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月来花弄影,梨花压海棠
在中国历史上,北宋朝大概是最美好的,而其中又数宋仁宗一朝最为幸福,在这四十余年是人才如潮涌的时代,范仲淹、王安石、沈括、三苏、欧阳修、柳永、晏殊、黄庭坚等等,太多太多,这些名动一时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哲学家、科学家,全都活跃在仁宗朝,或者是在仁宗朝登上历史舞台。看了这拨人你才知道一个词,什么叫人才济济。
张先也是这一拨人里面的,当然,他的成就是一流不足,二流有余,这也不能怪他,因为这一时期的人才太优秀了,都是顶级之人,没办法,对张先来说,是不是也有点“既生瑜何生亮”的味道。
他在历史上是以诗词闻名于世的,但那个时代对他来说,也有些悲催,他的长调写得好吧,可有个柳七;他的小令写得美吧,可有个晏殊。所以,他总是如一个照集体像站在第二排的人,前排人的头稍微一晃,便会将他小遮小遮的,唉。
但是,尽管他名气不算很大,可还是佳句多多,“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你应该知道吧,“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你应该读过吧,“云破月来花弄影”你应该听过吧。如果都不知道,只能说你也许就不是一个喜欢诗词之人。
张先,字子野,浙江湖州人,进士出身。先后任宿州椽、吴江知县、嘉兴判官。后又赴任四川渝州、河南虢州,官至都官郎中。
从他的经历可以看出,他参加科举并进士出身,与欧阳修为同榜进士,并深得主考晏殊的赏识。但官做得并不大,他的通判一职还是晏殊帮他找的,估计也就是个四五品的官阶吧,政绩什么的也乏善可陈。
他同那“太平宰相”晏殊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但相同的是,他们的生活都过得很滋润,他每天似乎都在女人中打转转,或者是同文人们诗酒唱和,很是潇洒,他同当时名满天下的宋祁、欧阳修、王安石、苏轼等人都有往还,可见在当时还是很有影响力的人物哈。
他应该是诗人中最幸运之人了,他一生官运虽不亨通,却也没有太大的挫折,精力又强健,因而一生流连风月,听歌看舞,优游卒岁。他可以说是诗人中最长寿之人吧,去世时89岁,这在平均年龄不高的古代,那是很罕见的了。
身体好,有银子,寿命长,精力旺盛,喜欢女人,具备这几点的张先想不弄点艳闻都不可能了,他的风流韵事也是多多,最为著名的怕就是那“一树梨花压海棠”了。
据说,张先在80岁时娶了一个18岁的小妾,兴奋之余作诗一首:
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
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
而此时的东坡同志正在京城供职于国家文史馆修国史的闲差,无聊之时,只能同情趣相投的文友们聚聚,打发难挨的寂寞时光。看着这比他大近半个世纪的老哥交了如此的桃花运,不知是醋意大发还是诗兴大发,前去贺喜时,写了首诗就权当贺礼了,诗云: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诗说实话,实在是低俗的很,但最后这句却很是精妙,梨花者,耄耋白发翁兮,海棠者,红颜少女也,一个压字,道出了那不可描述之情景。所以,此诗当属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艳诗之列,任何人提起这知名诗句,想必嘴角都会莫名地扬起坏笑。
现在这句“一树梨花压海棠”成了老夫少妻的代名词,也就是民间所说的“老牛吃嫩草”,这也实在是有点流于香艳,与东坡诗整体风格差距太大,而所有的苏轼诗集都没有收录这首诗,所以,根本不会出自苏轼之手。
它最早是出现在康熙年间的笔记小说《在园杂志》,而那首所谓张先得意时之作,也不是张先的作品,也是出现自清代笔记小说,只是大家借东坡和张先这两个名人来调侃这样的一种现象,以表戏谑之意罢了,是当不得真滴。
但这张先八十娶十八之小妾一事却是千真万确,而且这个小妾竟然为他还生了两男两女。张先一生共有十子两女,年纪最大的大儿子和年纪最小的小女儿相差六十岁。张先死的时候,小妾哭的死去活来,几年之后也郁郁而终。
