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韶关,列车长马磊发现并没有铁道部路风检查组上车,他稍许松了一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也落到肚里。
长时间在列车员、副车长、列车长的位置上,历经磨砺十几年,马磊早已练就一双辨人识物的秘诀,对各级领导、路风监察、安全监察、收入稽查上车,无论他们怎样乔装打扮,马磊一眼便知。
一般而言,在列车进站时,马磊都会提前站在软卧车门口,隔着窗户观看站台上的情况。
普通旅客发现列车进站时,都会肩扛手提掂着行李包裹,跟着列车跑,生怕上不去车。而检查组、暗访组人员,基本是站在站台上不慌不忙、稳若泰山,一副居高观天下的气势。他们有时两人一组,有时分散开来,手里拎一个真皮手提包,或背一个牛皮斜挎包。
马磊一看到站台上站着这种“旅客”,心中基本就有数了。车到站一停,立马迎上去,表达热情在先,给领导良好的第一印象,接下来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各级检查组在车站候车时,大都会亮出证件到贵宾室休息。这样车站工作人员就会第一时间知道检查组要进站上车,就会及时告知列车长有检查组要上车检查暗访。马磊和各站领班建立了良好的工作关系,车站有什么信息,都会及时给他通报。
检查组如果以暗访形式上车,他们会从列车尾部运转车长值乘车门上车,或乘着列车员上车取垃圾袋或查看其他旅客车票的空挡“溜”上车。
还有更绝的,就是暗访组成员化妆成普通旅客购票上车,混在车厢里查看列车员作业情况。但这照样逃不过列车员老鹰一般的锐利眼神。
暗访人员虽然装扮成普通旅客,但他们的眼神欺骗不了列车员。因为,如果是普通旅客,他们观看车外风景、车内事物的眼神是固定的;而暗访组人员的眼神是“不老实”的,到处乱看,有目的地寻找目标。
列车员们十分精明,遇到可疑对象,就会以查票之名,检查他们的车票和身份证。暗访组领导的身份证多是北京或各铁路局、分局所在地的,如果身份证是北京的,买的车票却是株洲至长沙间短途票,那肯定有问题。
基本确定是检查组以后,列车员的脸色会立即从多云转为晴天,甚至一副阳光灿烂的笑脸:“欢迎领导上车检查工作!”
暗访组领导一看被列车员认出来了,自然不能再装了,拿出监察证表明身份,暗访变明察。
这时候,电影《鸡毛信》里发现鬼子来了,放倒“消息树”的情节就会在列车上重演。
“检查组上车了!”的消息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向两边传下去,全列车的列车员、检车员、乘警、餐车服务员、茶炉工、行李员、售货员全部行动起来,投入到迎接检查的工作中。
与此同时,列车广播里突然重复不停地播放“同桌的你”乐曲,让一些旅客感到莫名其妙、惊愕不止。其实,这首歌是车班制定的“暗号”,告诉所有的列车工作人员:“检查组上车了。”
马磊他们车班里还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十一车的列车员叫张小英,是个老姑娘,长相还算周正,四十多岁了还没结婚。平时没事就爱傻笑,说话也是马一句、驴一句不搭调。车班里的伙计背后都说张小英脑子不够用,要不怎么嫁不出去。
有一天,张小英在车厢值后夜班。岳阳站刚开车,就有一名旅客来到乘务间,掏出五十元递给她,说要补一张卧铺,这五十元是好处费,让张小英帮他办。
张小英看看他,又看看钱,伸手接过来。问他补到哪一站?回答是从岳阳补到长沙。张小英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问问。
那旅客看见张小英拿着钱走远了,赶忙从腰里拿出摩托罗拉蜂窝式手机,滴滴答答按了一串数字,然后对着手机说:“你赶紧到十一车,按住一个收取好处费的列车员。”
不一会儿,张小英过来了,身后还跟着腰里别着手枪的乘警小龚。
张小英指着那人对小龚说:“他给我行贿,想让我给他违规办卧铺。”
小龚其实从他们两人的打扮,已经看出端倪,但他还是严肃地说:“请你们出示车票和身份证!”
