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源县九襄镇,1952年,农历正月十五,元宵夜。
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的汉源人民迎来的第二个元宵节。胜利果实来之不易,全县“清匪反霸,减租退押”四大运动如火如荼。翻身当了主人的农民群众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白天忙于农业生产,晚上又集中到农会研究工作,接受新任务。
入夜,一轮圆月从东边金寨顶上冉冉升起。皎洁的月光将九襄的山川河谷映照得分外清晰。西边山头上,那座建于1863年的百年古塔在银光里宛若披上一层薄纱;旷野里,不时掠过一阵寒风,时而传来一两声犬吠。
朗月、爆竹声和东边白马庙外高挂的大灯将节日的九襄烘托得喜庆祥和。
九襄川祖庙里,横梁上那盏忽明忽暗的大马灯下,桐林、顺河、万象、山溪四个村的农会干部和积极分子正热烈讨论着工作。在布置完近几天工作后,农会主席又再次通报当前的严峻形势,他指出:美帝国主义入侵朝鲜,溃逃台湾的国民党反动派不甘心失败,潜伏下来的土匪、敌特和被镇压的地主、恶霸沆瀣一气,敌人磨刀霍霍,妄图卷土重来,颠覆红色的新生政权,大家要格外提高警惕。
大约晚上九点,会议结束了。见时间不早,又是节日,大家说说笑笑各自路上归程。一行人刚走到郭维梯家屋后,民兵郭光成警觉道:“你们闻,有鸦片烟味!”
众人屏息一闻,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烟味。
“郭维梯又在偷着卖烟了!”不知谁嘀咕了一句。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政府正轰轰烈烈开展禁烟运动。
“走,马上搜查!”山溪村民兵分队长孙中远命令道。
一年多的土改工作,尤其是“清匪反霸,减租退押”运动,这些民兵已锻炼出较高的政治觉悟和对敌斗争的警惕性。周树柏、郭光成、冯培学等迅速冲进郭维梯家。一进院子,烟味更浓,屋里传出收烟具的响声。
“啥子事,啥子事,你们半夜三更跑我家来!”郭维梯神色慌张,挡在门口,故意大声吼道。
“闪开,我们要搜查!”大家手握武器进屋搜查。
堂屋、火炉、灶房没有人,再进歇房屋(汉源习俗,卧室称歌房屋),里面放着一张床,揭开蚊帐,床上无人。床底下呢?郭光成弯腰用手电一照,蚊帐后赫然露出两双大脚。
“出来!”他大声命令,如果普通群众偷着抽鸦片烟是要受批评教育的。躲在蚊帐后的人迅速揭开床后壁板一溜烟逃出院子。原来狡猾的郭维梯为了让那些瘾君子不被人抓着,用尽心机,在床后设计了这道门。
夺路而逃的两个人,一个是张植正,30余岁,汉源大树张盐店大地主张金波之弟,曾供职于伪康定警察局;一个是李玉全,30多岁,汉源宜东打木水(今宜东镇广(安村)人。张、李系同窗、同事,康定解放后,二人携枪潜回汉源。
张、李二人潜回汉源后,先在九襄周家村6组邱芳庭家潜藏。张植正与邱家是亲戚。因风声紧,又窜到九襄满堰村2组其胞妹张植玉家。似觉不妥,就藏到张植玉邻居郭维梯、郭淑珍、官步高三户居住的大院内。
张、李二人是瘾君子,解放前郭维梯是开烟馆的,新中国成立后政府明令禁烟,民兵也常查禁,二人窜来郭维梯处后,有枪有钱,与郭一拍即合,干脆吃住都在郭家。
两人逃出院子,如惊弓之鸟,趁着夜色,从郭家祠堂前小路向西边狂奔。民兵排长冯培学等提枪追了出去,很快逼近二人。
“站住、站住!”跑出三四百米,冯拉动枪栓喊着。冯的枪没子弹,也判断不准二人究竟是普通瘾君子,还是坏人。突然,李玉全抬手,“研砰砰”,枪响了,冯培学身中三弹,踉跄几步,栽倒在路坎下胡豆田里。
大木村西边是木槿水。木槿水经河水数万年自然切割,在河东岸形成100多米高岩,高岩上就是“下川祖”庙,当地人称那段高岩为“庙岩”。一条“之”字形小道沿高岩通向河谷,位于塔子山东麓的新堰村与大木村隔河相望。
趁众人救冯之机,二人早已从“庙岩”上的小道窜到河心,逃过木槿水,消失到夜色中。
警情迅速上报到县委、县政府(汉源县委、县政府驻九襄)。县上连夜召开会议,紧急部署:公安保卫队(成立于1950年4月,由人民解放军553团抽调部分干部战士组成)、基干四团连夜出击,在清溪、富庄、官坝等路口布点蹲守,各村农会武装、积极分子分成若干小组展开拉网搜查。
正月十五过去了,十六、十七也过去了,始终不见张、李二人踪影。正月十八上午九时,顺河村民兵分队长黎君臣率几个民兵来到西边山半山腰李家。这是一家单吊户,离最近人家也有一里多路。他推开紧闭的木门,见寡居的户主李周氏正在烙锅饼。
“李大嫂,有生人来过吗?”
