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跟我走吗?”他站在月光下,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火车票,声音低得像一片落叶。她愣住了,半晌没有回答。远处的田埂上,蛙声此起彼伏,像是催促,又像是嘲弄。她的手指在衣角上绞成了一个死结,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那是1970年的秋天,北京的天已经凉了。她叫林岚,20岁,刚从北京下乡到陕北的一个小村子插队。她记得自己刚到村里的第一天,鞋底就被田里的泥巴粘得拔不出来,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血混着泥水,看得人心里发酸。可她没有哭,只是咬着牙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继续往前走。她从小就倔,像她妈说的,“牛脾气,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叫周远,比她大两岁,是村里的赤脚医生。第一次见面是在村头的井边,她正蹲着洗衣服,手冻得通红。他走过来,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布,说:“用这个垫着,别把手冻坏了。”她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戒备,但还是接过了布。那块布后来被她一直留着,洗得发白,却舍不得扔。
林岚是带着一腔热血下乡的。她的行李箱里装着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一封父亲写给她的信。信里说:“岚岚,下乡是锻炼,也是成长。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挺过去。”她把信折好,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像是揣着一颗定心丸。
可现实远比她想象的要难。村里的土炕硬得像石头,晚上睡觉冻得直打哆嗦;每天的劳动从早到晚,手上的水泡一层接一层;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孤独。北京的朋友们都散了,有的去了东北,有的去了云南,只有她一个人被分到了这个偏僻的小村子。她常常一个人坐在炕头上发呆,听着外面风吹过枯草的声音,心里空落落的。
周远是她在这里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人。他总是带着一个旧药箱,穿梭在村里的各家各户,给人看病。他的手很稳,眼神也很稳,像是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林岚有一次割草时不小心划破了手,他帮她包扎,动作轻得像是在碰一件易碎的瓷器。她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和村里的其他人不一样。
他们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是从一次夜晚的谈话开始的。那天,林岚因为想家,偷偷跑到村外的山坡上哭。周远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递给她一块糖,说:“别哭了,吃块糖,甜一点。”她接过糖,抬头看他,眼泪还挂在脸上。他坐在她旁边,点了一支烟,说:“我小时候也想过离开这个地方,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可后来发现,走不出去,就只能留下来。”
林岚问:“那你后悔吗?”
他笑了笑,没回答,只是看着远处的山影,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他的沉默让林岚心里一阵发紧。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的世界,远比她想象的要深。
从那以后,他们的接触多了起来。周远会在她干活时悄悄帮她一把,会在她累得直不起腰时递给她一杯水。林岚开始习惯他的存在,甚至有点依赖他。可她心里也清楚,这种依赖是危险的。她是知青,迟早要回北京的,而他,是这个村子的一部分。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那天,林岚发高烧,烧得迷迷糊糊。周远连夜跑了十几里路,去镇上给她抓药。等他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脸上却带着一丝倔强的笑。他把药煎好,一勺一勺地喂她,声音低低地说:“别怕,有我在。”
林岚醒来的时候,看到他趴在炕边睡着了,手里还握着她的手。她的心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
可她也明白,他们之间的路,注定是坎坷的。她是城里人,他是村里人;她的未来在北京,而他的根在这里。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谁也跨不过去。
周远的火车票是偷偷买的。他知道林岚的心思,也知道她的挣扎。他不想让她为难,所以做了这个决定。他说:“我可以跟你走,去北京,去任何地方。只要你愿意。”
林岚看着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知道,他为她放弃了太多。可她也知道,她不能这么自私。她摇了摇头,说:“周远,你留在这里吧。这是你的家,也是你的根。我不能让你为了我,失去一切。”
周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里有一种深深的痛。他把火车票撕成了两半,扔进了风里。那一刻,林岚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撕成了两半。
林岚最终还是回了北京。临走的那天,周远送她到村口,什么话也没说。林岚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火车开动的时候,她透过车窗看着他,眼泪模糊了视线。
回到北京后,林岚试着重新开始生活。她找了一份工作,结了婚,有了孩子。可她的心里,总有一个地方是空的。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想起那个雨夜,想起那个为她煎药的男人,想起他撕掉火车票的那一刻。
多年后,她听说周远成了村里的乡村医生,娶了一个村里的姑娘,过得还算平静。她没有再去找他,也没有再回过那个村子。她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注定只能留在记忆里。
林岚的故事,像是一片落叶,被风吹得四散,却始终找不到归宿。而她和周远的爱情,就像那片落叶,短暂却深刻,注定只能停留在那个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