他俩满脸笑意地对着张小英说:“做得好!做得好!”随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封面上印着“中华人民共和国铁道部路风监察证”,原来是成都局路风办代部检查的路风监察。
小龚仔细地翻看了他俩的证件,双手递给他俩:“对不起领导,误会了,请谅解!”
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把他们往软卧车厢方向请。
等那两位路风监察走远了,张小英冲着他们的背影小声道:“哼,想陪老娘玩,你们还嫩点!”
不过,年底张小英被申阳客运段评为“路风先进个人”,全是托这两位路风监察的福。
等列车在韶关站开车后,马磊不放心,又和乘警长老辛一起,把整个硬座车厢仔细查看一遍,确定没有铁道部路风暗访组上车,才算松了一口气。
马磊和老辛刚走到软卧车那里,就听到后面有人叫他:“马车长!”
马磊转头一看是十八车的列车员胡美丽,就严肃地说:“胡姐,你不在岗位上值守,跑到这里干啥?”
胡美丽从后面一把拽住马磊的胳膊,使劲摇晃:“马车长,好老弟,我有事给你说。”说着她拉开一扇半开着门的软卧包厢,看里面没有人,就把马磊往里面推。
老辛在前面看着,对马磊说:“你们聊,我先去餐车了。”
进到包厢,胡美丽把门关上,反手把马磊按坐在铺位上,又一屁股坐在他身旁,笑眯眯地对他说:“老弟,刚才都是姐的错,还请你饶过我这一回,今后一定不会再犯了。”说完拿出一个信封往马磊兜里塞。
马磊看着胡美丽整个身子都贴着他,还往他兜里塞钱,如果谁拉开车门看到就说不清了。于是他往外挪了挪,并把信封挡回去,正色道:“胡姐,你以票谋私的事情已经定性,车班也处理不了。我回去先找丁队长,征求他的意见看怎么处理。”
胡美丽突然“扑通”一声跪在马磊面前,带着哭腔说:“我也是迫不得已啊!”说完就呜呜大哭起来。
胡美丽又是往身上贴,又是塞红包,又是扑通下跪,又是呜呜大哭,这一气呵成的四招确实让马磊有点大吃一惊、不知所措。
马磊赶紧把胡美丽拽起来,让她慢慢说。
原来,胡美丽和他丈夫丁浩然已经分居两年了。丁浩然还在当列车长时,就和车班软卧车厢的女列车员眉来眼去搞到一起了。丁浩然被提拔为车队干部后,在外面租了一间小房子,经常借上车添乘、检查、开会不回家,去和那个女列车员幽会。现在,丁浩然被提拔为副队长,更是公开和那个女人住在一起,出去和朋友应酬也带着她,美其名曰“生活秘书”。
丁浩然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也不往家里交一分钱工资,孩子上学、吃饭、穿衣以及家里的各种开销都是胡美丽一人担着。去年,胡美丽的父亲又查出肝癌,住院化疗花了十几万的费用,胡美丽把存的几万元拿出来,还找同事、朋友借了好几万。丁浩然知道后不但没出一分钱,都没有去医院看岳父一眼。
平时,胡美丽在车班强装笑脸,像个没事人一样,实际上她是一肚子苦水。特是对丈夫丁浩然在外面养情人的事情,她从来不说、佯装不知,她一是怕别人知道后看她笑话,二是还盼着丈夫能回心转意和他继续过日子。
关于丁浩然和车班女列车员关系好的事情,马磊倒是听到一些议论,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胡美丽亲口说出来。
他稍作沉思,对胡美丽说:“你先回岗位吧,这件事情容我考虑一下。你先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说完,他就离开软卧包厢,往餐车那里走。
到底怎样处理胡美丽以票谋私的事情,他一时没有了主意。
(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