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苻永固，名坚，字永固，是大秦皇帝苻健老弟苻雄的二公子。对啦，苻永固，就是苻坚。
苻坚，前面讲了不少了，这一回，再给他丰满一下，讲几件之前没讲过的事儿。
脸上长角
公元377年，东晋朝廷派郎中张祎出使前秦。张祎进入大殿，站在台阶下，手搭凉棚，直勾勾盯着苻坚看。
苻坚有些不悦，说，哥们儿，你干嘛呢！观望天子，目光不能超过领子，你这个样子看朕，是瞧不起朕吗？
张祎说，臣在南方，听闻氐人在长安做了天子，大家都说，陛下脸上长角诶（颐上有角）。
苻坚大笑。
一个名叫赵整的歌手
苻坚手下有个略阳（甘肃省天水市东）籍的干部，名叫赵整。十八岁时，就做了著作郎，后来又做过黄门侍郎、武威太守。《通鉴》说，整，宦官也。即是说，赵整，是个太监。《十六国春秋·赵整传》载，（赵整）无须而瘦，有妻妾而无儿，时人谓为阉。赵整不过没长胡须，没生儿子而已，司马光大爷就硬给人派了个太监的身份，有点不讲武德。
赵整博闻强记，善于写文章，喜欢直言，没事儿了就给苻坚提意见。他提意见的方式，也很特别，基本上是先把意见写成歌词儿，然后唱给苻坚听，妥妥的御用歌手。
话说有一天，赵整又整了两句歌词儿，在苻坚耳朵边大声唱出来：
不见雀来入燕室，但见浮云蔽白日。
苻坚听了，瞬间羞了个大红脸。
你道怎地？
原来啊，苻坚这个人，喜欢美女，并且，有时候，还喜欢已婚美女。史称，慕容垂的夫人段氏，深得苻坚的宠幸，这天，苻坚和段夫人同乘一台豪华小车，在后庭嬉戏，慕容垂在哪，咱不知道，但赵整却跟苻坚身边，于是，现场作词，即兴表演。
苻坚听了之后，弄一大红脸，向赵整道歉，然后，让段夫人下车离去。我们似乎可以推论，慕容垂能够深得苻坚宠幸，段夫人大概也是一个加分项。
之前，我们讲了，苻坚不但喜欢美女，也喜欢娈童。公元370年，苻坚灭前燕，立即把前燕皇帝慕容儁（同俊）的闺女清河公主纳入后宫，同时，把清河公主的老弟，十三岁的慕容冲，也引入了自己的床帏之内。
临幸别人的老婆，亲昵十三岁的男童，我只能理解为，是苻坚对慕容氏的羞辱和碾压，于是，淝水战败后，慕容垂和慕容冲立即成为前秦最坚决、最犀利的对手，慕容垂做了后燕皇帝，慕容冲则做了西燕皇帝。
设局收权
公元361年，九月，苻坚命令各公国都设置三卿，即，郎中令、中尉、大农，除了郎中令由朝廷任命之外，另外两卿和其他封国干部，都由封国自行选拔任命。
当时，颇有一些商人，十分有钱，比如赵掇、丁妃、邹瓮，等等，这些人鲜衣怒马豪车，生活奢侈，势压王侯，很多公国争着请他们到封国担任中尉和大农。
黄门侍郎、安定（甘肃省镇原县东南曙光乡）人程宪，对苻坚说：
赵掇等人，都是市井上做买卖的小人，他们的车马衣服，有如王侯，现在，这帮货居然又做了藩国的列卿，与士大夫平起平坐了！这么伤风败俗的事儿，皇上啊，您得立法禁绝诶！
于是，苻坚下诏令说：
朕本来想让各公国选任有才华的儒生，没想到竟然搞得这么乌烟瘴气！有关部门立即查明，是哪些公国任命赵掇等人为国卿的，一律降爵。从现在开始，封国的官员全都由朝廷的人力资源部门负责选拔任命。年俸在五百石以下的（命士），不得乘车马；京师百里以内，从事手工业、做买卖的低端人口，不论男女，不得穿饰有金银、锦绣的服装，违犯者弃市。
随后，平阳公、平昌公、九江公、陈留公、安乐公，都被降为侯爵。
衣赐履说：这五位公爵，除平昌公可能是苻坚堂兄苻菁的后人之外，其他几位，我都没查到。
这个事儿挺有意思，表面上看，是封国用商人为国卿，有失体统，苻坚对他们加以惩戒；但从结果看，则是封国的人事任免权被收归中央了。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整个事件，是苻坚为了收权而设的一个局呢？
大兴儒教
公元361年，前秦政府兴建了很多学校，苻坚下诏，招收各郡、国通晓一经（一经，应指《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之一）的学生前来学习，公卿以下子弟，一律入校学习；又命各州郡长官，分别荐举孝悌、廉直、文学、政事等方面的人才，加以表彰，对被荐举之人加以考察，荐举得当者奖赏，荐举失当者处罚。
