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申阳开往广州的2007次列车是大线车、热线车,所以往返都是常年超员。
申阳是个农业大市,又是比较有名的贫困地区,每年,都有几十万农民从申阳农村走出去,到广州、深圳和沿海地区打工、做生意。这里的老百姓有一个习惯,就是觉得从申阳开出去的车属于自己家乡的车,坐着放心。哪怕车上再拥挤,心里也感到踏实。
人说,季节还分春夏秋冬,生意还分清淡和兴隆。但是,对于申阳开出的这一趟2007次列车来说,从来没有淡季,一年四季都是旺季。
多卖车票,多拉旅客,对于铁路提高运输效能、增加运输收入是好事,但对于日夜守在车厢里的列车员来说,可就受罪了。
绿皮车没有空调,夏天,车里热得像闷罐子,即使打开车窗,外面吹进来的也是热风,让人头昏脑涨;冬天,封闭的车厢里,一股股体臭味、脚臭味、泡面味等乌七八糟难闻的气味令人窒息。
列车上的工作人员常年在这种环境下职乘、作业,内心疲惫不说,还会让人外表憔悴。列车长马磊今年才二十八岁出头,乍一看三十五岁都不止,特别苍老。
要不,就有女列车员公开扭动着身躯说:“谁要有本事把我从列车员岗位调到地勤,让老娘陪他睡觉都行。”
列车越往南行驶,车内的温度也明显高起来。车厢里的旅客纷纷脱下厚厚的外衣,有的穿一件薄衬衣,有的甚至只穿一件背心。虽然才是五月份,已经有了夏天的感觉。
列车从申阳开车后,乘警长老辛就安排乘警小张和副车长一起去车厢检查身份证和“三品”了。近期,乘警支队在其他车次连续查获几起旅客携带鞭炮、汽油等危险品,公安处领导要求各车站、各车次站勤、乘警严格检查旅客携带行李,对危险品做到绝不能禁进站、上车。对于漏查漏检发生严重后果的,责任人要脱警服,清出公安队伍。所以,老辛对列车查堵危险品十分上心,他可不愿意在快退休的时刻弄出一件事情,背个处分,那就丢人现眼了。
他又让乘警龚翔宇穿着便装,装扮成外出打工的农村青年,到车厢去蹲守观察,摸排一下有没有老贼上车。因为小龚才从派出所转到乘警队,经常在车上扒窃作案的老贼对小龚还不熟悉。老贼们眼睛、脑子很灵光,他们往往和人对视一下,就能知道对方的身份,因为公安即使穿便装,他们眼里透露出的眼神也发出无法躲避的杀气。
老辛对小龚说:“蹲守时,看人的目光要柔软一些,甚至有几分呆滞的眼神,要学会用余光观察一切,这才是乘警所具备的。只有在冲上去的一瞬间,才能霸气侧漏,彻底击垮对方。”
小龚点点头,伸手把头发揉乱,解开那件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旧衬衣扣子,里面还有一件印着“提高警惕、保家卫国”红字的背心。他直挺的脊背向前弯曲一些,整个身体放松下来,一个活脱脱农民工形象展现在老辛面前。
老辛点点头,对小龚的便衣装扮感到满意。
列车在前进,时代在进步,现在各行各业也都迅猛发展。从铁路公安处通报来看,东北有几帮子盗窃团伙,正在从东北往中部、南方一带移动。因为东北铁路公安对他们打击的非常严厉,已经让这些盗窃团伙在东北的火车上无立足之地,只能成群结伙向其他地区转移。
龚翔宇过去在机务段检修车间当维修工,通过在铁路公安处当治安科副科长的舅舅找关系,把他调到申阳站派出所当民警。他入警后一直在公安所下行场公安室执勤,实行三班倒工作,每天的职责就是对南下经过申阳的货车进行检查。凡是在下行场停下来的货物列车,他都要抓住车厢边的扶梯,上去看看有没有搭荒车的人,再认真查看盖车有没有被撬被盗的情况。
到下行场公安室两年来,他一个犯罪分子也没有抓到过,一个案子也没有办过,他感觉别在腰上的那副手铐都快生锈了。对于这种枯燥无味的工作,龚翔宇十分气馁和迷茫,他常常站在股道里对天长叹:“这种生活,啥时候是个头啊。阿门!”
