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传》作者:刘小川
在上一节,我们讲述了鲁迅作为一名文化斗士,挺直腰杆,一身硬气地对抗社会的黑暗。这也是鲁迅先生在大多数人心中的形象。但回到现实生活中,鲁迅也是一个普通人,也有着身为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那么,在这一节中,就让我们从家庭的角度来认识一下鲁迅。
长兄为父,担起家庭重责
鲁迅是家中的长子,身后还有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两个弟弟。周家出事之后,鲁迅早早担负起了养家的重任。特别是对于弟弟周作人的未来,他倾注甚多。
在日本留学时,鲁迅时刻想着弟弟的未来,趁着回国娶亲,将周作人一并带到日本,悉心供应他上学。周作人旅日六年,大小事都不管,和日本女友开开心心谈着恋爱,所有的一切都是哥哥鲁迅来操劳。
因为要赡养家庭和资助弟弟,鲁迅提前离开日本,回到家乡谋生。但找了几份工作,都不太满意,他也为此苦闷过。好在不久之后,辛亥革命爆发,鲁迅受蔡元培推荐,在教育部任职做事,薪水还算不错。后来,他又在北京大学讲授《中国小说史略》,手里有了一点积蓄,便考虑买房子的事情了。
鲁迅虽然反封建,但骨子里还是信守着传统的规矩,觉得自己作为长子,对整个家族负有照顾责任。八道湾的房子是个大宅子,鲁迅倾尽所有,出了大部分的钱。不够的部分,他卖掉了绍兴老屋。之后,他把母亲、妻子朱安、弟弟周作人一家以及周建人一家都接了过来,一起住在这里。在绍兴时,周家的日常生活由母亲掌管,来到八道湾后,就交给了弟弟周作人的妻子羽太信子打理。
对此,有人可能会疑惑,为什么当家的不是鲁迅的妻子朱安呢?这里面也有故事。鲁迅和朱安的婚姻,是早就定下的。朱家本是官宦之家,家境不错,只因为朱安年纪大了,所以和没落的周家结了亲。而早就接受了新式教育的鲁迅,对这段包办婚姻并不情愿。可这毕竟是母亲为鲁迅敲定的事,于是鲁迅采取了这个折中的办法:为母亲迎回了一位儿媳妇,却拒绝一个妻子,拒绝和朱安同床共枕。
对此,很多人觉得鲁迅无情,娶了朱安却一辈子不予理会,这其实是对鲁迅的误会。他当时完全可以选择退婚,但按绍兴习俗,如果被退婚,朱安很有可能永远嫁不出去,连生计都成问题。所以鲁迅还是心善的,他连朱安的未来都考虑到了,一辈子为朱安提供生活的费用。
在八道湾的房子里,只有鲁迅是形单影只。二弟、三弟都有家有室,有儿有女,总是欢声笑语。只有鲁迅,平时自居一室,像个局外人一样。但这些鲁迅都毫无怨言,他是个大孝子,更是个好兄长,特别是对弟弟周作人,倾注了很多心血。
周作人在日本成婚后,鲁迅也一直供给着弟弟一家的吃穿用度。周作人回国没有工作,鲁迅也认真张罗,介绍他到大学来教书。周作人生病了,鲁迅更是心急如焚,悉心照料。
兄弟失和,痛彻心扉
可是弟弟周作人对这个哥哥,却没有很友好。在一起租住了三年多后,两兄弟突然失和。失和源于周作人的日本妻子羽太信子。当时鲁迅和周作人每月加起来有600元大洋的收入,全部都交给她打理家用。可羽太信子挥金如土,气派极阔,架子很大,家中不仅有管家,还有烧饭司务、东洋车夫、打杂采购的男仆、收拾房间洗衣看小孩的女仆,等等。
此外,羽太信子大病小病都要请日本医生,还经常心血来潮,比如忽然想起要吃饺子,就把一桌饭菜退回厨房,厨房里赶紧另包饺子;被褥用了一两年,还是新的,就不要了,赏给男女佣人,自己全部换过。
这样挥金如土的生活,就是一月600大洋,也招架不住,所以家里的钱总是不够用,一身傲骨的鲁迅先生,不得不四处向朋友借钱。有时候拿着借到的钱着急往家赶,转头就看见医生的汽车从家里开了出来,鲁迅当时就想:“我用黄包车运来,怎敌得过汽车运走的呢?”
