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阳开往广州的2007次列车长马磊,躺在宿营车卧铺上睡得正香,突然被放在枕边的BB机振动声惊醒。他睡眼朦胧地拿起BB机,一看是队长毛晓波的呼机,他赶忙翻看上面的内容:“部路风暗访组在郴州至韶关间,做好迎检工作。”
马磊心里一惊,一骨碌从铺上爬起来,伸手把窗帘拉开一条缝。车外天色已经大亮,看外面的地形地貌,列车应该行驶在株洲至衡阳间。过了衡阳站,很快就会到达郴州车站,而郴州下一站就是韶关。
他抬腕看看表,现在是早上六点十分。顾不上多想,抓起铁路制服,忙乱地套在身上。又拿起洗漱包去洗脸间刷牙、洗脸,顺便小解一下。
马磊一边洗漱,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怎样做好迎检工作。一般来说,铁道部路风、安全检查组很少直接下到车站、列车进行明查暗访。特别是他们这种普速列车,环境比较差、运行时间长,连路局检查组也很少光顾。他当车长三年来,也只遇到两次铁道部检查组,还是路局代部检查的。
只是近期广州局、上海局连续发生几起重大路风事件,造成严重的社会影响,引起部领导震怒,要求铁道部路风办组织力量,加大路风检查工作,坚决杜绝站、车路风频发问题。
随着改革开放、市场经济逐步深入,社会上“向钱看”风气也在侵蚀铁路职工的思想。特别是车站、列车这样的窗口单位,在办理车皮计划、运输中,经常对货主吃、拿、卡、要;列车上,工作人员态度恶劣、以票谋私和捎买带现象越来越严重。
虽然,段上、分局、路局制定了非常严细的路风管理、路风考核、路风处罚规定,但是,在金钱诱惑面前,一些列车长、列车员和其他工作人员还是失去自控能力,顶风而上。虽然一旦被各级检查组查获,就会面临下岗,甚至被开除的风险,但有人就是抱有侥幸心理。
马磊胡乱地洗漱完毕,急乎乎往餐车那边走。虽然,他平时对车班以票谋私抓的比较严,每次出乘会上都敲打,还要求副车长加大查票、补票力度。但这趟车现在的情况到底怎样,他心里还是有点没有把握。
车队长毛晓波曾经给他交底,客运段最近要提拔一批干事,毛队长看好他,并已经找了段长和主管段长。这一时期千万不能在路风、安全上出事,否则,谁也保不了你。
在申阳客运段,习惯把开往北京的叫“政治车”,把开往广州的叫“经济车”。北京车都是政治思想好、业务素质高、身强力壮的年轻职工,客运段历年来提拔的车队长、科室主任,以及段领导,都有跑北京车的经历。而广州车,则多是一些年纪较大、身体不好的中年以上列车员。他们都是老列车员,管理起来很有难度。很多列车员到广州车,就是想着能多挣工资、多发奖金,利用工作之际,浑水摸鱼搞点额外收入。
在九十年代,广州处于改革开放前沿,除了有很多的台资企业、合资企业、外资企业,服装、电器、音响、食品更是让内地人眼花缭乱、一见倾心。
申阳市面上很多流行的家用电器,如影碟机、录像机、录音机、电饭锅等,都是从南方流通进来的。那时候,公路运输还不发达,很多物资都是靠铁路运输转到内地。很多地方都在广州成立有物流公司,每天将大批的各类物资从广州各大批发市场大包发往全国各地。申阳也有很多商贩、小老板,买票坐火车去广州十三行市场、白马服装市场、天河路电器市场倒腾进货,后来个个都赚得盆满钵溢,买车买房。
十三行市场、白马服装市场、天河路电器市场,也是列车员们最喜欢、最钟情的地方。跑车到广州后,都喜欢去逛街,买些时髦的服装和流行的电器。
实际上,在广州火车站客车车库边上,就有一个超大的电器市场,专门面向列车工作人员营业。
一般来说,内地郑局、兰局、沈局、哈局、成局等,都有开往广州的特快、直快、普速列车。列车到达广州站,旅客下车后,整个车底就被倒进车库整备作业。借此机会,各次列车的列车员就会三五成群地去电器市场购买价廉物美的家用电器产品,或是家里自用,或是给亲朋好友购买。还有不少列车工作人员从市场低价买,带回去赚差价卖给他人,这就是俗称的“捎买带”。更有一些列车员、乘检、餐车服务员悄悄地购买一些黄色影碟,拿回去悄悄欣赏,或卖给一些录像厅。
市场里的店老板服务态度十分周到,列车员只需将各种货品选好,其他就不用管了,老板会按照列车人员的要求,把货品直接送到车上。他们靠优质服务吸引更多的列车人员去购买货品。
