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不孕的女人来说，试管婴儿既是可能保全家庭的最后手段，也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经历了痛苦又焦心的移植过程之后，能否换来一个健康的孩子，决定了丈夫和婆家对她的去留。

整个取卵的过程非常痛苦，

我不停地在心里默念着经文，

试图分散自己内心的恐惧，

但是疼痛的感觉如此尖锐清晰，

痛得我冷汗涔涔，

医生取完卵泡之后，

我的双手因为紧握的时间太长，

一直在发抖，双腿软得走不动，

在医院的休息室里躺了好一会儿，

结果，刚一站起来，

腹部的疼痛让我一阵头晕，

只好弯着腰，一步一步往前挪。

1

我是七零后，因为学习工作等种种原因，拖到30多岁才结婚，婚后两年一直没怀孕，去医院看过不孕，也找老中医开过中药，甚至去庙里拜过神佛，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我在上海的一家500强欧洲企业里工作，平时很忙，还经常要去国外出差，一年中大概有半年都是在海外度过的。这样的情况显然对怀孕非常不利，丈夫周淮和公婆很不高兴，一直劝我辞职做试管婴儿的手术。但是周淮的工作能力很差，当时在一家很小的私企打工，月薪只有几千块，平时我一直是家庭的经济支柱，我非常担心自己如果辞职，家庭的担子周淮承担不了。

就这样一直拖到2013年，我手里攒了约30万现金，在公婆和老公周淮的多次游说之下，我终于下定决心辞去原先在外企的高薪工作，全心全意开始备孕，打算通过做试管婴儿手术来怀上一个宝宝。

早上九点，我和老公周淮到上海一家三甲妇幼专科医院的生殖中心就诊，发现七个诊室外面都已挤满了等待的人，熙熙攘攘，甚是壮观。我心里暗暗吃惊：竟有这么多人不孕不育吗？我原以为我的问题比较特殊呢。

挂号之后，我和周淮首先在护士站检查各种证件：结婚证，户口本，身份证等等。一切证件都没有问题之后，就让我们等待，早上的号已经没了，一直等到下午，我们俩才进入诊室，见到我们的主治杨医生。杨医生长得白净富态，看上去不到四十岁，说话轻声细语，态度很好。经过一番谈话，我们才明白，做试管婴儿没有那么容易，很有可能是一件任重而道远的事情，并且不一定有结果。

在那之前，我对试管婴儿完全没有概念，还以为只要我和周淮提供了精子和卵子，医生就会把精子和卵子放进试管里，用神奇的方法制造出一个婴儿来。谁知真实的情况跟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所谓试管婴儿，并不是用试管培育出一个健康的婴儿，而是要从女方的卵巢里取出优质卵子，男方提供优质精子，再把男女双方的优质卵子和精子匹配成活，培育出成活的胚胎，最后还要把胚胎移植入女方的子宫里，在女方子宫里成长。

然而，生育是一件非常奇妙而复杂的事情，牵扯到方方面面。首先，女方要有优质的卵子，男方要有优质的精子。女性年龄过了35岁之后，生育能力急剧下降，能够产生优质卵子的机会逐年减少，男方的精子情况也是一样。然后，还要男女双方的卵子和精子能够匹配成活，有的夫妻长期不能怀孕，就是因为卵子和精子互相排斥，根本无法匹配成受精卵。

就算精子和卵子匹配成功，还需要女方的输卵管不能粘连，可以让受精卵成功进入子宫。同时女方的子宫环境要好，才适合受精卵生长。子宫环境良好，意味着子宫内部不能有肌瘤，不能积水，不能内膜异位，子宫内壁厚度要保持在7-10毫米，过薄或过厚，受精卵都无法正常发育成长。

换句话说，试管婴儿的成功，很大程度上要依靠男女双方身体健康和生育状况良好。而无法正常受孕的夫妻，正是因为有问题，才会来生殖中心求助。

在上海这座国际性大都市里，因为环境污染、生活压力、生育年龄推迟等种种因素，不孕不育率奇高，再加上放开二孩政策之后，很多年纪较大的夫妻为了追生二胎也选择试管婴儿。生殖中心内的候诊队伍越来越长，每年都以20%~30%的速度增长。

2

那一年我37岁，周淮比我小两岁，杨医生告诉我们，单从我的年龄上来看，成功率并不是很高，不过还是要看个人的情况。如果我们确定要做试管，夫妻二人都要全面检查身体，然后再根据不同情况进行调整。此时，已经用尽其他各种办法的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想要孩子，看来只有试管这一条路了。杨医生跟我们详细介绍完之后，周淮的面色很难看，我也觉得突然有些灰心，我本来还想着尽快一次性做完手术，生完孩子，赶紧重新杀入职场呢，如果再拖几年，年过四十，我找工作的难度就大得多。

