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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蒯良琴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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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腊月二十这天，我穿了一件苹果绿的呢大衣，老伴一边吃早饭眼睛打量我一下说：
这是哪里捡来的旧衣服？穿在身上怪丑的，没衣服的话，我现在就陪你买去。
我瞪他一眼：不许你胡说！
他奇怪：我怎么了？我说的是实话啊，你看这大衣，毛都掉了，都泛白了，能暖和吗？
我说：我每年这天都穿它，你难道今年才看到吗？
老伴回答：以往我还真没在意，是不是这里面有什么故事？
我长叹一声，眼眶开始泛红。
老伴猜得没错，这件衣服，的确有故事，虽然旧了，但是，它在我心里，却是最值得珍惜的物件。
这件呢大衣，是我20岁那年买的，如今算来，已经有38个年头了。
我还记得那天的情形。
1986我高中毕业后在县城上班，只是在房管所做个临时工。
那时，城区正在大开发，到处旧房子要拆迁，我是丈量员，天天拿着大皮尺满城跑。
腊月二十，母亲冒雪来我单位，对我说：闺女，走，天冷了，妈带你去买件新呢子穿。
我不肯，笑着说：妈，我有衣服穿呢，两个弟弟正在读书，家里本来就没什么钱，干嘛还要乱花钱啊？
母亲道：傻丫头，你现在在城里上班了，可不能穿的太寒暄，会被人瞧不起的。
说完，拉着我就出了单位门。
我们从城东逛到城北，从大商场逛到自由市场，就是没看到一件中意的。
那时候的呢大衣，颜色很土，款式也很土，母亲说：
这都什么衣服啊？连我这个农村妇女都看不中。
我闺女这么漂亮，得找一件最好看的衣服配。
我听她这样说，笑了：妈，你这是属于王婆卖瓜，别人听了会笑话你。
母亲一本正经道：我可没自夸，在我心里，我闺女就是最漂亮的小仙女，谁也比不上。
我听了，内心暖暖的，不由自主说：妈，谢谢你，谢谢你让我重新有了一个家。
母亲伸出手刮我一下鼻子：鬼丫头，客气啥？这是咱们娘俩有缘呢。
02
大概你们猜出来了，我这位母亲不是我的亲妈，是继母。
我亲妈在我两岁时，就扔下我与我爸跑了。
我爸找了她两年无果，去外婆家打听，外婆骂：
你还好意思来问呢，你如果有出息，家里不是那么穷，我闺女能跑吗？
你看，有这样不讲道理的母亲，女儿能好到哪里去？
第三年，母亲回来了，她有了下家，回来是跟父亲离婚的。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父亲也就同意了母亲的要求，两人顺利解除关系。
我那时虽然小，也知道她是我母亲，对母爱的渴望，让我小心翼翼向她靠拢，想让她抱抱我。
谁知她一脸嫌弃朝我大喝一声：滚远点，鼻涕邋遢的，别弄脏我衣服。
我吓得哇哇大哭，父亲一把抱起来我走了。
从此我再没有看到过她。
我六岁，继母进门，她看我穿的破衣烂鞋，头发乱糟糟尽是虱子，心疼哭了，埋怨父亲：
闺女那么好看，怎么被你糟蹋成这样？
父亲无奈道：我要去生产队做工，还要忙家务，哪里顾得到她？能让她吃饱饭算不错了。
继母叹息一声，拉着我理发洗头药虱子，又帮我做了一身新衣服新鞋子。
被她一收拾打扮，我光彩照人神清气爽。
从来没有被人善待过，我小小的心里分外温暖，窝在新妈妈怀里，小声问她：妈妈，妈妈，你会离开我吗？
继母笑道：只要你听话，我就不会离开。
得到这一声许诺，我像吃了定心丸，为了不让她生气离开，我努力学着听话懂事。
六岁的我，学会了很多家务活，继母一夸奖，我心里分外开心。
后来继母生了两个弟弟，我一放学，就会帮着带他们。
父亲重男轻女，饭桌上有点好吃的，他总是往弟弟碗里夹。
有亲戚来走动，买的那些糖果啊糕点，他都藏起来不给我看见。
继母骂他：小琴可是你亲闺女，你怎么对她如此苛刻？太不像话了。
骂着，她就把鱼啊肉啊零食都一分三份，不偏不倚。
有一次她从街上回来，居然变出一对大红色的蝴蝶结扎我头上，一边端详一边夸：我闺女就是漂亮。
父亲说：你别太惯着她，有什么用？女孩子大了，都是别人家的人。
继母怼他：你这老思想什么时候能改改？
在母亲的百般呵护下，我顺利长大，高中毕业我没考取大学，母亲还想给我复读，父亲气得哇哇叫：
你这是什么馊主意？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下面还有两个儿子，这日子不过了？
我想想也是，我不能太自私，家里日子并不富裕，我能读到高中已经算不错了，赶紧出来挣钱帮家里减轻负担才对。
在我的强烈反对下，母亲只好打消了让我复读的念头。
