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尊一日升座,大众集定。文殊白椎曰:“谛观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世尊便下座。
《五灯会元》第一卷 释迦牟尼佛
白话直译:一天,佛陀升登法座,准备给大家说法。正在众人巴巴盼着佛陀说点什么的时候,文殊菩萨敲了一下法槌,说道:“这就是佛陀的正法,你们要好好看、好好学。”
文殊的话音刚落,佛陀便从法座山走下来,他已然完成了今天的说法了。
鉴赏评说:文殊的话,通常是开示前的仪轨,师父升座开口之前总有人要来介绍一下,提醒一下的。殊不知,此为开始也即结尾。
佛陀就顺着文殊的话来了一个现场说法,以“什么也不说就下座”的方式来完成了今天的说法。
佛陀仿佛在告诉大家:何为正法?当下展现便是。
正如《金刚经》中所记载,佛陀身着衣装、手持钵盂,步入城中行乞得食物,而后返回祇树给孤独园,用膳、收纳衣钵、洗净双足之后方才安坐下来等待大家咨询问题。这一连串顺乎自然的举动,无一不是在宣示佛法。
“说法”只是一种仪式,“当下行为”无一不是说法,哪怕“静默”也是。
于文殊的开场白结束之后,佛陀旋即离座,另一层深意或许在于:实无任何所谓的正法,倘若执着于“法”的存有或是正确与否,便已然偏离了“正法”的真谛。真正的“正法”,乃是不存在正与不正的分别,当下所呈现的一切,无一不是如此。
实际上,佛陀的行径恰是对《金刚经》中“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的绝佳诠释。实相非相,倘若欲论及“正宗”的佛法,那倒不如缄口不言,毕竟一切言辞终归是虚妄之相罢了。
一切言说皆非绝对的“正法”。然而另一方面,无论佛陀言说何事、行止何举,无一不是当下之呈现,无一又非“正法”。究竟是否为法、正与不正,并非取决于佛陀的作为,而在于身为参与者的你作何观瞻。
此乃最为关键之所在,一切的分别皆因你的参与而萌生。“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并非意指外在的一切毫无存在之实,而是言外在的一切于作为参与者的你心中所呈现者为“虚”。
独立于观察者之外的一切事物乃是客观存在的,不管其存在是基于哪些条件、何种缘由,客观存在是不可否定的,断不能言“万物皆空”。
然而,当作为观察者的你介入其中之后,“外物”于人心意识的投射之下便成了“万法”。就观察者的视角而言,一切外在之物的存在皆基于自身的认知,外物在步入人心之后方才得以存在。
同时,进入人心之物已不再是物,而是经人心反射之后所获取的镜像,此被称作“法”。所以,佛学中说“万法皆空”而并非“万物皆空”。
“法”皆依观察者的存在方得存在。如此,便可以这样来理解王阳明所说的“山中花树”了:
山中的花自行绽放与凋零,客观存在无疑。然而,当观察者未曾目睹此花之时,对于观察者而言,此花仿若不存在,只因未曾走进人的内心。
同一朵花,对于目睹其姿容之人来说,或许呈现出色彩明艳、或许姿态一般。而对于未曾见到它的人,更是根本就不存在。同样的一个客观存在之物,由于不同观察者的介入,引致了各不相同的“法相”。这些法相定然是不实的,只因倘若其是确凿实在存在的,又怎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别呢?
“法相”恰是人人眼中客观世界于自我心意识里的投影,即:主观世界。佛所言之“空”非为物空,而是法空。亦即指的是人人独一无二的主观世界并不是实相,仅仅是个人所得的“虚像”而已。
有无观察者的介入,乃是科学与佛学、禅学的根本差异所在。撇开人这一观察者来论,所获结果即为科学。而将观察者纳入其中,即为禅学。禅,向来都是围绕人心而论事的。
佛学中所说的“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相由心生”等等法语皆是在说人心所生成的主观世界。质疑佛学不科学的人,其实根本就不了解佛学。佛学什么时候标榜自己是科学了?
然而,科学、客观世界并非人们所关切的唯一议题。而人们所研讨的问题往往皆是自身参与之后的情状,如此方才于自身具备意义呀,这也恰是佛学、禅学等等哲学存世的意义所在!
譬如:快乐、烦恼、智慧、无明、好、坏、美、丑等等,一切形而上的相对概念皆因有人参与而后才具意义。这些问题,哪一个是科学能够绝对定义并完美给出答案的?
除了人自己,再无答案的出处了。那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主观世界呢?不言而喻!这就是佛学所要给众人展示的“实相”。
还有何事是需要向外寻求的呢?佛陀又何须给众人讲法啊!即刻下座便是了。
无独有偶,还有一则公案是说傅大士讲《金刚经》的,与这则公案的内核如出一辙。
梁武帝请讲《金刚经》。士才升座,以尺挥按一下,便下座。帝愕然。圣师曰:“陛下还会么?”帝曰:“不会。”圣师曰:“大士讲经竟。”
梁武帝请傅大士讲《金刚经》。大士才升座,抚尺挥案一敲,便下座来,梁武帝惊讶不解。
志公和尚问:“陛下会意了吗?”,梁武帝一头雾水:“明白什么?”
志公和尚说:“大士已经讲完《金刚经》了啊”。
傅大士的行为还是在诠释“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自己如何做、如何说都是“正法”。区别来自于堂下听法人的内心。
实相非相,一切言语、行为皆非,然除却当下一切所为,还能获取什么?是与不是,皆由自心演绎,与外人终不相干。
就地正法!
若体悟契心,当明如是;若妄思论法,如魔布道。成与否总在遇缘不同,善知识难得,上根器稀有。有缘无缘,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诸法性空,空即常,实无生灭,与观察者何关?王阳明心学脱胎于禅宗,却未明心见性,学的不伦不类,以为自己悟道所得,实一盗法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