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对历史有所了解,那么你应该知道,在希波战争结束后,没到二十年,希腊内部发生了一场战争,就是伯罗奔尼撒战争,它发生在雅典和斯巴达这两大同盟之间。
伯罗奔尼撒战争:结束了雅典君临希腊
在希波战争时期,希腊人还能同仇敌忾、紧密合作抗击波斯。那怎么没过多少年,就走到相互猜疑、相互敌对的地步了呢?
“修昔底德陷阱”是误读其实,希腊的内裂,主要就是希腊两大代表城邦雅典和斯巴达的分裂。古希腊在发展商业的同时,不可避免地带来了贸易的安全问题,最终导致各个城邦之间的军备竞赛不断升级,大战一触即发。
最终,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了。关于这场战争,古希腊的历史学家修昔底德专门写了一本著作,名字就叫《伯罗奔尼撒战争史》。
听到这你可能要说,这个答案我知道,就是“修昔底德陷阱”嘛,说的就是一个新崛起的大国,必然要挑战现存的大国,而现存大国也必然会回应这种威胁,所以战争就变得不可避免。在伯罗奔尼撒战争里,现存大国就是斯巴达嘛,新崛起的大国就是雅典嘛。这个答案很清楚啊。
但是我要告诉你,“修昔底德陷阱”其实是个误读,这种说法根本就误解了修昔底德的原意。
当然,修昔底德确实说过前半句,就是“雅典的权势不断增长,导致了斯巴达人的恐惧,这使战争无法避免”。但是,修昔底德本人并没有去做“修昔底德陷阱”这个总结,这是美国人在21世纪总结的。
但是,今天却有很多人在用“修昔底德陷阱”这个概念,去作类推,号称“中美未来必有一战”,因为中国就是今天新崛起的大国,美国就是现存的老牌大国。所以,有的人说中国要积极备战,也有的人不想打仗,就开始从这个“修昔底德陷阱”里找各种解决办法。一时间,修昔底德似乎让所有人都成了国际关系的专家,对未来的中美关系作各种沙盘推演。
大国博弈:中美间的修昔底德陷阱是否可以避免
但是,修昔底德陷阱其实是一个误读,虽然国际关系中确实存在着安全困境,但修昔底德的智慧,不是教你怎么备战和避战,里面的道理其实很深。今天我们就来浅析下,修昔底德真正的道理到底是什么。
如果要概括一下修昔底德的智慧,其实就是:国与国之间的矛盾和斗争,并不仅仅是一个国家和另一个国家的斗争,实际上,国家内部不同集团之间的斗争,往往是和国家之间的斗争,也就是国际斗争夹杂在一起的。
这个道理也可以反过来再说一遍,就是,国际斗争往往是和国家内部的斗争混在一起的,并不仅仅是国与国的斗争这么简单。
雅典对斯巴达的挑战修昔底德为什么会这么理解伯罗奔尼撒战争呢?我先带你去看看雅典究竟是怎么挑衅老牌强国斯巴达的。
话说波斯大军压境不只是从陆地上来,还从海上来,斯巴达只擅长应付陆战,不擅长海战,是雅典人组织起了希腊的联合舰队打败了波斯,不过它得负担海军的高额成本。无论古代还是现代,养海军都是非常烧钱的事情。雅典自己独立养不了,于是就从其他城邦收贡金。
可问题来了,你雅典从贸易和舰队的模式当中既能够赚钱又能够当老大,有联合舰队的指挥权,我们这些小弟不都是这种活法,我不想交钱了,退伙!雅典当然不许小弟退伙,于是就和老牌城邦斯巴达怼上了,因为斯巴达在庇护这些退伙的小弟。
故事讲到这里,听起来好像还是在说,新崛起大国和现存大国的博弈,还是“修昔底德陷阱”的味道。但我们再来看看雅典的对手斯巴达,刚才说的那个深层次的道理就浮现出来了。
城邦内部的分裂在柏拉图以前,几乎所有的希腊知识精英都喜欢雅典、讨厌斯巴达,理由很简单,雅典开放,斯巴达封闭。智者们可以在雅典公开地传授哲学,帮人们在公民大会上强词夺理,剧作家们的戏剧可以在雅典的剧场上演,商人们可以在雅典自由地做生意,能工巧匠就愿意去雅典做买卖。
反观斯巴达,封闭,甚至说它专制的人都不在少数。斯巴达公民们就是战士,从小就不管经济营生,只按好士兵来训练,生活朴素,很平等,不能有奢侈的生活,不能有花花世界。有人说,斯巴达简直就是一座兵营。哲学家、剧作家、商人、手工业者,都去不了。
问题来了,斯巴达人只会作战,不种田,那他们凭什么养活自己?