她随即找了一个好亲戚开后门让我进了房管所上班。
她说：闺女啊，你好好干，争取转正，然后找个城里的对象结婚，千万别嫁在农村，苦死了。
03
这就是我的继母，比亲妈亲爸对我还亲的继母，家里有了她，我才感觉自己有了家。
每次回去，我踏进家门就喊：妈，妈，你在哪里呢？
我从来不找我父亲，他生气会说：真是白养了这闺女。
他不知道的是，人心换人心，真心换真情，跟血亲真的没关系。
话题再转回来。
母亲带着我满街转她心目中的漂亮衣服，当来到一个转角处，她突然眼睛一亮。
这是一家私人开的服装店，店主是一位美丽的少妇。
母亲看中了里面的一件衣服，这件苹果绿的呢大衣，胸口绣着精致的花，门襟与袖口都镶嵌着黑边，看上去款式非常别致。
我也一眼看中。
母亲道：闺女你试一下看看合身不？
我穿在身上，母亲惊喜喊：真合身，就是它了。
一问价格，乖乖咙嘀咚，150元，这可是平常两件呢大衣的价格啊，要知道，当时我一个月才拿90元工资。
我舍不得，拉着母亲就要走，她眼睛一瞪：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合适的，走啥走？
说着，爽快付钱拿了衣服兴冲冲出了门。
我一边走一边埋怨：那么贵，买了干嘛呢？150元，够我们全家两个月的开销了。
母亲笑眯眯道：闺女啊，眼光要放远一点，这单位那么好，你的穿着也要跟上，你是农村户口，想嫁到城里，必须靠外貌加分，听妈的话，准没错。
我听了，啼笑皆非，这哪跟哪啊？
不过，事实证明，母亲是对的。
正是由于她大刀阔斧的投资我，一会送礼给领导，一会又替我买衣服打扮，我三年后转正，顺利找到了一个年轻帅气的城里小伙结婚，并且婆家还很富裕。
04
我的婚姻生活很幸福，这一切多亏了母亲，我内心对她感激不尽，一到周末，就大包小包拎着去看望她。
两个弟弟都成了家，不知道怎么搞的，他们对母亲并不孝顺。
父亲58岁因病去世，老母亲一个人独居，我要带她去城里，她不肯，她说：
我有两个儿子，怎么能去闺女家打扰呢？这不被人笑话死了。
望着母亲一头花白的头发，还有削瘦的身子，我由衷心疼。
腊月二十又到了，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我不放心母亲，回老家看她，她却穿着一件单薄的旧棉袄走来走去，我问：
我以前给你买的衣服呢？怎么不穿的？
母亲低头不吭声，我就知道里面有隐情，跑到她屋里翻看，居然一件好衣服都没有了，还有很多我买给母亲的东西一概不见。
我纳闷问：那些衣服与东西都哪里去了？
她仍然不吭声，我急了：你再不说，我就去问弟妹们。
因为我怀疑，母亲的好东西肯定是被她们搜刮去了娘家。
看我来真格的，母亲急了，她拉着我进屋，小声道：你别嚷嚷，她们听到了，又要吵架。
我长叹一声，命令她：你收拾东西，现在就给我去城里，如果你再犟，我就问弟妹们把东西都要回来。
母亲怕吵架弄得家里不和，只好答应去了我家。
我心中暗乐：看吧，还是斗不过我吧。
一来到城里，我就拉着她满大街买御寒的衣裤，就像那年她带着我买呢大衣一样，我非要买最保暖的最好看的给她穿。
母亲说：我老了，穿啥都不好看了，随便买一件就成。
我说：不行，谁说你不好看了？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美的妈妈，值得穿最好的衣服。
转呀转，终于给我看到一件银灰色绣黑花的呢大衣，穿在母亲身上，配着她一头白发与端庄贤淑的五官，显得很有气质。
母亲嫌贵，不肯要，我眼一瞪：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合适的，走啥走？就是它了。
1500元，比当年的150元贵了十倍，可我一点不心疼。
衣服买到手，母亲瞪我一眼：你今天说的话，怎么都是我当年说的？
我笑嘻嘻道：对呀，我这都是跟你学的。
母亲笑骂：鬼丫头，那么多年你还没忘啊？
我抱着她，动情道：妈，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不会忘，如果有来生，我还愿意做你的女儿。
母亲突然就泪湿了眼眶。
母亲在我家一住就是十五年，三年前她跳广场舞时突然脑溢血去世，一句话也没留下。
我不堪承受这打击，到今天都走不出来，想起来就哭。
不能看电视不能听歌，太容易触动。
也不能看别人带着老父母散步吃饭游玩，心里想：要是母亲还在，该多好啊。
想着想着，眼泪就会不知不觉流满脸……。
如今，一到腊月二十这天，我就会穿上这件苹果绿的呢大衣，纪念一下我的母亲。
回想起来往事，历历在目，栩栩如生，可我已经没有妈妈喊了。
但愿我的老母亲在天堂一切安好，但愿我们来生能重新相见。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