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弘治十七年（公元1504年）三月十六日，明孝宗朱祐樘在退朝之后，召三位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到西角门内暖阁之中议事。看到三人进来之后，皇帝站起来对他们说了一句话：“陵庙事须商量”。

三位大学士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什么意思。此时孝宗从袖中取出其祖父明英宗裕陵的图纸，告诉三人一个秘密：地宫中英宗睿皇帝朱祁镇和孝庄睿皇后钱氏墓室之间的隧道没有打通，却和刚刚去世的大行太皇太后周氏墓室相通。换句话说，皇帝和皇后相当于并没有合葬。此事如何得了，孝宗当即对三位大学士表示要将这条隧道打通。

上曰： “钦天监言恐动风水，朕已面折之。今日开圹合葬，不为动风水乎？皇堂不通，则天地否塞，通之则风气流行，恶得言动？惟一点诚心为之，料亦无害。”—《明孝宗实录卷二百九》

明孝宗朱祐樘剧照

那么裕陵之中为何会有这样的重大变故？我们今天就来聊一聊。

天顺八年（公元1464年）正月十六日，著名的“土木堡战神”、大明堡宗朱祁镇病危，将皇太子朱见深召到御榻之前口授遗诏。皇帝临终之前灵台清明，对皇太子强调几件事情：其一、皇后钱氏名分不可动，其二、废除殉葬制度，其三、将来皇后要和自己合葬。这三点，是皇帝尽自己所能给予了皇后最后的保护。

正月十七日，朱祁镇去世，享年三十八岁。二月初三日，新天子宪宗朱见深为大行皇帝上尊谥曰：“法天立道仁明诚敬昭文宪武至德广孝睿皇帝”，庙号“英宗”。当天下诏由太监黄顺、吴昱，抚宁伯朱永，工部尚书白圭、侍郎蒯祥、陆祥督军匠营建陵寝，定名为“裕陵”。

这里说句题外话，儒臣有多无耻，我们来看看他们给英宗定谥号的时候，吹了什么彩虹屁： “武功服乎外夷，罔不革心而效顺”。要是瓦剌太师也先看到这句话，估计能乐得复活过来。他们这些外夷确实应该服气，毕竟没看见过皇帝亲自来碰瓷的。

明英宗朱祁镇剧照

在裕陵的督修官之中，担负主要任务的是蒯祥和陆祥二人。蒯祥有“蒯鲁班”的美誉，陆祥可以用方寸大小的石头“刻镂为方池”。在大小官员外加八万余名军民工匠的努力之下，仅仅两个月左右时间，裕陵玄宫便已经落成。五月初二日，宪宗命弟弟德王朱见潾为护葬官，奉英宗睿皇帝梓宫从紫禁城出发前往天寿山。

辛亥，书与德王曰： “兹者将奉梓宫安厝玄宫，予以嗣守宗社，祗循旧章，不敢远违。王骨肉至亲，礼宜护葬。山陵道途祭奠一切丧事，宜皆总于王。必钦必慎，用副予哀恳之意。”—《明宪宗实录卷四》

五月初八日，英宗梓宫正式入葬裕陵玄宫。六月二十日，裕陵地面建筑全部竣工。裕陵位于天寿山西峰石门山南麓，占地面积约两万六千平方米，其中金井宝山城池、照壁、明楼、花门楼、香殿、石碑、神厨、宰牲亭、奉祀房等一应俱全。

裕陵的规制和英宗祖父仁宗献陵、父亲宣宗景陵大致相同，但也有特殊之处，比如其祾恩殿柱础石中部凿有石窝以固定柱榫，可以起稳定作用。乾隆年间修缮之时，曾将祾恩门进行拆修，以至于其间量大为缩小。

明英宗裕陵

成化四年（公元1468年）六月二十六日，慈懿皇太后钱氏崩，享年四十三岁。宪宗随即诏群臣会议大行慈懿皇太后陵寝之地。大臣们都懵了，皇帝要干什么？内阁首辅彭时当即上奏，认为钱太后身为先帝原配，去世后理所应当“奉梓宫祔于裕陵，奉神主祔于太庙”。

钱氏，南直隶淮安府海州（今江苏连云港）人，正统七年（公元1442年）被册立为皇后。土木堡之变后，钱皇后曾捐出所有财物，以求能赎回英宗。然而帝后之间感情虽然深厚，钱氏却有一个最大的弱点：没有子嗣。

故而宪宗登基之后，尊嫡母钱皇后为“慈懿皇太后”，又尊生母周贵妃为“皇太后”。虽说是两宫并尊，但是生母自然在皇帝面前更为吃香。这次要为钱氏另找墓地，也是周太后的主意，目的无非是想让自己和英宗单独合葬。

钱氏剧照

针对周太后的顾虑，彭时提出一个建议：千秋万年之后周太后可以和钱太后“同在陵庙，不相妨碍”。宪宗没有同意，让群臣再议。七月初一日，礼部尚书姚夔在彭时的建议上更进一步，提出将来两位太后都可以合葬裕陵并且配享英庙。换句话说，陵寝和太庙的位置都留给周太后，但是一定要尊重钱太后的地位。

