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个阴天,天边的云压得低低的,像是要落雨了。张老头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手里攥着一封信,纸张已经被捏得皱巴巴的,边角还沾了点泛黄的咖啡渍。他盯着信封上的字迹,半天没动,像是要把那几个字看穿似的。信是老李寄来的,那个他认识了六十五年的兄弟。可这封信,却像一把刀,把他们的情谊割得支离破碎。
信的内容很简单,甚至可以说冷漠:“老张,25万的事我已经决定了,别再说了。钱我收了,房子归你,咱俩两清了。”张老头看完信,手一抖,信纸飘到了地上。他没去捡,只是盯着地上的那几个字,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那一刻,他的心像被人用钝刀子剜了一下,疼得说不出话来。
张老头和老李的故事,要从1958年说起。那年,他们俩还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刚从乡下进城。两个人在同一个工厂当学徒,住在同一间宿舍,睡上下铺。张老头记得,那时候宿舍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晚上睡觉时,灯光会透过老李的蚊帐,映在墙上,像一片晃动的水纹。
他们一起吃过苦,也一起笑过。厂里发的白馒头总是硬得像石头,老李总是会偷偷用自己的口粮,换点咸菜回来,分给张老头吃。张老头那时候身体不好,老李就把自己的被子盖在他身上,说:“咱们兄弟,谁也不能倒下。”这些事,张老头记得清清楚楚,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可谁能想到,六十五年后,他们会因为25万块钱,走到今天这一步。
事情的起因,是一套老房子。那是他们年轻时一起买的,花了两个人几乎所有的积蓄。房子不大,只有两间屋子,但对他们来说,那是最珍贵的东西。后来,张老头成了老干部,搬进了单位分的房子,老李也搬去和儿子住了。那套房子就一直空着,成了他们偶尔聚会的地方。
去年,房子所在的片区要拆迁了,开发商开出了高价。张老头本以为,这房子是他们两个人的,怎么分都好商量。可老李却突然提出,要拿走25万,作为他的那一半。张老头愣住了,他没想到,老李会这么直接。
“老李,这房子是咱俩的,拆迁款也该咱俩商量着来分吧?”张老头试探着问。
老李却只是低头抽烟,烟头的火星一闪一闪的,像是要烧到他的手指。他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说:“老张,我老了,儿子要结婚,家里缺钱。25万,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张老头听了这话,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老李的难处,可是,他更难接受的是,老李的语气,像是在谈一笔生意,而不是六十五年的兄弟情。
张老头试图挽回。他找了老李好几次,甚至还带着两个人年轻时的合影,想唤起老李的回忆。照片已经发黄了,边角还有些破损。照片里,他们穿着工厂的蓝色工装,站在一台老式车床前,笑得像两个孩子。
“老李,你还记得这张照片吗?那时候咱俩刚进厂,连饭都吃不饱,可咱俩从来没分过彼此的东西。现在,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难道就为了这点钱,把兄弟情分了?”张老头的声音有些哽咽。
老李低头看着照片,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伸手摸了摸照片上的自己,手指有些颤抖。可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说:“老张,过去的事,过去就算了。现在,我只想把事情简单点。”
张老头听了这话,心里像是被人用锤子敲了一下。他不知道老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许,是生活的压力把他压垮了。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接受,六十五年的兄弟情,就这样被25万买断了。
拆迁款到账的那天,张老头一个人坐在房子里,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墙角的一盆茉莉花还在开着。那是老李几年前送给他的,说是“兄弟情深,花开不败”。可现在,花还在开,兄弟情却已经枯萎了。
张老头看着那盆花,突然想起了很多往事。他想起了他们年轻时,冬天一起去河边捞鱼,手冻得通红;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抱着彼此哭;还想起了他们一起送别老伴时,互相扶着走出殡仪馆的场景。
那些记忆,就像一部老电影,在他的脑海里一帧一帧地播放。他的眼眶开始发热,可是,眼泪却怎么也流不出来。他伸手摸了摸那盆茉莉花,花瓣柔软得像婴儿的皮肤,可他的心,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冷得发疼。
几天后,张老头收到了老李的信。信里没有一句道歉,也没有一句解释,只有那几句冷冰冰的话。张老头看完信,把它折好,放进了抽屉里。他没有再去找老李,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后来,张老头听说,老李用那25万给儿子买了婚房。婚礼那天,老李在酒席上喝得酩酊大醉,嘴里一直念叨着“老张,对不起”。可张老头没有去参加婚礼,他只是一个人坐在家里,听着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发呆。
他知道,六十五年的兄弟情,已经回不去了。就像那盆茉莉花,虽然还在开着,可终究会有枯萎的一天。
张老头后来对人说:“兄弟情,原本是最纯粹的东西,可一旦掺进了利益,就变了味儿。六十五年的情谊,说没就没了,我心里不是不疼,可是,我也明白,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就像一片落叶,终于落到了地上,再也飞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