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长马磊正坐在餐车的餐台写手账,六号硬卧车厢列车员冯倩倩来到他跟前:“车长,我们几个女的商量了,以后不在餐车吃乘务饭了。”
马磊抬头看她一眼:“怎么回事?咱们都是交接班统一在餐车就餐,你们不吃了,乘务餐的费用还是要统一交的。”
冯倩倩说:“我们不吃乘务饭,餐费自然就不交了。”
马磊盯着冯倩倩:“你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倩倩说:“车长,你在车上吃饭都是有人给做小炒,我们吃的是大锅菜,不是土豆炒肥肉,就是白菜炒肥肉,味道差的连猪都不想吃。”
马磊对冯倩倩说:“你们的餐费段上直接从工资里扣了,然后转交给餐饮车间,咱们车班还真没有办法。”他端起茶杯喝一口,顿了顿继续说,“我一会找餐车长谈谈,让他们提高饭菜质量。如果他不改正,我就向车队反映。咱们和餐车都是一个客运段的,关系还要维护。你看行不行?”
冯倩倩点头离开。
确实,列车长马磊在餐车吃饭从来没有和伙计们一起吃乘务餐。列车员交接班和其他工种不同,交接班时间为上午十点,下午十六点,夜晚零点。这个时间是餐车营业时间的空档。先是接班的列车员列队到餐车就餐,用餐完毕去各岗位接班;然后是接班的列车员到餐车就餐,就餐完毕去宿营车休息。
而列车上的列车长、副车长,还有主任列车员、广播员,几个打机动的列车员,他们基本不跟班吃饭。马磊要吃什么,几个伙计就挽着袖子去餐车内台操刀、抡勺。他们想吃什么就做什么,餐车也不收他们的乘务饭费用。
就说广播员为啥也能在餐车就餐不收饭费呢?坐过火车的旅客都知道,每到饭点时刻,列车广播里都会有广播:“各位旅客,现在是就餐时间,餐车在列车中部位置。今天供应的菜肴品种有油淋茄子、糖醋里脊、红烧鱼块......”
餐车需要广播向旅客发出就餐邀请,当然就不敢收广播员的餐费了。
除了马磊他们,列车上的乘检、乘警就餐也是不收费的,他们都是自己去餐车内台做饭,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按照规定,所有在列车上就餐的工作人员都是要交乘务餐费用的,因为每个单位都有饭费补贴,以工资形式发到个人手上。
但是,列车长、广播员,还有乘检、乘警,都可以利用职权卡住餐车,让你经营不畅。所以,餐车长平时也不敢得罪他们,都要好好供着。
就说随车乘检,列车上的所有设备都归乘检管理,如发生故障,要由乘检维修。例如,餐车内台的炉灶、冰箱、水路、电路属于餐饮使用,但维修、养护由乘检负责。如果餐车长和乘检长处不好关系,乘检就有可能以餐车水路、电路有安全隐患,让餐车停止营业,他要派人维修。
餐车每趟都有承包任务,向餐饮车间缴纳营业任务,完不成就直接与工资奖金挂钩,你说餐车敢得罪乘检吗?
餐车要是敢收乘警的餐费,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什么,但有小心眼的乘警,在车抓了小偷、小贩,全部拉到餐车,占着一个台子进行审问,又是拍桌子又是打板凳,搞得餐车无法正常经营。人家是在依法办案,你餐车长只能忍气吞声看着。再说,餐车一旦因为各种原因和旅客发生纠纷,乘警故意姗姗来迟,执法尺度再有点偏差,让你干吃哑巴亏而毫无办法。
那列车长是一车之长,拿捏餐车长的地方就更多了,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
列车工作人员在餐车“吃大户”,可不是马磊他们车班发明创造的,这是多少年来传承下来的。在列车上,其他岗位都是拿死工资,唯有餐车属于承包经营,多劳多得。不说别的,就每天晚上卖茶座一项,餐车每个往返就能挣几千元。你说,不吃餐车大户,还能白白放了他?
马磊和餐车长于增光都属于铁路大院子弟,住的相距不远,过去都很熟悉。乘警长老辛和小张、小龚的父母也都是铁路职工,住在铁路大院,所以,大家都相互捧场,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乘检长邵俊杰不是铁路子弟,家在市内。要不是分到铁路车辆段上班,他过去几乎没有跨过铁路,到过铁路家属区。再加上他父母都是市里面的干部,他在单位、在车上都时刻显示出与众不同、不屑为伍的高傲神情。
仗着餐车有求于乘检,邵俊杰每次在餐车吃饭,都是和伙计一起到内台,鸡鸭鱼肉捡最好的做,根本不顾餐车的经营。
邵俊杰还有一个习惯,随便拿售货车上的水果、啤酒、有时招待人,有时自己用。
售货员看到这种情况,明明心里滴血,脸上还要陪着笑脸。因为这些货品都是他们拿现金从餐饮车间库房批发价购出的,上车后以零售价出售。每趟必须完成规定的销售任务,才有销售提成,也就是他们的工资。货品被人拿走或丢失,只有售货员自己承担损失。
马磊最看不惯这种白拿货品的行为。每一次如果招待领导或检查组,需要上水果什么的,他都是给售货员照价付钱。那种欺负别人、故意吃白食的行为,他极其厌恶。但是,如果是列检、乘警拿,他也不好说,因为不是一个单位的。但是他看到有列车员这样做的,就会责骂他们。
马磊正想着,列车突然减速了,他朝窗外看看,只见列车已经进入郴州市区了。马磊拿起挂在餐车衣帽勾上的大檐帽,整理一下制服,准备去软卧车厢车门口。
郴州是广东进入湖南的第一站,属于客运大站,也是各级检查组经常换乘的车站。列车快停车时,马磊就看见站台上站在车站领班身边有几个拎着公文包之类的人,感觉其中还有点面熟。
等他跳下车,才看清是申阳车辆段的江段长。过去,铁路电视台经常播放各站段的新闻节目,马磊在电视里能经常看见江段长讲话的镜头。还没有等领班介绍,马磊几步上前,向江段长立正敬礼:“报告江段长,我是2008次三组列车长马磊,欢迎领导上车检查工作!”