在大臣们的退让之下，周太后依然不肯罢休，坚持不肯让钱太后合葬裕陵。这下子犯了众怒，以魏国公徐俌为首的勋贵、礼部尚书姚夔为首的文官、礼科左给事中魏元为首的言官，于七月初三日在紫禁城文华门前跪伏哭门，最终逼得周太后和宪宗母子不得不妥协。

时文武群臣既上奏，复跪伏文华门前以待，必从而后已。上悉览其奏，复恳请于皇太后。自巳至申，稍见从。遂出数奏，同词批答云： “卿等所言皆合朕意，合葬之礼蒙允行矣。”于是文武群臣皆呼万岁而退。—《明宪宗实录卷五十六》

明英宗裕陵

七月初七日，宪宗为大行慈懿皇太后上尊谥曰：“孝庄献穆弘惠显仁恭天钦圣睿皇后”，简称“孝庄睿皇后”。谥号中的帝谥“睿”字，确立了钱氏元后的地位。七月十九日，裕陵宝山开山破土。

当年九月初四日，孝庄睿皇后梓宫祔葬于裕陵。当月十五日，其神主祔享于太庙。钱氏终于保住了其中宫皇后的最后体面。

弘治十七年（公元1504年）三月初一日，圣慈仁寿太皇太后周氏崩，享年七十五岁。当月十二日，群臣为大行圣慈仁寿太皇太后上尊谥曰： “孝肃贞顺康懿光烈辅天成圣睿皇后”，简称“孝肃睿皇后”。

周氏，北直隶顺天府昌平（今北京）人，宣德九年（公元1434年）采选入宫，服侍时年八岁的皇太子朱祁镇。英宗即位后，周氏也近水楼台先得月成为妃嫔，并于正统十二年（公元1447年）生下皇长子朱见深。

周氏剧照

天顺元年（公元1457年）英宗南宫复辟之后，周氏被册封为贵妃，宪宗即位后尊为皇太后。孝宗在还是皇太子的时候，时常担心被万贵妃所害，全靠周太后将他一力保全。

孝宗既立为皇太子，时孝肃皇太后居仁寿宫，语帝曰： “以儿付我。”太子遂居仁寿。一日，贵妃召太子食，孝肃谓太子曰： “儿去，无食也。”—《明史卷一百十三·列传第一》

成化二十三年（公元1487年）三月，宪宗为母亲上尊号曰“圣慈仁寿皇太后”。孝宗即位后，又于当年九月为祖母上尊号曰“圣慈仁寿太皇太后”。

如果按照上文成化四年群臣和宪宗之间的约定，周太皇太后确实应该系帝谥，然后与英宗合葬并且祔享太庙。然而回到本文开头，孝宗在召见内阁大学士之后改变了主意，认为本朝太庙之中自来就是一帝一后，周太后虽与自己有养育之恩，但这个先例不能从我这里开。

太皇太后鞠育朕躬，恩德深厚，朕何敢忘？但一人之私情耳。钱太后乃皇祖册立正后，我朝祖宗以来惟一帝一后。今若并祔，乃从朕坏起，恐后来杂乱无纪极耳。—《明孝宗实录卷二百九》

孝肃太皇太后画像

在孝宗的示意之下，三月二十一日，礼部将周氏的谥号改为“孝肃贞顺康懿光烈辅天成圣太皇太后”，简称“孝肃太皇太后”，不但帝谥没有了，连皇后都不是了。当日虽然裕陵开山动土，但周氏祔享太庙的美梦却也很快破灭。次日孝宗敕谕群臣，表示“祀享之礼当归于至当”，太皇太后神主当于奉先殿外另建一新庙奉安。

四月十六日，孝肃太皇太后梓宫发引。驸马都尉蔡震（英宗第三女淳安公主驸马）护丧，英国公张懋总率官军沿途防护，并于十八日葬于裕陵。弘治十八年（公元1505年）六月，孝肃太皇太后神主奉安于奉慈殿正中，孝宗生母孝穆皇太后神主居左。然而此时的孝宗已经驾崩，亲捧神主行礼的人换成了周氏的曾孙武宗朱厚照。

壬午，奉安孝肃太皇大后神主于奉慈殿正中，移孝穆皇太后神主居左，是日早暂免朝参。—《明武宗实录卷二》

裕陵航拍图

结语：皇后无子下场有多惨，明英宗钱皇后为我们做了一个生动的示范。身为中宫皇后，被新皇帝的生母逼得晚景凄凉，差点都没法子和英宗合葬。但是周氏折腾了四十年，费尽心机封闭了钱氏和英宗墓室之间的隧道，最终却只满足了合葬裕陵这一个愿望。皇后的谥号和太庙的牌位，都被一手拉扯大的亲孙子一票否决。

不过那条隧道因为阴阳家的反对，最终并没有开通。而自周氏以后，明朝嗣君的生母也都得以与先帝合葬。嘉靖十五年（公元1536年）九月，明世宗朱厚熜下诏，改谥周氏为“孝肃贞顺康懿光烈辅天成圣皇后”，简称“孝肃皇后”，其神主奉迁于裕陵陵殿。至此，周氏总算也圆了她的皇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