经过检查，周淮的情况正常，只是精子活动能力较弱，吃些补药就能很快提高，而我的一侧输卵管堵塞，子宫里还有积液，杨医生建议我先做宫腹腔镜手术，疏通输卵管，清除积液，做好所有准备工作再开始进周（进入试管周期治疗）。

我听从建议，做了宫腹腔镜手术，又休息了两个月之后，2013年10月，血液6项检查正常之后，我正式开始进周。

我家在浦东，医院在浦西，医生给我开了促排卵的针和药，自己带回家打。卵泡快成熟之前一周，我每天都要坐两个小时的早班车，赶到医院去监测卵泡成熟情况和子宫壁厚，因为卵泡一旦成熟，就会在一两天内排出，医生要赶在卵泡成熟却还没有排出之前这一两天安排手术取卵，不能耽搁。我的子宫壁偏薄，只有6毫米，在医生的建议下，我每天都吃牛肉和鸡蛋来增加营养，希望能增厚子宫壁。医生又开了些药，据说也是可以增加壁厚的，我也每天准时服药，非常小心谨慎，生怕有一条不符合规定导致手术失败。

终于到了取卵的那一天，我和周淮一大早就赶到医院等着做手术。取卵手术需要用一根很长的取卵针，穿过阴道穹窿，刺入卵巢，然后从卵巢中吸出成熟的卵子。我到医院才知道现在取卵都不打麻药了，直接取卵，心里就很怕。同时在手术室取卵的有三个人，大家都有些紧张，但都一声不吭。常言道：为母则刚。我们为了成为母亲已经变得坚强起来。

整个取卵的过程非常痛苦，我不停地在心里默念着经文，试图分散自己内心的恐惧，但是疼痛的感觉如此尖锐清晰，痛得我冷汗涔涔，医生取完卵泡之后，我的双手因为紧握的时间太长，一直在发抖，双腿软得走不动，在医院的休息室里躺了好一会儿我才起身准备回家，刚一站起来，腹部的疼痛让我一阵头晕，只好弯着腰，一步一步往前挪。

这次痛苦的取卵，取到12个优质卵子，用周淮提供的精子，医院培育出7个活胚胎。杨医生建议分三次移植。所谓的移植就是将活胚胎放入子宫，让它在子宫里成长。通常活的胚胎在移植入子宫内一至三天就会着床，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就能健康地成长成胎儿了。

移植完成之后，医生嘱咐我尽量不要有大的运动，可并不是像网上流传的那样非要卧床，正常生活就可以。但回家之后，公婆不放心，尤其是婆婆，甚至给我买了成人纸尿裤，让我卧床不要动，说是让我在床上一直躺倒怀上为止。我只得躺着，十多天都没敢下床。

但即便如此，月经还是如期而至，第一次移植，失败了。

3

回医院复查的时候才知道，当时跟我同一批移植的几个人里，只有我一个人失败了，其他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杨医生恭喜她们之后，又将她们转科去其他的科室做保胎了。我沮丧得无以复加，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时觉得活着已经毫无意义。

杨医生安慰我说，移植一次就成功的很少，别看好像大家的胚胎都成活了，但这只是第一关，其中还有不少人会经历胎停，或者其他种种问题，让我不要担心，反正还有不少活胚胎，再接再厉。

听了杨医生的话，我心里的难受稍稍减轻，开始进行第二个周期的准备。依然要天天跑医院测卵泡，依然要补子宫壁，依然要打排卵针，这次我已经很熟练了。

由于每次测卵泡都是去做阴道B超，而在医院B超室等待监测的人都特别多，一等几个小时都是常事。我觉得站着太累，就会下到11楼去等，那里相对人少些，有时候还能找到位子坐。

11楼是妇科，看妇科疾病，做刮宫流产手术都在这一层，来流产的人也是很多。看着站在手术室外的那些等待刮宫的女人，我心中倍感辛酸：我辞去高薪的工作，还要花那么多钱来做试管婴儿，打激素针，吃药，忍受各种痛苦，却怀不上一个孩子，她们这些幸运的人，轻轻松松就怀了孕，却要打掉。人世间为什么会这么不公平呢？

第二次，第三次，接下来的两次移植都失败了，杨医生也查不出失败的原因，只能说不明原因。让我不要急着再重新开始进周，先休息3个月，调理一下身体，因为“欲速则不达”。其他病友告诉我，不明原因是最难治愈的，医院把无法医治的疑难病因都称为不明原因。