从此，上下都因才举荐，托关系走后门的现象基本杜绝，即使是宗室外戚，没有才能混日子的，一概不用。这一时期，各级官吏，人人称职，农田深耕，荒田开垦，仓库充实，盗贼绝迹。
公元362年，五月，苻坚亲自前往太学，考查学生们对儒家经典的学习情况，品评优劣。苻坚还亲自与五经博士辩论，很多博士都被问得张口结舌。从此，苻坚每月都要来太学一次。
公元371年，正月，苻坚在辟雍（行乡饮、大射或祭祀之礼的地方）举行典礼，祭祀先师孔子，太子，以及公侯卿大夫的嫡长子，全都参加。高平人苏通、长乐人刘祥，都是当时的大儒，尤其精通《礼记》《仪礼》，苻坚任命苏通为礼记祭酒，刘祥为仪礼祭酒，分别安置于东庠、西序。苻坚每月初一率群臣亲临讲论。
公元372年，三月，苻坚下诏说：
关东地区的百姓，能够通晓一经或一艺（一艺，应指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一）的，所在郡县要按礼仪对待他们（以礼送之）。俸禄百石以上的公务员，学不通一经、才不具一艺的，剥夺公务员身份，回家种地去。
史称，自永嘉之乱后，中华大地上已经找不到一所学校，而苻坚僭位之后，颇留心儒学，并亲临太学考核学生对儒家经典的学习情况，提拔使用学业优异的八十三人。
公元375年，七月，王猛去世。
苻坚下诏令说：
刚刚失去了贤明的辅臣，机关各部门，有些工作标准不高，没有达到朕的要求，可以在未央宫南侧设置听讼观，我每五天前往一次，听取了解民间的疾苦。如今天下虽然还没有完全平定，但暂且可以停息武备，修明文教，以实现武侯（王猛谥为武侯）高雅的旨趣。要进一步尊崇儒教，禁止老子、庄子及图谶之学，违犯者弃市。
于是，特别筛选学生，太子和公侯百官的子弟，全都就学受业；中外四禁二卫四军长上将士（中外：中军将军、外军将军；四禁：前禁将军、后禁将军、左禁将军、右禁将军；二卫：左卫将军、右卫将军；四军：卫军将军、抚军将军、镇军将军、冠军将军；长上：金銮宝殿禁卫军官），也都必须参加学习，每二十人配备一位老师（经生），负责教授诵读音句；在后宫设置学官及办事机构，给妃嫔宫女授课，挑选宦官和女仆中那种聪慧好学的，到博士那里去学习儒家经典。
尚书郎王佩私下研究图谶，苻坚下令诛杀，学谶之人就断绝了。
衣赐履说：苻坚兴儒，是下了大力气的。不但他自己学，后宫也学，文官武将也学，他们的娃娃也得学，不学的做不了公务员，公务员不学的取消编制，不学儒家经典而研究老庄、图谶的，弃市！
我个人感觉，兴儒，是苻坚的一项大的文化战略。苻坚治下，氐族人是绝对少数，汉族、鲜卑、羌族、匈奴等，总人口是氐族的数十倍，以大兴儒学来统一思想、维护政权，应该是成本最低的方法了，后世的满清，走的就是这个路子。可惜的是，苻坚对征服东晋过于乐观了，没能完成这项战略。
感觉越来越好
公元378，十月，大宛国进献汗血宝马，以及七七八八的东西五百余种。
苻坚说，我常常仰慕汉文帝归还千里马的做法，现今所献之马，全数送回，向古之贤人看齐。
于是，命令群臣作《止马之诗》，以显示他的无私无欲。群臣都认为这是盛德之事，与汉文帝遥相辉映，献诗的有四百余人。
衣赐履说：解释一下汉文帝刘恒归还千里马事。公元前179年，有人给刘恒献上千里马。刘恒说：
我出行的时候，前面有鸾旗，后面有车队，一日不过行三五十里路。我要骑上千里马，是要跟你们争看谁跑得快吗？我一个人跑前面干毛去啊（朕乘千里马，独先安之）？
于是，将马送回。又下诏说：
朕不接受贡献。各地不要再动不动给我送东西了。
公元381年，二月，鄯善王及车师前部王都来朝见，苻坚在太极前殿召见他们。大宛献汗血马；肃慎献楛矢（以楛木做杆的箭。楛读如户）；天竺献火浣布（用石棉织成的布，能耐火）；羌抑摩献羊，六个角的两头，四个角的八头；新罗献美女，该国在百济东面，美女们头发乌黑亮丽，长一丈有余；康居、于阗及大海东面诸国，一共六十二个王国，都派使节贡献当地特产、宝物。
