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李建印供稿

哥哥把钱认得真

文/李建印

哥哥走完了他75年的人生，他走了，永远不再回来！

哥哥在冬日的残阳下，在亲戚邻居的护送下，魂归大地，葬于村里公坟。往返三四里地，给坟头添土的有前村后舍他的发小，水利工地工友，更有八十八岁高龄的根贵老人。

安葬仪式结束了，我的泪水真的止不住。嫂子病重快两年了，时刻有辞世危险，为了她生命延续，不敢当面哭。侄子侄女们悲痛欲绝，我是长辈，不能当场哭。但我总觉得哥哥没有走，还站在他关在房子哭泣的弟弟面前。

自以为再熟悉不过的一母同胞，六十多年相处，终生相爱相帮，从困难中走到今天的幸福，我怎么好似不认识哥哥了？这在外五十年了，也可以说阅人无数，怎么能不了解哥哥？

静静地想，不断问自己，在脑海中不断闪现着亲邻们回忆话语。

七十年前在村里开始工作的七金爷曾多次告诉我：你得给你家侄子们说说，不能不管他父亲。我告诉他，侄子们好着哩，年年都给我哥哥钱。我也给他，保证他与嫂子吃穿没有问题。他又讲，那为什么你哥哥长年劳动，那样辛苦？昨天，这位80多岁老人与我通电话时，又讲道：看来你哥哥看着别人都参加过工作，当过民办老师，都有社保生活无忧，他农民一生，得全靠自己。

在哥哥灵堂旁小屋里，80岁的婶娘边掉泪边告诉我，“我王印真正做得美，真正是活把他干死了。什么时候也劝说不下，就是爱劳动”。

村里几十年前的老书记李酉民代表邻居致辞，几度哽咽，反复讲，我上地劳动去时看见王印叔的车子在路边，不管我多晚收工回来，他的车子还在路边。你再叫他下工，他总是说，我马上回来。实际上他总是不到天黑，完全看不见之前，他不会收工。

退休了，住在西安，哥哥多次邀请我回家，参加樱桃节，与爱人和孩子们去品尝樱桃。回到家中，看到哥哥与村里乡亲，那是忙得不亦乐乎，我与爱人自己动手做好饭，请哥哥与嫂子以及弟妹来吃，22时多，他们才回来。23时他们吃完饭回他们家，哥哥讲：今天休息的早。我给爱人说，这明天早上樱桃交易是4时开始，他与嫂子得3点多起来才行。这是一个七十多岁老人的生活节奏，也是他作息时间最好证明。

如果说城里工人，55岁退休大致劳动35年左右，而哥哥由18岁开始劳动，直到74岁共计56年。直到这次躺倒前，还在樱桃园里施肥。躺到病床上，昏迷过去，清醒之后稍有缓和，哥告诉我：这出院之后，不再干重活了。我给你们好好种点红薯，你们也吃点没有上化肥的东西，也可以给你们做点粉面子，建印爱吃凉粉。这就是他对兄弟情谊最为真切的表述，对人生与社会最长久贡献，也是他一生最为辉煌的丰碑。

哥哥与父亲当年一辆架子车，拉回来全家生计；他自己一辆旧自行车，起早贪黑，驮回来家庭幸福；那一盆盆凉粉，一次次叫卖，为小孩挣来了学费，积攒了家底；那一树树苹果，为他小家庭支撑起了蓝天，修建了新窑洞；那一颗颗樱桃，为后代们带来无限美好。一米七几的个子，只有六十多公斤体重，劳动耗干了他全部心血。

勤劳已经成为哥哥的基本标签，能干是村邻与亲戚对他最为真切评价。

想来，当年为了糊口，后来为了子孙，劳动是他认为财富来源的唯一通道。

如果说哥哥对劳动是天生具来，而对金钱则是爱之入骨。

哥哥隔壁的忙爱姐，边参加葬礼，边告诉我，你哥哥太节约了，早上做一个小小鸡蛋，连自己吃也舍不得。

弟弟告诉我，咱哥你不能给钱，给了他舍不得花一分钱。给他羊肉票让他去吃可以，他不会把这票浪费了。

葬礼正在准备，嫂子叫我，问茶叶够不够？前几年我送给哥哥的茶叶可能坏了，如果能用的话，让来人喝上。我告诉他，这汉阳茯茶时间越长越好。打开一看，五年了，没有动一丝一毫，人走了，只能留给送葬的人了。

