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来碗饺子。＂推开门的瞬间，看到那熟悉的背影，我愣在原地。

她转过身来，手里还拿着擀面杖，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饺子馆的蒸笼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空气里飘着葱花和猪肉的香。

93年深秋的北方，寒风刮得人直打哆嗦。我把发白的军大衣领子竖起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退伍三个月了，找工作处处碰壁，兜里只剩下最后十块钱。冷风吹得脸生疼，就像生活给我的一记记耳光。

想起刚回家那会儿，走在街上可神气了。一身崭新的军装，腰板挺得笔直，路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可这股劲儿没过几天就被现实打趴下了。每天清早，我都会到街上的早点铺，买个最便宜的包子，看着来来往往的上班族，心里羡慕得要命。

＂爸，我去市里找工作了！＂那天一早，我背着帆布包，信心满满。军用水壶还挂在腰上，里面装着老妈熬的枣茶。

老爸放下手里起了毛边的报纸，皱着眉头说：＂建军啊，要不先在镇上看看？城里人生地不熟的...＂

＂这不是有退伍证嘛，总能找到好工作。＂我拍拍胸脯，那时候心里装的都是大城市的霓虹灯。

谁知道跑了十几家单位，一听是退伍军人，要么说编制满了，要么说经验不够。一天下来，鞋都走破了。

最后一家国企，面试的主任戴着金丝眼镜，上下打量我：＂小伙子，你这情况，要不先去当个保安试试？＂

我攥紧拳头，转身就走。当了五年兵，拿过优秀士兵，就让我看个大门？那天晚上，我躺在地下室的床上，盯着发黄的天花板发呆。

可日子不等人。租的地下室又湿又冷，每到下雨天，墙角都会渗出水来。晚上躺在床上，听着头顶的汽车呼啸而过，翻来覆去睡不着。

电表里的电也快见底了，省着用，晚上就点个蜡烛。蜡烛忽明忽暗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就像我现在飘忽不定的生活。

一天晚上发烧到39度，我裹着被子直哆嗦。想起在部队时，也是这样的高烧，老李半夜偷偷骑车去镇上给我买药。

＂建军，妈给你炖了鸡汤，你这样可不行啊。＂老妈提着保温桶来看我，眼睛红红的。我知道她一定是哭过。

＂我有手有脚的，不用你们操心。＂我嘴硬道。其实心里比谁都难受，堂堂七尺男儿，连自己都养活不了。

老妈叹口气：＂你看小刘家那孩子，也是退伍的，现在开个小卖部，日子过得挺好。要不你也...＂

＂妈，我再找找。＂我打断她的话。心里想着，当兵时立过功，怎么能甘心去开个小卖部？

每天早出晚归，其实就是在街上瞎转悠。有时候饿了，就去小摊上买个烤红薯，一边吃一边看着来往的行人。

路过百货大楼，透过玻璃橱窗看到里面的售货员，穿着统一的蓝色工作服，觉得真羡慕。柜台上摆着各种商品，灯光明亮，多体面的工作啊。

部队里的战友时不时来信，有的去了派出所，有的进了工厂。每次看信的时候，心里都不是滋味。

老李也写过信，说在市里开了家饺子馆，让我去看看。我没回，觉得混得不好，没脸见人。那些信都被我压在枕头底下，压着的，还有我那点可怜的自尊。

午饭就对付一个烧饼，看到路边有家饺子馆，想着最后这十块钱，得给自己买顿热乎的。推门进去，没想到看见了熟悉的背影。

＂国强？真是你？＂声音都有点发抖。

转过身来的果然是李国强，我老李。他愣了一下，随即眼睛发亮：＂建军！真是你小子！＂那熟悉的大嗓门，一下子把我拉回了从前。

他媳妇王巧珍从厨房出来，手上还沾着面粉：＂这不是建军吗？快坐！＂她还是那样爽快，跟在部队时一样。

老李变了些，头发稀疏了，脸上的皱纹也深了。可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有神。想起在部队时，他总说：＂当兵最重要的是一颗热心。＂

＂这么久才来？＂老李语气里带着责备。他还是穿着那件褪了色的格子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手臂。

我低下头，不知道怎么回答。在部队时，老李是我班长，教我叠被子，带我打靶，还在我发烧时偷偷给我买药。这么久没来看他，确实说不过去。

＂别光问了，先吃饺子。＂巧珍端来一大碗，还有一碟特制的辣椒油，老李最爱的味道。饺子皮薄馅大，一看就是手工的。

我掏出皱巴巴的十块钱，老李按住我的手：＂你小子，跟我还客气？＂他的手还是那么粗糙有力。

吃着饺子，听老李讲这些年的事。他退伍后也不好过，起早贪黑开店，连饺子馅都是自己剁的。说着说着，他撸起袖子，给我看胳膊上的伤疤：＂这是去年切肉时不小心的。＂

＂那时候难啊，＂巧珍插话，眼圈有点红，＂有次连房租都交不起，差点关门。多亏街坊邻居帮忙...＂

＂都过去了。＂老李打断她，＂现在不是挺好？＂他把手搭在巧珍肩上，我看到他们相视一笑。

看着这个小店，确实不容易。墙上的瓷砖有些掉色，桌椅也是最普通的，但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墙角挂着一面锦旗，是街道送的＂文明经营＂。

＂对了建军，你现在干啥呢？＂老李一边擦桌子一边问。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开口。手里的筷子都快捏断了。

老李拍拍我肩膀：＂有啥困难跟哥说。＂他的手还是那么暖。

一句话，勾起了所有委屈。我把这些日子的经历一股脑倒出来，连家里人的担心也说了。说着说着，眼泪差点掉下来。

老李静静听着，时不时点头。等我说完，他突然笑了：＂你小子，早该来找我。＂

原来他早就在关注我。认识个运输公司老板，正缺个踏实人。＂明天我带你去见见？工资不高，但是能学到东西。＂

我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的情况？＂

巧珍端着一盘刚出锅的韭菜盒子，解释道：＂其实我们早认出你了。前两周在人才市场看见你，想叫来着，可又怕你面子上过不去...＂

我这才明白，他们一直在等我主动上门。想起每次从饺子馆门口经过，都是低着头快步走，生怕被认出来。

＂你说你这孩子，＂巧珍数落我，＂在部队时天不怕地不怕，咋回来反倒胆小了？＂她把韭菜盒子推到我面前，＂多吃点。＂

临走时，她硬塞给我一个保温盒：＂刚包的饺子，回去热热就能吃。＂盒子沉甸甸的，不知道她包了多少。

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走出饺子馆，秋风吹过，眼睛有些发酸。这么多年，当兵时的那份情谊，一点都没变。

路过商店橱窗，看到自己的倒影，突然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当兵时吃过的苦比这多得多，咋现在反倒怂了？

抱着还温热的保温盒，我在渐暗的街道上走着。远处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就像我心里重新燃起的希望。

军大衣的口袋里，还揣着那张退伍证。角落有点磨损了，但上面的字还是那么清晰。那是我的骄傲，也是我要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有这样的战友在，还怕什么呢？明天，该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