当然,这只是与张先相关的趣话了,就他的诗词来说,我觉得还是很不错的,只是他在题材方面稍微显得窄了些,这也难怪他,一生波澜不惊,生活富裕,心胸看来也算开阔,凡事从不怨天尤人,就是一个幸福的诗人形象。这有点是对“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的一种颠覆。
他的词作以反映士大夫的诗酒生活和男女之情为主,是北宋花间词派的代表人物,他给我们留下了很多的佳句,这同他生活经历和性格是密切相关的,他天性疏放,一辈子乐乐呵呵写情诗,把婉约词写到了极致。对后世词坛影响很大,他的词也可以说是从小令到慢词发展的过渡阶段。
有人把他的风流好色当作是性格缺陷,其实,如果放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看,这风流后面还应该加“倜傥”两个字呐。所以,不必太过于认真嘛,他又没有影响别人的生活,引起社会动荡,成为政府不安定的因素,何必过于苛求古人嘛。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喜欢上了一个小尼姑,小尼姑当然是不允许和别人相爱的,所以说在被人发现了之后,两人只好分手,临别时张先不胜眷恋,送了她一首《一丛花令》词。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蒙蒙。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和尼姑私通当然是被人很不耻的,但把一段偷情写得这般地唯美,却的确是很少见的了,他如同《廊桥遗梦》一样,使人在感动深情的同时,忘却了背后不堪,难怪欧阳修是喜爱有加。有一次听说张先来了,顾不上整装,倒穿着拖鞋就奔出去迎接,边奔边笑道:“‘桃杏嫁东风郎中’到了,快请进!快请进!”
这次相逢,不仅给文坛留下一段“倒履迎客”的佳话,也给张先添了一个“桃杏嫁东风朗中”的绰号。让身为唐宋八大家的欧阳修倒履相迎,足见张先的《一丛花令》流传多广,影响多深。
张先同柳永尽在勾栏中厮混不太一样,似乎他更乐于撩妹和偷情,并写诗以记之。他在出席各个朋友的酒宴时,经常“勾搭”朋友家的歌姬侍女。譬如其一首词中便描绘出了他成功“约”到一位妙龄歌女的故事:
“耳畔向人轻道:柳阴曲,是儿家,门前红杏花”!
再如下面这首《醉垂鞭》也是张先在朋友酒宴上“勾搭”歌舞侍姬所作: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说实话,这首词是我很喜欢的一首,虚实相间,如梦如幻,迷离恍惚,幽雅天然,一句“闲花淡淡春”,好唯美;一句“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更是令人浮想翩翩!
张先可能是外号最多的诗人了,他被人称作“张三中”,但他觉得称作“张三影”更合适,这是因为他最得意的三句词中,都有这个“影”字,既“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
其实 “三影”中就数这“云破月来花弄影”名气最大,王国维大师尤为的推崇这句,还大加赞赏里面的“弄”字,说它与宋祁“红杏枝头春意闹”的“闹”异曲同工。
当时张先和柳永齐名,都是婉约词派的代表人物,但是从现在来看,这张先同柳永显然不在一个层次上。柳永一生羁旅,郁郁不得志,所写之词开阔远眇,整体画面感极强;而张先虽说炼句甚精,有一种朦胧的美感,但总显得意境不高,有单薄之感,也许就是这一点,使他不得不屈于柳永之下吧。
除了诗词,张先在绘画上的造诣也非常之高,近人杨仁恺的《国宝沉浮录》上有这样一条记载:“宋人张先十咏图,《石渠宝笈》重编著录,迄未发现。”这件稀世的国宝,从清宫散失以后,销声匿迹达半个多世纪之久。1995年秋季,突然以1800万元的创纪录高价,拍归故宫入藏。和壁重归,实在令人振奋。
《十咏图》是一幅生动的历史画卷,有着珍贵的历史价值,为人们研究宋代的历史、政治、经济、文学、书法、美术等都提供了新的课题和证据。
“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张先才大多情,词风沉郁伤感,温婉动人,但总是同社会主流价值有点不合拍,他既不田园又不忧国忧民,成天不是酒便是情;且“有情不必终老,暗香浮动恰好”,自得其乐,潇洒人生。
他没有苏东坡的洒脱豪放,没有柳耆卿的婉转绵长。他就是个活在自我中的张三影。在影中感觉着自己,在清风中摇曳,在弯月下徘徊,在红楼上破碎,处处散虚弄影,但却也成就了宋词别样的一道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