记忆中，哥哥从来不会自己到街道上买一碗面吃，不会自己吃一份羊肉，只会把自己背的馍馍找点开水就上吃。就是骑着自行车卖了一天凉粉，也舍不得给自己买一碗热乎羊血粉汤。

我与后代们给他购买衣服，你不再三催促，他不会穿上。有件多年前我给哥哥购买的夹克，他到西安手术时才穿上，只这一次他就告别人世，想起来让人心情内心如焚。

三十多年前，我还是营职军官，从军需部门购买了几箱大肉与酸菜罐头。吃饭时，一大家十来口人，嫂子开了两个。哥哥骂得嫌开得多了，这十几口人，一个显然不够，他就是不让。平时的老黑馍肯定他先吃，到桌子上馍渣他一定要用手捏起来吃掉。

这样的情况，可能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写不完。

但办理哥哥后事，村里执事，彻夜未眠；帮忙男女老少，不请自来；吊唁人群，络绎不绝；上香祭奠，老少无数；哭泣跪拜，上有耄耋老人，下有少年儿童。亲戚中没有通知的来了几十家，长辈来跪倒在遗像前大有人在。

我反复问自己，是不是自己错了？一个对钱看得那样重，一点也舍不得的人，为什么这么多人对他故去这样留恋不舍？

亲戚们告诉了我。尤其是我82岁的巧代姐，高度近视，也来送葬，她告诉我，你王印哥把亲戚谁家的事都装在心里，谁家的事都没有失下。与你家老人在世时一模一样。

邻居告知了我。建喜在我哥哥病重与后事中，夫妇两个几次由西安回来专程探望。我对他表示感谢，他说如果这再感谢，我就没有良心了。他告诉我，他日子过得不好，家庭面临解体。到我哥哥家借钱，明确告知，有可能还不上，你看你敢不敢借给。当我哥哥清楚他要外出去开小旅馆，二话没说，借给他八千元，他把旅馆开成了，现在日子过得幸福，不能忘记恩人。

宝生在哥哥后事中担任执事，当我们把哥哥由县医院转回家时，他与建财叔寒风中等待。10来分钟之后，哥哥辞别人世。他们一夜未眠，与我们讨论具体事项，直到主动帮忙人来，天已大亮。原来当年宝生为小孩在县城购买住房，找我哥借钱。我哥哥手头只有几千块钱，宝生要错几万。哥哥与嫂子卖了樱桃，钱全部存在银行。到了银行，柜台人员讲：老人家，你这存单再有一个月就到期了，现在支取，损失太大了。我哥哥告诉工作人员，人家是买房，是为儿子定媳妇急事，正事，大事，利息算什么。义无反顾，把钱借给了宝生。

三组有位村民要办企业，找我哥哥借钱，哥哥也是大方借了。

这样事情可能还有几件，只是出门已五十年的我，知之甚少罢了。但从这些事例中，我仿佛看到另外一个哥哥。

自己也告诉自己，我的孙子与孙女出生，在外的我亲不清楚，哥哥在家里与弟弟几次招待村中邻居，吃了几桌，我不明白，开支多少，我不清楚，在那个农家乐待客，我也不知道。他从来没有提说过此事，当然不会找我说花了多少钱的事。

这个哥哥，大方义气，毫无抠门所言，只有让人敬仰之心。如果说，他抠门，这一生就只对自己抠，对亲戚朋友从来都是大方的；把钱看得重，是为了自己舍不得，为了别人的正事，大事，好事，他可以倾囊相助。

历史与亲戚邻居才给了我一个最为完美的哥哥！

2024年1月27日于故乡澄城

作者简介：1957年出生于陕西澄城，曾赴俄罗斯留学，中国科学院大学博士，少将军衔。曾任解放军某装甲师师长，原兰州军区副参谋长、装备部部长。长时间从事战备、训练、管理、装备工作，撰写大量研究文章，先后有70余篇战法、训法、管法等文章面世，参加过数本军事教材编写，4次立功，10多次受到各级奖励，被解放军原四总部表彰为首届“全军优秀指挥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