周作人夫妇那边主仆一大群,鲁迅这边形单影只。那边挥金如土,鲁迅这边衣裳皮鞋打着补丁到大学教书,到教育部上班。就这样,鲁迅先生一忍四年。因为对羽太信子挥霍表达过不满,羽太信子就诬陷鲁迅性骚扰。
那么对此弟弟周作人是什么态度呢?周作人也跟太太斗争过,但根本无济于事。鲁迅回忆:周作人“曾经和信子吵过,但信子一装死他就屈服了,他曾经说:‘要天天创造新生活,则只好权其轻重,牺牲与长兄友好,换取家庭安静。’”。
所以在家庭安静与长兄鲁迅之间,周作人很快倒向了日本老婆,扭头开始斗兄长,并且,斗得很凶。他给鲁迅写了一封绝交书。那之后,鲁迅搬出了八道湾住宅,带着母亲和朱安搬到了窄小阴暗的砖塔胡同。
第二年夏天,鲁迅到八道湾取书,周作人和日本老婆突然冒出来,对鲁迅恶语相向,周作人甚至拿起一尺高的狮形铜香炉,准备向鲁迅头上砸去,如果不是被别人赶来拦下,恐怕鲁迅免不了头破血流。
作为亲弟弟的周作人,为何把沉重的铜器砸向带自己求学、为自己找工作、给自己贴补家用、生病时悉心照顾自己的兄长呢?单单怪那恶妇吗?刘小川觉得理由并不充足。他认为,这个四十岁的人向哥哥行凶,日后向日寇献媚,向最艰难时期的中国人民实施暴虐。这三者之间,有内在联系。
流氓底色的周作人
绍兴周家败落时,周作人只有九岁,还未形成人生的价值观。家族的破败之风吹进了他的灵魂,让他的童年变得不快乐、不天真,更不阳光。他终日浪荡在绍兴街头,没日没夜追随一帮二流子,打架挨打,撒泼滚地。鲁迅一生同情穷人,少年时就和穷人闰土交好,但少年的周作人则恰恰相反,他十四岁时去乡下收租,不仅毫不同情农民的困苦,反而觉得收租颇费气力,令人厌烦。
十四岁时,这个昔日的二少爷,已经变成了街头小混混,绍兴人都叫他“破脚骨”。这段街头小流氓的时光不短,而这也成了周作人一生的关键节点。街头邪恶流入到他的血液中,伏下了他日后的凶相和泼皮相。
周作人自己曾回忆道,当时绍兴有个破脚骨阿九,他从阿九的种种言行之中,学了不少流氓的手法。可以说,这位后来的著名教授,骨子里却是流氓的底色。
我是流氓我怕谁?这是周作人起于少年时代的基础性心理。所以他一副凶相,对着自己的哥哥敢下狠手。流氓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欺软怕硬,遇到强手就屈服投降,所以1924年,周作人在八道湾拿铜器砸向鲁迅。1938年,周作人在北平当了汉奸。
当周作人身穿长袍马褂,和一群日本特务头子、汉奸文人站在一起时,全国舆论哗然。茅盾、郁达夫、老舍等十八人发表《致周作人的一封公开信》,希望他幡然悔悟,不要做民族之大罪人。
愤怒的艾青在诗里写道:“忏悔吧,周作人!不然……中国的青年,要向你射击!”1939年元旦,周作人在家里挨了一枪,毛衣的纽扣挡住了复仇的子弹。第二天,伪警署派便衣保护他。此时,周作人非但不忏悔,反而更嚣张,公然做了日本人的走狗,任职于汪伪政府,当上了伪华北教育总署督办。