今年春运期间,小龚听说公安处乘警大队要招一批乘警,他立即跑到所长办公室第一个报名,还亲自坐车跑到公安处找舅舅,让他给领导打招呼。于是,他由站警转为一名乘警。
混迹于列车上沙丁鱼般的人海中,蹲守盯控、抓捕罪犯,这才是龚翔宇喜欢的行当。
伙计们都去车厢了,老辛掏出一支烟递给坐在邻桌的列车长马磊,然后自己又把烟含在嘴里点上火。
老辛今年五十六岁,还有三年多他就该退休了。老辛叫辛家国,老家是北京丰台人。一九四九年,辛家国的父亲作为公安军,一路押着解放军大军南下的军用物资到达申阳。申阳城解放后,根据大军要求, 老辛父亲等五十余名公安军就地留守申阳火车站,组建申阳车站派出所和申阳铁路押运队,成为申阳铁路地区的第一批开拓者。三年后,已经十三岁的辛家国在母亲的带领下,和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一起来到申阳。一家人在申阳团聚,住在火车站旁边“干打垒”家属房里。
一九五八年,辛家国的父亲已经是公安处申阳押运队队长。看着辛家国初中毕业两年后无所事事,父亲给公安处领导打招呼,安排他当了一名天天跟车押运的民警。文革期间砸烂公检法时,押运队撤销,辛家国被安排到申阳工务段当了一名养路工,直到改革开放恢复公检法,辛家国才重回公安队伍,在申阳刑警队担任副队长职务。
前两年,由于在刑警队没明没夜地工作,辛家国患上了严重的糖尿病和高血压。为此,他主动申请辞去副大队长职务,到乘警大队当了一名警长。
在铁路家属区,按辈分,列车长马磊应该叫辛家国一声叔,但在大庭广众下的列车上,马车长还是尊称老辛为警长,有什么事情也都相互配合,多加照顾。
刚才,老辛给马磊说,有三个朋友去广州,没有买上卧铺,让马磊在休息车给补办三张卧铺。马磊很给老辛面子,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在车上,“三乘一体”虽然名义上把列车长排在最前面,整个工作由列车长指挥协调。但实际上公安、列检、客运分属三家,各为其主,各司其责。要想搞好工作,“三长”就要相互理解、相互团结、相互捧场。否则,今天你给我使绊子,明天我给你穿小鞋,最后大家都会死得很难看。
车过肖店,老辛抬腕看看手表。他问马磊:“马车长,你不饿啊?”
马磊一边在手账本上记着什么,一边对老辛说:“我还不太饿,一会陈建吉他们查票回来再做吧。”
老辛说:“那我就先做饭了啊。”他又扭头问靠在吧台吸烟的内台领班:“老王,炉子有空闲吗?”
老王说:“现在都快二十一点了,旅客点餐高峰已经过了,有一个炉子闲着,你去做饭吧。”
老辛脱掉警服外套挂在衣帽钩上,准备去内台开始做饭。
列车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乘警、乘检、列车长他们都是利用餐车空闲时间自己去内台做饭吃,从来不劳餐车厨师大驾。
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是自己想吃啥就做啥,二是卫生干净。另外,还可以练练借机相互切磋,提升自己的厨艺。
餐车长于增光笑呵呵对老辛说:“警长,今天才从库内上的五花肉,你尽管用啊。”
本来,老辛他们警组都是由两年轻乘警做饭,今天心情好,他也有兴趣做饭。他看了看餐车的食材,准备展示一下烹饪手艺,精心做两个菜,一个五花肉焖豆棒,一个芹菜炒肉丝,装上两大盆,足够他和两个伙计吃的。
在车上吃饭,不求饭菜丰富多彩,吃饱吃好就行了。
(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