大任弃城遁去,江西又告失陷。
吉安等处实为赣粤孔道,清军过去想由江西入广东,都因路阻不得进,至此则逾大庾岭直逼韶州。五月,尚之信、祖泽清降清,高州、雷州、廉州、南雄、韶州等处都为清朝所有。
吴三桂惊惧万分,初闻吉安失守,便不顾清军围攻长沙,率众急往衡州,计划分犯赣州、吉安,以分清军兵势,后来得知广东危急,又于四月初一日赶往湘潭,分兵入粤。
七月,马宝、胡国柱等率军犯湖南宜章、广东乐昌、江西南安,急攻韶州。清将莽依图据城固守,额楚等各路清军火速赴援,马宝等人围攻二月不克,见清援军四集,于九月弃城走。广东丧失后,吴三桂势力更加孤立,而清军无东顾之忧,得以全力进攻湖南。
此时吴三桂在湖南战场,仅依靠吴应麒等人坚守岳州诸处,作为湖南屏障,而各处所需粮糗,则都仰赖衡州。十一月初,在各处连遭惨败后,失魂落魄的吴三桂率众奔赴衡州,坚守不出。
吴三桂为作最后挣扎,不得不求助蒙古,许割地纳款,乞求蒙兵入秦蜀应援,以挽回败局。但是,蒙古却留使不报,使吴三桂的最后希望亦告破灭。而随着军事上的溃败,吴三桂在政治上也渐遭人们唾弃。
他当初举事,藉言兴复明室,并修造永历陵寝以招揽人心,一时所在响应。但是,后来人们见他建号改元,设官制历,不轨之心已昭然若揭,于是纷纷解体,“士卒有向顺之志,将帅无固守之心,皆欲解甲。”

吴三桂见兵势日促,人心大变,知大势已去,悲伤不已。部下争相劝进,吴三桂在走投无路之际,“自念日暮,及未死,姑称帝以自娱”,就于康熙十七年三月初一日称帝,国号周,改元昭武,以衡州为定天府,册妻张氏为后,以吴应熊庶子吴世璠为世孙,置百官,大封诸将,草草成礼而罢。
称帝后的吴三桂仍无法摆脱覆灭前的恐惧,日夜惶惚,形容憔悴,常独自悲叹:“何苦,何苦!”终于很快就于三月十八日病死,时年六十六岁。
吴三桂死后,尸骨被胡国柱运回昆明,安葬在安阜园。但后来在清军攻入云南前夕,吴世璠又迁移三桂尸骨于他处,事机甚密。
因此,有关吴三桂尸骨的去向,也说法不一,有的说沉入海中;有的说早已筑于称帝时的伪坛之下;有的说被清军克城后焚尸扬灰。
本文引用资料:《清史稿》《清史列传》《清世祖实录》《平西王吴三桂残题本》《圣武记》《庭闻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