原来,申阳车辆段的大段长江友良带着办公室主任、技术科长、材料室主任,在桂林开完全路车辆配件订货会后,转车到郴州,然后乘坐2008次返回申阳,算是完成一趟跟车添乘检查任务。
马磊又对其他几人点头微笑,然后把他们请上列车,安排在软卧九号包房,并吩咐列车员立即上茶、上水果。
只一会儿,软卧列车员和马磊就分别端着几盘洗干净的水果、香烟摆到了包房的茶几上。
就在这时,乘检长邵俊杰才慌慌张张地跑到软卧车,急促促地向段长报告。办公室郝主任走出包房,把邵俊杰拉到连接处,脸色严肃地说:“段长从郴州上,我不是通知你们车间主任给你打传呼了吗?”
邵俊杰不知是刚才跑的太急,还是被吓到了,脸色卡白,说话也有点不利索:“我接到传呼了,刚才睡过头了......”
郝主任说:“在接人待物方面,你们要好好向马车长学习。晚上我们就在车上吃饭,你去安排一下。”
开车后,马磊又带领乘警长、餐车长,在乘检长邵俊杰的陪同下,到包房向江段长汇报工作。江段长笑呵呵地摆摆手,对“三长”说:“我们不是检查工作,是搭便车。不用汇报了。”
邵俊杰调到2007/8次列车上当乘检长,已经有一年多了,是第一次遇到有车辆段段领导上车,而且还是大段长,外加几个科长。在这个关键时刻,他却掉了链子。特别是车间主任还给他打了传呼,说大段长要从郴州上,让他做好迎接工作。他简直不知道回去怎么向主任交待。
他心里想,这顿晚餐一定要安排好,也算是将功补过。
列车开出郴州车站,邵俊杰就来到餐车,向餐车长于增光招招手:“你过来。我们大段长上来了,你晚上准备八菜二汤,要最高标准。立即!”
其实,刚才列车长马磊已经向老于做了安排,于增光交待内台领班正在列菜单,准备餐料。
一会儿,内台把菜单拿出来递给餐车长,邵俊杰一把拿过去,看了两眼,猛地把菜单甩在餐台上:“啥狗屁菜单!我们大段长上车,你就上这几样菜?”
马磊在另一个餐台上正在吸烟,看到邵俊杰发脾气,向他做了一个按压的动作:“消消气,慢慢说。”
邵俊杰对于增光说:“关键时候你要敢给我上眼药,今后我对付你的办法有无限多!”
坐在马磊对面的乘警小张笑笑,没有吭声,转头看着窗外。
晚上,江段长他们在软卧包厢就餐。马磊和列车员刘宏军一起把一个长条折叠餐桌搬进包厢,与茶几拼接在一起。这个餐桌还是马磊专门让家属院门口的一个电焊工专门制作的,如果有各级领导就餐,他就拿出来使用,非常方便。
随着酒菜陆续上来,马磊和乘警长又专门过来,向江段长及几位领导敬酒,表达心意。
邵俊杰刚才被办公室郝主任批评一顿,吓得也不敢露面,一直呆在餐车盯着,生怕再出差错。
这个时候,正值餐车营业高峰时期,餐车十几个台子全部坐满了点菜的旅客。餐车长既要保证领导这一桌的菜品,还要及时向旅客供餐。于是他安排两个厨师,用两个炉灶同时烹制。
邵俊杰看到有服务员把炒出来的菜往旅客那边端过去,立即跳起来对着老于吼道:“不是让你保证领导那一桌菜先上吗?搞什么鬼?”
老于掏出烟递给邵俊杰一支,笑着说:“乘检长,两个灶一起炒,不当误给领导上菜。”
邵俊杰一把推开老于递过来的烟,冲进内台夺过厨师手里的锅,把正在给旅客炒的菜全部到进垃圾桶里。厨师愣了一会儿,把手里的大勺一扔,扯下身上的围裙:“受累还受气,老子不干了。”
包厢里,江段长他们吃着聊着,十分开心。办公室郝主任直夸餐车厨师的烹调技艺不错。
技术科长说:“客运段都是熟练工种,唯有餐车厨师属于技术工种,分局每年还举办餐车厨师培训班,现在很多厨师都是三级、二级厨师。”
就在这时,随着敲门声,车门被拉开了。餐车长于增光站在包厢门口,看着他穿着一身白色餐饮制服,江段长笑呵呵地说道:“师傅,我们上车给你添麻烦了,刚才大家还在夸……”
江段长话还没有说完,于增光“扑通”跪下来,朝着里面的人磕了三个头:“段长大人,你们的乘检长我们实在伺候不起,请您老人家给我们段长说一声,把我调到其他班组吧!”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惊了,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还是办公室郝主任灵光,稍停片刻,他转身起来,赶忙双手拉起于增光,把他拉到外面,然后把包厢门关上。
在于增光身后看到这一切的乘检长邵俊杰,顿时感到一阵阵晕眩,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