答案是希洛人,也就是奴隶。斯巴达吞并了周边的两个城邦之后,就把这两个城邦的公民全部变成奴隶,让奴隶来进行生产。那么,斯巴达就形成了一个阶级森严的政治和阶级模式。
斯巴达之所以是座兵营,并不是要对外作战,而是首先用来对付自己的希洛人的,奴隶反抗在斯巴达层出不穷,士兵平等的寡头政体简直就是坐在火山口上。斯巴达尽管是兵营,公民们都是战士,但是由于内忧不断,对外也没太大扩张性,否则早就和雅典打起来了。
讲到这里,你应该可以明白当时城邦内部的结构了。我们再回头看雅典崛起对斯巴达的挑战,大致就可以破除“修昔底德陷阱”了,修昔底德陷阱最大的错误就在于把所有国家或者城邦看作一个整体,一个不能再分的原子,以为一个城邦就像一个人在行动。
但实际上,国家和城邦存在着非常复杂的内部结构,和它的对外军事和外交行动是一体的。你怎么能只看外而完全忽略内呢?
我们再回到古希腊的内裂,用安全困境我们大致可以推断,以雅典和斯巴达为首的城邦对峙和战争导致了希腊世界的内裂,但这只是浅层次的。我刚才已经说过,必须把所谓的外交和内政打通了看。这时候你会发现,内裂比你想象的程度更深,后果更恐怖。
一个城邦不是铁板一块,是人组成的,更确切地说,是不同的集团组成的。城邦间的斗争往往和城邦内的斗争是高度一致的!那么,城邦内的斗争是什么呢?你想想,雅典模式有利于工商业,那么农民会支持吗,地主寡头们会支持吗?反过来,斯巴达模式有利于农业,爱好开放和民主的人们不讨厌它吗,奴隶不讨厌它吗?
历史其实很精彩,果不其然,寡头党在雅典一方面通过巧言善辩,赢取了公民大会的支持,另一方面他们又和斯巴达暗通款曲,搞颠覆活动。结局是,雅典人躲到卫城里,和斯巴达硬耗,他们染上瘟疫,失去了抵抗力。而且,伟大的领袖伯利克里也在其中。他一死,雅典就失去了主心骨,雅典的内裂已不可避免。
斯巴达也好不到哪里去,尽管它是在同盟城邦科林斯的百般引诱之下,才和雅典开战的,但希洛人始终是斯巴达的隐患。雅典人也曾经成功地策反希洛人,搞得斯巴达人主动求和。处于上风的雅典当然没有答应。但无论如何,寡头党在雅典做的事情,民主党在斯巴达同样做,城邦内不同集团的内裂是普遍的,斯巴达也不能幸免。
如果雅典和斯巴达都不能幸免,其他城邦可想而知。每个城邦内的寡头党都想和斯巴达联盟,民主党都想和雅典联盟,那么城邦就不可能再安宁了。
“自由”引起的人心分裂内裂到此还没有停止,从外交到内政,最后内裂直指人心,这才是最可怕的。让我们回想一下古希腊定位自我的核心价值——自由。那么,到底是谁的自由,什么样的自由。
对于希腊人来说,rule and be ruled,轮番为治,公民参与政治是自由。而在斯巴达,士兵寡头们有自由,他们按照传统和习俗,去压制希洛人,这种政治结构对于斯巴达士兵寡头来说,就是服从法律的统治啊。但斯巴达的民主党人却认为他们在斯巴达没有自由,因此斯巴达就不是他们的城邦。
反过来,在雅典也有这样的思想分歧,在雅典民主就是自由,公民参与公民大会和陪审法庭是自由,辩论、强词夺理、操纵群众是自由。但雅典的寡头党人却认为这种民主是暴民统治,他们当然要推翻民主的统治。许多城邦甚至发生了寡头党和民主党来来回回的屠杀。
在这种对自由的分歧当中,不要说斯巴达人和雅典人的分裂,就是在一个雅典人自己心里,不也很分裂吗?在一个人内心分裂和外部纷扰一起袭来的状况下,他行为失当、目光短浅、顾此失彼,不是很正常吗?
古希腊就是在这样一种一层层内裂的逻辑中最终瓦解了自己,所以伯罗奔尼撒战争的胜负已经变得没有意义了,它表面上是耗尽了金钱和人命,但最可怕的是它耗尽了人心。
当马其顿的军团打来的时候,希腊已经没有了抵抗波斯时的那种自信、决心和团结,被征服自然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马其顿方阵
再回头看看“修昔底德陷阱”,当你想到大国崛起会引发大国冲突的时候,你有没有想到,冲突在一个国家内部也在发生,在人心里面也在发生。大国能扛得住内裂吗?
所以,不要再去简单地推演,到底是不是终有一战,而是要把外交、内政、人心连在一起通盘地考虑问题。这会使你更容易汲取修昔底德的智慧,也更切合政治的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