“没......没得!”李神色慌张,急忙用身子遮挡住黎君成的视线。黎走近看,见筲箕里有七八个锅饼。他脑际闪过一一丝疑虑,李周氏一个人怎么吃得下那堆锅饼?
他急忙小心推开堂屋门,突然大门“咕吱”一声从里面打开,啪地一下飞出团白色东西,打在他脸上。原来,当晚张、李二人脱逃后,如丧家之犬,半夜时分摸黑来到李家,用枪威逼李周氏让他们藏匿。
门里扔出来的是石灰粉,黎不顾双眼刺痛,一下扑了进去。“砰砰砰”,张、李二人扣动扳机,黎君臣身中四弹,倒在血泊中。
清晨的枪声惊动四野。正忙看搜索的军民由基干四阳赵营长、公安保正队指导员李金才、家民兵中队长涂福清率领,由塔子山东南向西北搜索追击。同时,清溪、双溪民兵由西北向东南合围。
张、李二人逃到塔子山顶,向山下一望,山下人声鼎沸。正惊恐万状之际,忽闻山道上由远而近传来一-阵“啪嗒啪嗒”脚步声。他俩躲进草丛中探望,见一老一少两个山民背着红萝卜往九襄方向走。这是杨庄坪去九襄赶场的两个老百姓。他们跳出草丛,用枪逼着两个山民为其带路。
此时,数百军民已将大网越搜越紧,四周山林里传来阵阵呼应声。张、李押着人质来到一深沟旁。山洪长年冲击,沟内形成一断岩,断岩下有一山洪冲击形成的山洞,他们躲到洞内,把人质押跪在洞前。山洞居高临下,前面是开阔地,两侧和身后是数十米高的悬崖。
“砰砰”,又是两声清脆枪声。二人心惊胆战,吓得伏在地上,年老的那个山民趁机猛然地跳起,滚下山洞。
“不要开枪,我们是好人!”人们围了过去,老者早已滚在一边。
枪声是怎么回事呢?原来人们搜山时,惊动了草丛中一头金钱豹,怕它伤人,解放军举枪射击。枪声暴露了张李藏身之地。山洞被围得水泄不通,怒潮似的“缴枪不杀”声四面涌来。自知罪孽深重的张李拒不投降,反而将剩下的那个人质手脚捆着,挡在洞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早已偏西。寒风呼啸,山野静得可怕。考虑到如果继续对峙,天黑后张李极易脱逃,更容易造成更大牺牲,搜索队经紧急研究,决定天黑前必须解决战斗。
老八路王东奎向洞内扔进第一颗手榴弹,那个年轻的山民奋力向前扑出,张、李向他开了数枪。山上,枪声大作,愤怒的子弹射洞中,张、李毙命。
此次事件,除张、李二特匪暴尸荒野外,几名包庇、窝藏案犯也受到应有的惩处。几天后,在汉源中学大操坝召开公判大会:郭维梯、邱芳庭犯包庇、窝藏罪,分别判处死刑、死缓;郭母李氏、妻周氏等7人分别判处有期徒刑3-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