他为汉奸汪精卫辩护,对汉奸汤尔和叩头行大礼,但对自己的同胞,却冷血至极。当时中国的青年被日本人关在北大沙滩大楼,夜半遭遇酷刑,挨打号哭之声,惨不忍闻,但周作人却装痴作聋,视若无睹。他还在广播里大谈特谈烧杀抢掠、无人区、三光政策等“治安强化运动”,称其是和平建国的基础,是民众安居乐业的途径,殊不知此运动是沦陷区人民的恐怖噩梦。
周作人在五四时期的确有过文化贡献,有一些散文可以一读。但是,周氏兄弟不可相提并论,鲁迅先生是“空前的民族英雄”,周作人却在民族面临危亡之际,以名流身份做汉奸。他在北平穿貂皮大衣,住有二十多个仆人的大房子,参加各种上流人物的聚会,慰问日本海军伤员,送了一笔又一笔的慰问款。他在东京参拜靖国神社,在伪满洲国拜见溥仪。汉奸他做了八年,做到六十一岁,倘若不是抗战胜利了,他估计还要堂而皇之地做下去。
可令人忧虑的是,若干年前,周作人竟然红极一时,甚至还有一些学者试图为他辩解。对此,刘小川认为,吹捧周作人的书可以收场了。这会让读者受到蒙蔽,会让世人的是非观出问题。因为混淆是非再往下走,就是颠倒是非。
对家人温柔以待
好,我们说回鲁迅,搬离八道湾后,鲁迅借钱又买下一所旧院。他依旧形单影只,但很快,他的爱情来了。1925年3月,女师大学生许广平,给先生鲁迅写出第一封信,大胆地向老师表示:她希望得到老师比在教室里授课更多的教导;4月,她登门拜访。
那时女师大正经历一场反对校长强权的学生风潮,许广平是闹风潮的学生领袖,而鲁迅则是学潮坚定的支持者。围绕学生风潮,他们开始了密切的通信,共同的态度和共同的斗争使他们的关系越来越深了。这些通信后来以《两地书》的名义公开发表,书中充满了温馨的日常叙述,不提爱却处处充满爱意。事情就是这样奇怪,连鲁迅自己当初也未曾意识到,前半生饱受感情折磨的他,竟然邂逅了爱情。
他们坚定地走到了一起,最后在上海定居,住在了三弟周建人家附近。他们还有了一个孩子,因为在上海出生,所以取名周海婴。生产时,因是难产,要做手术,医生问鲁迅:“留大人还是留小孩?”鲁迅不假思索答:“留大人。”
许广平在《欣慰的纪念》里回忆道:“在小孩子出世的第二天,他非常高兴地走到医院的房间里,手里捧着一盘小巧玲珑的松树……轻轻地放在我床边的小桌子上。”松是坚劲的,又含长命之祝福。鲁迅先生每天至少有两三次到医院里来,有时还领着一批批的朋友来慰问。
小孩生病,他一定失眠。夜里写作时,他把门窗紧闭,不让烟味飘到孩子屋里。咳嗽也压低嗓子,不去惊扰孩子的梦乡。半夜他还时常蹑手蹑脚地上楼去,看两小时孩子,好让夫人多睡一会。
鲁迅曾经注意到“母爱的盲目”,现在他发现父爱也是盲目的。他关心孩子太细了,细得都有些神经质。比如小孩有些咳嗽,不管鲁迅在哪里,另一间房子或另一层楼,最先听到的一定是他。孩子调皮,从不提倡体罚的鲁迅,也会临时抓起几张报纸,卷成一个圆筒,一脸严肃地照孩子身上轻轻地打去。此时,海婴就会赶快喊着:“爸爸,我下回不敢了。”
从这些小细节可以看出,鲁迅对这个孩子爱得很深。就像他诗所写的:“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在感情上悲苦半生的鲁迅先生,终于收获了自己的幸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