我的心沉了下去，感觉前途一片茫然。

从进周到三次移植失败，一年很快过去，转眼到了2015，这一年我已经39岁了。我觉得再继续下去，成功的可能性不高，而且试管婴儿手术的费用不菲，周淮一直说他的钱在股市被套牢，拿不出来，所有的医疗费用都是我自己出，这两年来，我陆陆续续花掉了原先积攒的20多万现金，而且我因为做手术天天跑医院也没法工作，一直处于失业状态，没有进只有出，积蓄已经剩得不多。结婚这些年来因为我赚钱较多，是这个家的经济支柱，这种情况让我心里发慌，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为了试管婴儿手术，我不断要吃药和打针，移植之后又要静养，所以我一直一个人睡在书房里。那天晚上，我特地走进我和周淮的卧室，躺在我们的大床上。周淮知道我躺下了，并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我从他背后轻轻拥抱着他：“周淮，我们不做手术了行不行，领养一个孩子行吗？你看上海那么多丁克家庭，不是一样很幸福吗？”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突然僵硬，似乎很不舒服。周淮推开我的手说：“今天我很累，你还是先睡书房吧，明天咱们再详谈。”

第二天，经过周淮和他父母的讨论，决定让我换个医院，去广州的一家知名医院重新开始，因为周淮的一个堂姐就在这家医院工作，可以帮我约到最好的医生。周淮说：“再做最后一次手术，如果还是不成功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我和周淮在广州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周淮平时都在上海的家里，除了需要提供精子的时候才飞来广州待上一两天，平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广州住。

我是独生子女，那时候，我妈已经去世，爸爸重新成立了家庭，和我的关系很疏远。这种事情也很难跟朋友同事启口，只能闷在心里。

我的情绪极度低落，一个人闷在房子里，动不动就会流泪，觉得自己人到中年，一无所有，没有工作，没有事业，没有孩子。从周淮和他父母对我日渐冷淡的态度，我预感到手术再不成功，我可能连家庭都没有了。

4

在广州的流程跟在上海相差并不大，只是这次医生听说我之前已经失败了三次，又让我做封闭抗体的治疗，花了两个月时间，打了四针，另外配合吃药，总算是可以继续进周。

不知道是年龄变得更大了还是心情的原因，第二次取卵只取到七颗优质卵子，配成了四个活胚胎，医生又建议直接将活的胚胎养成囊胚，这样更加容易在子宫内着床和成活。最后，幸运地养成了三颗囊胚，第一次移植，医生给我移植了两颗囊胚，留下一颗以防万一。

这一次移植后，我更加惶恐不安，不停地在网上查找关于如何才能让胚胎顺利着床的资料，还参加了很多试管婴儿交流群，跟其他的病友请教各种方法，例如连续十天体温较高就是怀孕了，或者是梦到蛇咬了肚子就是怀孕了，这些方法有的科学，有的迷信，我全往自己的身上套用，有时觉得自己这次肯定成功了，有时又觉得完全没有怀孕的迹象，到最后简直都快魔怔了。

然而上天并没有眷顾我，这一次手术仍旧还是失败了。月经来的那一天，我一个坐在浴室里，哭了很久很久，想着该怎么去跟周淮说。

那天晚上我给周淮打电话，哭着说我再也受不了心理和身体的双重压力，不想再继续做手术了，周淮听到再次失败的消息，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我们还是离婚吧。”

听到这句话，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整天恍恍惚惚，想不明白我的人生如何会变成这样。难道一个不孕的女人此生就应该被抛弃，被世所不容吗？

接下来的事情，我现在已经不太记得，只记得我像个木偶似的听周淮和他父母的安排，匆匆分割了财产，办了离婚手续，我离开了上海，回到自己在安徽的老家，没多久，周淮就重新结婚，有了一个女儿。

后来，朋友告诉我，我去广州治疗原本就是婆婆想出来的缓兵之计，他们让我一个人去广州，是为了给周淮机会接触新的人，我们还没离婚的时候，新人已经怀孕了。财产早已被转移，我被狠狠算计了一把。

医院后来给我打电话，说胚胎的冷冻已经到期，如果想要保留，就要继续付费，问我是否还要继续做手术。

我苦笑着说不用保留了，我已经不需要了。

曾经，我还以为试管婴儿手术能改变我不孕的命运，拯救我的婚姻，没想到却是一败涂地。

题图 | 图片来自piqs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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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兰舟容与，本文系“人间故事铺”独家首发，享有独家版权授权，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