这个时期，四夷全都宾服，各种奇奇怪怪的人，云集关中，盛况空前。
公元382年，三月，苻坚下令，将邺城的铜骆驼、铜马、神禽飞廉像（风神）、巨人翁仲像运回长安。
衣赐履说：铜骆驼、铜马等，原在长安，后赵皇帝石虎着人搬到了邺城，此番，苻坚又给搬了回来。
从这些记录来看，万国来朝，天下归心，苻坚的感觉是越来越好。我们不妨自问，如果我们是苻坚，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打东晋？
一个理想主义者
公元380年，二月，苻坚在渭城（陕西省咸阳市）创立了一所军校（教武堂），命太学生中精通阴阳兵法的人，给将领们授课。秘书监朱肜劝谏说：
陛下东征西伐，所向无敌，四海之地，十得其八，虽然江南尚未征服，但不足挂齿。现在应该逐渐偃武修文，却建立军校，教人征战之术，这大概不是让天下升平的做法。况且众将领都身经百战，为何还担心他们不能领兵，反而找了一帮子儒生（诸生）交他们打仗呢？这么做，既没有实际好处，又损害声名，请陛下三思！
于是苻坚停止。
衣赐履说：以儒生教将领打仗，理想主义色彩浓厚，我读《通鉴》以来，似乎还没见有人这么做过。
早在公元373年，镇守邺城的阳平公苻融曾经上书，说：
燕国人占据六州，面南称帝，陛下兴师多年，才将他们制服，也即是说，他们并非倾慕道义才归附我们的。如今，陛下对他们太过宠幸，满朝望去，到处都有慕容家的父子兄弟，他们掌握权力，行使职责，威势超过了功臣旧部。我愚昧地认为，虎狼之辈，是不可能驯化畜养的，况且星象也显示出他们一定会有所图谋，愿陛下慎重考虑！
苻坚给苻融回信说：
兄弟啊，你的道德修为还不够啊，心中却有许多判断是非的标准。诗云“德輶如毛，人鲜克举（美德有如羽毛那么轻，可是很少有人愿意去拾起它来）”。君子处于高处，担心倾败，不可以不加重视。如今四海荒废，天下未宁，老百姓需要安抚，夷狄各族也应该和睦相处。我正在着手将天下融合为一个大家庭，对夷狄要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方将混六合为一家，同有形于赤子）。你不用太过忧虑，天道助顺，只有加强德行修养才能免除灾祸。如果能够内求于己，又何必担心外患呢？
衣赐履说：
苻坚说得好吗？
好。
可以照着做吗？
大概不行。
为什么？
因为，经不起试错。如果失败了摁一个重启键就能重来，那没问题，他想怎么干都可以。可惜，世上没有重启键。
因此，在历史上胜出的，都是现实主义者，决非理想主义者。
死后空余苻家庙
最初，苻坚强盛之时，有童谣说：
河水清复清，苻坚死新城。
苻坚听说后，心中很不舒服，每次出征，都告戒将领，要避开地名中带“新”字的地方。
还有童谣说：
鱼羊田升当灭秦。
鱼羊就是鲜，田升则为卑，意思是灭秦者为鲜卑。苻坚在位二十七年，因淝水之败，国家大乱。公元385年，苻坚死于新平佛寺，一如童谣所言。
后来，苻坚的儿子苻丕即皇帝位，尊苻坚庙号为世祖，谥为宣昭皇帝。
苻坚被姚苌杀害后，佛寺主持摩沙兰经常梦到苻坚对自己说：
为我修宫室。
不久之后，佛寺附近的老百姓，不断有人得病而死。当地的巫师也声称，时不时就能看见苻坚怒气冲冲说：
不为我修宫室，我将尽杀新平百姓。
于是，大家一商量，就把新平寺改名为苻家庙，灾祸随之消除。
每年正月二日，当地百姓都以太牢的标准祭祀苻坚。
衣赐履说：苻坚，除了是异族以外，他的所作所为，可能在历史上，是最符合儒家标准的帝王了。他是扎扎实实行了仁政的，也是扎扎实实把儒教树为一尊的，但他败得很惨，是那种离成功一步之遥的惨败。
司马光把苻坚的败亡，归结为“由骤胜而骄故也”，刻意回避了苻坚对儒学的信念和坚守，讲真，司马大爷有点儿鸡贼，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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