对于列车上的捎买带,段上和车队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管的太严。因为他们不偷不抢利用工作之便挣点辛苦钱,可以理解。只是,一旦被各级路风监察查获,会被定性为路风事件,受到通报批评,那扣工资、扣奖金,或下岗待岗是少不了的。
在列车上还有一个群体,是烟贩子。他们基本上由铁路家属、子弟、退休职工,或社会闲散人员组成,长期结伙乘坐火车到异地,利用各地香烟差价不同,成条成箱地利用列车运输倒卖。
烟贩子经常在列车、车站游走,和车站、列车工作人员混得捻熟,肩扛、手提、车拉成箱成箱的各种香烟,进站上车一路畅通无阻。
上车后,烟贩子把包裹严实的香烟往行李架、座位下一放,悄悄塞给列车员几十元钱。列车员得了好处,自然视而不见。
2007次的列车员有脑筋灵光的,出乘一趟,光带货一项,就能赚个两、三百元,一个月下来,比挣的工资还多。
作为列车长的马磊,他虽然不去做捎买带生意,但他也会时不时按照老婆、家人、同学的要求,给他们买一些电器带回去。
来到餐车,马磊看见副车长陈建吉坐在餐台前,身子斜靠在车厢壁板上正在打盹。机动列车员刘宏军趴在餐台上呼呼大睡。再看整个餐车,买了茶座的旅客也都是东倒西歪睡得正酣。
马磊推了推陈建吉:“建吉,前方站可能上检查组。”
正在迷糊的陈建吉一下子跳起来,伸手取下挂钩上的大沿帽戴上,又赶忙拍打对面的刘宏军。
马磊指指餐车的旅客说:“他们的车票你都查过吗?”
刘宏军说:“开车后全部查过票,有三个没有买票的已经补了。”
马磊说:“你到硬卧车厢,逐个车厢查看有没有越席乘车的。要仔细检查。我带着宏军去硬座车厢查票,有三个车厢我不放心。”
说完,他和副车长就分头行动了。
马磊刚走到十号车厢,就看见茶炉间铁门敞开,几个旅客拿着茶缸、瓷碗在打开水。再一看放在小推车上的茶桶里,一点开水也没有。他喊了跟在后面的十车列车员,问茶炉工老夏呢?列车员说没看见。
马磊低声却威严地说:“你立即去找到他,把茶桶的开水灌满,把茶炉间锁上。”
车队和段上都有明确要求,茶炉间有锅炉,离人必须加锁。一旦旅客在茶炉间接水被烫伤,就属于列车上的责任。老夏是屡犯不改,马磊这一次一定要记老夏一个违章。
走到十二号车厢,马磊让刘宏军从车厢那头查票,他从车厢这头开始查票,一人不漏。马磊说完看看坐在车门地板上的两位旅客,让他俩出示车票。
两个旅客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对马磊说:“我们从申阳一上车就对列车员说补票,钱给他了到现在也没有给我们车票。”
马磊问他们到哪里下,回答是广州。
按照规定,列车补票必须由副车长和三个拿票本的列车员负责,其他列车员坚决不容许收旅客的钱,替旅客补票,就是防止列车员乘机以票谋私。
这个十二号车厢列车员叫吴四新,今年四十多岁,过去一直跑上海,去年因为在车班私带无票旅客被客运段路风监察当场查获,段上给予他行政记过和下岗六个月处分。
马磊抬头一看,那个吴四新正拉着刘宏军,趴在他耳边说着什么。马磊立即大步走过去,问刘宏军查的怎么样?
刘宏军看了吴四新一眼,说话有点结巴:“有三个无票旅客......”
吴四新赶忙说:“车长,我正准备去给他们补票的,谁知你们正好过来。”
马磊厉声说:“他们都是从申阳上的吧?补票钱早给你了吧?段上的路风规定你知道吧?”
马磊又转头厉声问刘宏军:“开车后你们是怎样查票的?怎样查的?”
刘宏军脸色涨的通红,看看吴四新,他欲言又止。
“还不立即补票,站着干什么!”马磊近乎歇斯底里地叫喊。
实际上,马磊也被这一情况吓到了。如果不是毛队长发传呼告知他,如果部路风检查组查到这一问题,不但当班列车员要下岗,他这个列车长也要被撤职,那他下一步提干的事也会泡汤,甚至连累毛队长也要受处分。
想到这里,他恨不得上去踹吴四新两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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