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尊一日坐次,见二人升猪过,乃问:“这个是甚么?”曰:“佛具一切智,猪子也不识!”世尊曰:“也须问过。”
——《五灯会元》第一卷 释迦牟尼佛
白话直译:一天,佛陀正无事闲坐,看见两人抬着一头猪从面前经过,就问道:“你们抬着的是什么啊?”
听佛陀这么一问,两位大汉相视一笑,说道:“不是说佛陀有着无上智慧,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吗?居然连猪都不认识,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面对两人的嘲笑,佛陀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总要问问看啊,不问怎么能确定呢?”
鉴赏评说:佛陀曾经还是王子的时候,就常常到乡间市井体察民情。在修道的六年中,更是游历四方、涉足天下,可谓见多识广、阅历丰富。怎么会连猪也不认识呢?
说佛陀不认识猪,显然是说不通的。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又要这样“明知故问”呢?这个故事是禅门公案,也就是禅宗的“教材”,总要“无中生有”的。
要看懂这个故事,先要了解一下当时人们认知世界的不同方法和分类。
一类是以经验总结的方法来认识世界,通过对过往经验的总结、归纳、提炼,来定义、认识各种事物。通常把经验主义者的认知方法叫做归纳法。
另一类观点则坚称经验是缺乏可靠性的。毕竟已然经历过的尚且如此,那尚未经历过的又该如何界定呢?他们笃定经验是不完整的,并且诸如感受、总结之类往往是存有片面性的。所谓眼见未必属实,耳听也未必为真。
他们认为唯有通过严密的逻辑推理以及实验的反复验证,方可得出事物的本质。通常将这些理性主义者所采用的认知方法称作推演法。
而佛陀不属于经验主义者,也不是理性主义者,他是“现实主义者”。无论是归纳法还是推演法得出的认知,都已然脱离了事物本身,一切所得都是人用方法或意识加工过后的产物。
而事物的本质就在现象之中,不多一分,也不少一毫。本质就在当下的现象中全部展现,而人的意识中、推论里的东西无论对错,都不是全部。
既然如此,“现实主义者”是不会问“是什么”、“为什么”的,因为无需问,一切就在当下呈现出来了。但正如前面所说,这些故事是禅宗的“教材”,佛陀之所以这么问,是为了“说法”而必须要问的。
无论是经验主义者,还是理性主义者,皆将自身的认知奉为真实、真理。然而,他们的认知实质上皆脱离了现象的相对正确性,定然无法圆融贯通。当自认为的真实与外界情境不符从而产生矛盾时,烦恼便由此而生。
佛陀的悟道与说法,皆为助力众生出离烦恼、脱离苦海的。佛陀的教化旨在让人们明白自身的认知并非绝对真理,以此来化解烦恼,而并非是在传授何种真理。
他问这个问题,是要提醒一下两人,让他们警觉,在自己的意识世界中“醒”过来。因为佛陀的问话已经很“不正常”了,应该能让两人起疑的:这不是猪还能是什么?难道这个东西被称为猪不合适?到底什么东西能被称之为猪?
起疑,是觉醒的第一步。当在质疑“习以为常”、“顺理成章”等一切认知构建的世界时,那个风光无限的真如世界就开始向你招手了。
人为什么会有烦恼?就是把自己的认知作为绝对真实之时,却丝毫没有怀疑过,连想一想、问一问的机会都没有给自己。
佛陀没有什么高深佛法、无上智慧,如果说有一点的话,就是那句“总要问问看啊”!
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如果能问一问自己“就是这样吗?没有其他的可能了?这是真的吗?”或许就能与自己在一起了,这就是佛学中所说的“回光返照”、“觉察自心”。
当能时时处处与自心同在时,就得大自在。
求佛、参禅是一句话,也是一辈子的修行,因为实质是修心,就是与自心在一起,不离自心也就不离当下,不离当下哪里还有机会、有空闲去打妄想呢?
“不离自心”是修行的目标,而方法就在于佛陀所说的那句“总要问问看啊”。不是问别人,而是反观自心,问自己。
正如前述,以不同的认识论来界定这个世界有三个结果:自我意识构成的世界(经验主义者)、原理规则构成的世界(理性主义者)、当下现象构成的世界(现实主义者)。
无论是那种人,“总要问问看”这句话对你都是有所帮助的。
对待诸般事物,切不可先入为主地妄下结论,暂且搁置自身的固有认知,多加以询问、多予以观察、多用心倾听,总归是有益处的。或许未必能即刻趋近真相,但起码不至于偏离得更远。
进步,通常是在摒弃对自身的迷信、勇于否定自我以及对现状心怀不满的前提之下,方才悄然萌生!
其实,佛陀的“明知故问”,正是对“名可名非常名”的阐释。“猪”就是个名字而已,只是对当前这个肥头大耳之物的称呼,其实称之为“狗”也没有什么问题,名字并不能代表这个事物的本质。
名字并不代表真相。在这一点上,《道德经》与《金刚经》不谋而合。
在《金刚经》中,有多处“佛说......,即非......,是名......”的说法,如果套用在这里的话就成了:
“佛说猪,即非猪,是名猪。”
当脱口而出时,甚至刚刚在你脑海里呈现时,一念起时,已然“非”了,仅仅是个“名”。这句话可以应用到任何地方。
这句话背后就体现了“实相非相”,因为思虑的、推论的、言说的都是相!而相,当然不是实相。
面对两人的不解与嘲讽,佛陀没有争辩,也没有讲一番道理,因为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讲。如果去争论,佛陀说的任何道理也都成了相了,他与这二人又有何分别呢?
这就是“道可道非常道”,言说皆不是那个“道”,那个本来面目。佛陀就此留下空白,空白之处才是禅的魅力所在。
佛陀为什么要问?因为:名可名非常名。
佛陀为什么不争?因为:道可道非常道。
为什么总要问问?方能体察自心,以旁观者的角度来审视当下。
这个故事所蕴含的佛理是什么?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最后一句,把上面的一切“道理”全部否定了,都成了笔者的自说自话。
但有一样是“真”的,且无有分别、一直都在。正在“写”文章的我和“读”文章的你,回光返照去看一看,能觉知到它的存在吗?
至于我写了什么,你感受到了什么,都是那“之后”的事情了。但能否以之后去觉察那之前呢?或许正是禅的意义所在吧!
对于这则公案,有些古时大德的评唱很有意思,附在后面给大家欣赏。其实评唱也是对公案的解读。
既然解读是个人的感悟,是知见,不是本来面目,为什么大家却要解读公案?或许公案就是在解读中才有意义的啊,指向月亮的“手指”难道就没有任何意义?
“月亮”已然不可见、不可说,如果连“手指”也不要了,还能剩下什么?如果佛道天成,达摩祖师也没必要辛辛苦苦的大老远跑一趟了啊!
太阳玄云:“不因世尊问,几乎忘却。”
寿昌经云:“君子有成人之美。”
崇先奇举太阳寿昌语毕云:“”两个老老大大都来以己方人,殊不知黄面老子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是不是问佛陀自己今天准备杀谁